感谢东方神通先生提供此文！另，请看过开头一段“细”中所写演戏时内心活动介绍的朋友不要急于关闭此页，因为后面有从前那篇没有的内容，而且严凤英的文字于率真和风趣中介绍了很多感情处理的方法。
拍摄《女驸马》中所学到的
□ 严凤英
《女驸马》是大跃进的产物。1958年年底省第二届戏曲会演中，安庆地区代表团演出此剧受到大家的欢迎。这个戏是根据黄梅戏传统剧《双救主》整理改编的。这个戏从整理、演出到上银幕都是在党的深切关怀、领导下进行的。领导决定我在这个戏中扮演冯素珍。我非常兴奋，也有些胆怯，因为我从来还没演过这种类型的角色，是党给了我力量和鼓舞。我抱着学习的态度来扮演这个角色，通过演出和拍电影我又学到一些宝贵的东西。努力得还不够，学得还不好，零零星星记下这几点，请同志们指正。
细
电影导演刘琼同志要求我们在摄影机面前，戏要做得细，心里不要有一点空自。嘴里讲什么，心里想什么；别人讲什么，心里又想什么，面面都要考虑到。导演要求我们把潜台词准备得足足的，肚子里货一多，做起戏来自会得手应心。
我有一段和刘文举的戏是这样想的：
继母唆使我那嫌贫爱富的父亲，将我的未婚夫李兆廷诬良为盗，送官究办，并逼我改嫁给当朝宰相刘文举的儿子做老婆。为了躲避这个强迫的婚姻，为了救未婚夫，我女扮男装逃到京城，找我的舅父和哥哥。结果一个也没找到！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听说京城正在开考，心想去试试，一来也好找哥哥，二来也许能得到一官半职，好回去救李郎。没料到真的考中，女孩子能考中状元，这个高兴啊真没法说，我和使女春红痛痛快快地高兴了一阵，正准备修书请假回家祭祖——实际上是“监牢救出李公子，我送他一个状元郎”！没想到正在这时门官报道“刘大人到”！
刘大人，就是刘文举，继母就是逼我改嫁给他的五公子。是他来了吗？我看了春红一眼。（以下括号内的小字都是我的思想活动）
春红：刘大人到！
（啊，我没有听错？）
我：怎么刘大人到？
（春红，就是那个坏老头子来了吗？他来做啥？难道他看出我是女扮男装？怀疑我了吗？）
春红：是不是他来接你去跟他的五公子拜堂成亲？
（十有八九是的！大祸来了！好吧，看出来就看出来，既然来了，不请进来也不行，请他进来吧！）
我：这倒要仔细了，快快有请！
（我迎出门）
（这个老头子又来了，怎么对付他呢？）
（刘文举迎面而来）
（呀！别让他看我的脸，争取主动！抢先一揖，以资掩饰。）
我：（抢先一揖！）呀！老大人！
（我把袖子遮住脸，你该看不清我了吧！）
刘文举：状元公！
（嗯，嗯，嗯，什么啊？啊，啊！）
我：不知恩师驾到，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刘文举：老夫冒昧来访，状元公莫怪啊！
（他是真喊我状元公？还是故意讽刺我？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他是来干什么的？）
我：请！
（刘文举仔细看我一眼）
（我脸背着他，莫让他看出破绽来！）
刘文举：哈哈……
（他为什么笑？春红？）
（我对春红望了一眼）
刘文举：哈哈……
（坏了，他一定看出来了！）
刘文举：（大笑）哈哈哈……
我：（笑什么？！你要是看出来，你就干脆讲好了，这样怪笑干什么？！）
我：老大人为何发笑？
刘文举：那日在科场之中初睹风采，见你容貌举止，与众不同，老夫我大吃一惊——
（坏了！坏了！一定看出我是个女的！）
今日仔细一看——
（不得了！不得了！今天一定要出事了！）
果然貌赛潘安哪！
（唉，我的天！还好，还好，原来他把我当成一个美男子！吓了我一身冷汗。你这个老头，原来还没有看出呢！好吧，恢复我们的“师生”关系吧。）
我：老大人过奖了！
刘文举：莫怪万岁龙心大喜，老夫我也高兴得很啊！
（夸奖！夸奖！）
我：老大人……
刘文举：状元公，你的大喜来了！
（好说！好说！——唉，我的丈夫还在坐牢，有什么大喜啊！）
（唱）恭喜你少年得志名扬天下，
（好说！好说！）
状元及第谁不夸！
（夸奖！夸奖！）
如今是美满姻缘天作伐，
（坏了，又有什么新把戏了？这个老头怎么老是阴阳怪气的！什么？什么？）
这真是锦上又添花。
我：老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刘文举：万岁有意——
（什么？什么？）
招驸马！
（我的天！哪里来的一声炸雷！耳朵怎么听不见了？腿怎么软了？我在哪里啊？！我在哪里啊！）
