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惟敏散曲赏析（之一）

作者：张英基
摘要：

明代中后期的齐鲁戏曲作家冯惟敏，在杂剧、散曲、诗文创作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成就，其散曲成就尤为杰出。他上承元曲文学的优良传统，运用北曲的音乐形式，创制了大量思想深刻、时代气息浓厚、寄兴悠远、语言质朴本色、风格爽健豪迈的散曲作品，由此而成为元、明散曲之殿军。为我国戏曲文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关键词：明代 冯惟敏 散曲 《海浮山堂词稿》

冯惟敏一生科考屡屡受挫，后来虽然出仕十馀年，但官小事杂，仕途不畅，颇不得志。他在散曲中抒写了愤世、乐闲的情怀，他的“归田小令”，大都写得真挚、质朴。其散曲，享有“曲中辛弃疾”之赞誉，堪称“明代散曲第一大作手”。其散曲能跳出前人曲作言情写景、吊古伤今、往来赠答、谈禅归隐、林泉逸兴、男女风情等之窠臼，将散曲题材拓展到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极大地丰富了散曲的思想内容。

冯惟敏现存散曲集《海浮山堂词稿》四卷，共收套数近五十套，小令约一百七十题，四百馀首。他具有进步的人本观、执政观、价值观，李维桢说他任涞水知县时，“县民富者为将军，为校尉，为力士，为执金吾，为中贵人，兼并地无算而逋租契。惟敏摘其最负者惩之，贫民以为德，而豪右谤四起矣”(《大泌山房集·冯氏家传》)。在他的散曲中也说：“俺也曾宰制专城压势豪，性儿又乔，一心待锄奸剔蠹惜民膏。谁承望忘身许国非时调，奉公守法成虚套。没天儿惹了一场，平地里闪了一交。淡呵呵冷被时人笑，堪笑这割鸡者用牛刀”（《海浮山堂词稿》卷一【仙吕点绛唇】《改官谢恩》）。因此，他接二连三遭到谤议、贬斥。明穆宗隆庆六年(1572)，辞官归里，在故乡海浮山下度过了他的晚年。

冯惟敏散曲的题材极为广泛，涉及到明代中、后期社会生活中政治、伦理、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领域，写物叙事，咏史感时，描绘了官、民、儒、医、相、卜、巫、妓、百工诸色人等之音容笑貌、喜怒哀乐。甚至不惜以曲折笔致，托言冥鬼、神仙，观照社会人生，其社会现实意义均极为深刻。其散曲，能以细致的笔触、激愤沉郁的感情，描绘明嘉靖、万历年间封建社会进一步趋于腐朽没落的现实生活景象，一反元大都曲家仅写景言情、往来赠答、吊古伤今、谈玄咏物之俗套，而把揭露社会弊端、鞭挞政治黑暗、讽刺官场丑恶、反映民生疾苦等积极的社会内容融入了散曲之中，从而极大地拓宽了散曲艺术再现社会生活的空间，极大的增强了散曲文学的战斗性与生命力。

首先是冯惟敏的那些暴露社会弊端、鞭挞政治黑暗、讽刺官场丑恶的散曲作品，最有社会价值与借鉴意义。

一是讽刺统治集团腐败无能、颠倒是非曲直的曲作，诸如小令：

【清江引】（八首）《八不用》其一：“乌纱帽满京城日日抢，全不在贤愚上。新人换旧人，后浪催前浪，谁是谁非不用讲。”其三“拖天带系的没颠倒，总是虚圈套。一条死牛皮，几块生牛角，拖拉的有上梢无下梢。”（卷二）

【玉江引】（四首）《纪笑》（汪本作《悼世》四首）其三：“有眼无睛，何曾识好人。侧耳听声，强将假当真。举世见钱亲，穷胎为祸本。满口胡云，休言清慎勤。一味贪嗔，休嗔我笑君。我笑君贪财不顾身，昼夜无穷尽。更不辨苍白，何处寻公论？把英雄折倒的沿地滚”（卷二）。

【折桂令】（四首）《阅报除名》其四：“看人情世态偏别，祸福无端，好恶随邪。歧路亡羊，塞翁失马，弓影成蛇。拾了个破包头有何难舍？打了个昏斯迷费尽周折。虽不是豪杰，也不是痴呆。岂不知这样儿清高，那样儿巴竭”（卷二）。