（春红急扶我，推我一把。）
（啊！啊！不能露出女相来，我还是状元呢！）
放
戏想得再细，闷在肚子里不放出来，还是等于零。
拍《女驸马》时，导演老是叫我放。
我想，叫我放，绝不是要我乱放、过火、洒狗血。一定是因为看不到我的戏，或者做得不够，要我做明朗些，准确些。
《洞房》中有一段独唱——是把公主送去安睡后唱的，词是：
素珍这里心已碎，公主深信鸾凤配，你我都是闺中女，怎效鸳鸯此翼飞，我为救夫乔改扮，无故累你守空帏！
原来这里没有身段，只是在“乔改扮”那里用右手作蓝花指，手心朝内，以中指从左眉绕到右眉，表示一下“乔改扮”的意思。导演提出这样做太不够，我这个女孩子被误招进宫中作驸马，事情一败露，马上就得杀头。公主已三番五次催我睡觉，谯楼也更鼓频催，情况十分紧张。现在，公主虽然被我哄去先睡了，假若我再不去，她当更会起疑心。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我要坐着不动的唱，从戏曲表演要求来看，是非常不够的了。所以，要我放！结果我就放了。我把原来“乔改扮”的蓝花指的动作，改为一个全身的大动作，从走边中化过来一个身段，向前踩三步，然后蹲一个势，起身，左手撩袍，右手指乌纱，望着公主卧室唱“我为救夫乔改扮”，把“乔改扮”的范围从脸上扩大到乌纱、蟒袍。换了这个动作大的身段，我的焦急心情和深深为公主抱屈的心情比原来明朗多了。
放，在排演过程中有很大好处，可以检查我们内心想得是否正确。
刘文举宣读圣旨要招我为驸马，我已十分要命了。太监接着传旨宣我即刻进宫，真是火上加油。原来我的下场是左扬袖，撕边一锣，右扬袖，撕边一锣，然后端带撩袍，崩登仓，下场。边式倒蛮边式，就是与当时的心情不太符合，好像我这个女孩子被招进宫去做驸马，心有成竹一点不怕似的。由于我放出来了，所以这个缺点看得很明显，导演立即给我指出了这个问题，得到了改正。
放，还可以督促演员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准备工作作得不好，心里把握不大，是不敢放的。我是演旦角的，除了反串过《渔网会母》和《梁祝》中的身段不多的小生戏外，很少演过像这样重头活的袍带小生。小生的功底，我一点也没有，开始演这个戏时，我真不敢动，导演叫我放，我是一点也放不出来。感谢王少舫、乔志良等同志的帮助，我学生角的台步，学生角的纱帽翅，学撩袍端带，学生角的引子赋、念白……又学、又练，后来，叫我放，我就放得出来了。
放，也指夸张。夸张一定要适度，要合乎人物身份和心情。导演是最好的鉴定者之一。
唱
在中状元后，我和春红有一段戏，主仆二人为中状元欢欣。想到马上可以回去救李郎，我真乐得没法说。春红也好意地打趣：“赶快救出李公子，好拜堂成亲！”我决定修本告假回家。有一句唱词是：
手提羊毫喜洋洋
是按黄梅戏小生平词唱的。“喜”字有个很长的拖音，但，每到最后一板，总要换气——这已是习惯了。刘琼同志要我一口气唱出来，试试，真的，“喜洋洋”的味道更喜洋洋了；又希望我在播音中来一点花腔，试试，果然不错，更喜洋洋了！再把感情连贯起来，从头到尾唱一遍，真好像把我满腔的高兴一气倾泻出来似的，痛快极了。
第一场戏，我在绣楼中想李郎，极端愁闷，春红忽然告诉我李郎来了！我兴奋地回忆起儿时的乐事：我和李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窗共砚，心心相印……等等情况，我完全沉醉到十年前的天真、欢乐的童年中。唱这些词的时候，从感情到唱，几乎回到五六岁、七八岁的年龄。唱到最后才清醒过来。最后一句唱词是：
喜相逢，欲畅叙，羞人答答难下楼台！
作曲者时白林同志在这句上下了很大功夫，那“羞人答答”四字，真是欲断犹续，欲停犹诉，真帮助我表达那极端想去与久别的情人晤面的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羞涩心情。“羞人答答”四个字好似一道急流而来的泉水在心眼里打漩涡，“难下楼台”四个字则像漩涡旋破了围堤，迸然而泻了。
唱腔和唱要处理得细、好，真容易把感情带出来，也容易表达感情。
——载《安徽戏剧》1959第11期
文章录入：济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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