【耍孩儿】《十自由》其十：“膝呵见官软似绵，到厅前曲似钩，奴颜婢膝甘卑陋。擎拳曲跽精神长，做小伏低礼数周。俺如今出门两脚还如旧，见了人平身免礼，大步搊搜”（卷二）。

【朝天子】（二十首）《解官至舍》其四：“大牙爪虎威，小魃魉鬼皮，赌什么才和智？世间到处有危机，知足方为贵。兔死狐悲，功成身退，觑通途漆似黑。谢朝簪拂衣，羡山人着棋，再不恋蝇头利。”其十：“老妖精爱钱，小猢狲弄权，不认的生人面。痴心莫使出船头，风浪登时变。扭曲为直，胡褒乱贬，望君门天样远。幸身名保全，窜山林苟延，守本分甘贫贱。”其十七：“看炎凉满眸，听风声点头，人海内多虚谬。些儿蜗角也称牛，真共假谁穷究？尺步绳趋，锦心繍口，苦清贫甘自守。富贵兼五侯，聪明通九流，两下里难厮凑。”等（卷二）。

二是谴责贪官污吏敲诈勒索、苛剥罪行的，例如：

散套【双调新水令】《庚午春试笔》：“【得胜令】俺本是白屋下老文学，怎做的黄堂上好官僚？听断呵生子怕亏了情法，拟罪呵又子怕差了律条。旱潦了田苗，怎下的恶狠狠追粮料？重并了差徭，谁能勾实丕丕恋土着”（卷一）。

小令【醉太平】（十八首）《李中麓醉归堂夜话》其十七：“包龙图任满，于定国迁官，小民何处得伸冤？望金门路远。严刑峻法锄良善，甜言美语扶凶犯，死声淘气叫皇天，老天公不管。”其十八：“休随心作歹，莫倚势胡歪，须知暑往有寒来，不多时便改。强梁自有强梁赛，聪明反被聪明害，后人又使后人哀，看斑斑史策。”（卷二）

散套【双调新水令】《十美人被杖》（后记）“十年前暴虐扇祸，以访捕为一切之政。民无良贱，隶于法率无辜人。十美人一时受杖而出，观者如堵；而为之奔走前后，不知其几也。走笔贻罗山甫，怜其剪发者与焉。”散套【黄钟醉花阴】《剪发嘲罗山甫》等（卷三）。

三是揭露上层社会尔虞我诈、贤愚不辨的，诸如散套：

【正宫端正好】《徐我亭归田》：“【滚绣球】……几曾见持廉守法垛了个冤业，都子为爱国忧民成了祸胎，论什么清白？”“【脱布衫】谢天公特地安排，感吾生苦尽甘来。热还了蝇头利债，再不把文章零卖。”“【十六煞】高名重似山，通途黑似海，鹏程反被蜘蛛碍。”“【十二煞】官清气不长，财多福自来，见如今颠倒观成败。奴颜婢膝终须贵，义胆忠肝反见猜。俺如今只落得丹心在。打叠起经纶手段，展放开风月情怀”等（卷一）。

【南吕一枝花】《对驴弹琴》：“知音自古稀，感物非容易；名琴偏爱抚，大耳不曾习。思忆颜回，怎入驴肝肺，难通草肚皮。俺这里勾打吟揉，他那里前跑后踢。”“【梁州】他支蒙着两耳朵长勾一尺，俺摩弄着七条絃弹了三回。子见他仰天大叫乔声气，諕的宫商错乱，聒的音律差池。忽的难调玉轸，兀的怎按金徽？张果老赴不得瑶池佳会，孟浩然顾不得踏雪寻梅。他也懂不的崔莺莺待月眠迟，他也省不得卓文君飞凰求匹，他也晓不的牧犊子晚景无妻。看伊，所为，秋风灌耳空淘气。不知音不达意，这的是世间能走不能飞，草券一张皮。”“【尾】看了他粗愚痴蠢村沙势，似不的禾黍秋风听马嘶，怎怪他不解其中无限意。不遇着子期，谁知道品题？俺索把三尺丝桐收拾起”等（卷一）。

四是对科举制度之腐朽，表示不满的，例如：

套数【中吕粉蝶儿】《辞署县印》：“【幺】俺本是山林中贫贱，伴不的台阁上英贤，逃名躲利怕威权；芥子似心肠儿小，柳绒般气力儿绵，掉着那笔尖儿可又早吁吁的喘”（卷一）。
套数【双调新水令】《忆弟时在秦州》：“【川拨棹】一会价谩俄延，可知我功名薄缘分浅。总不如袖手高闲，闭口无言，冷眼傍观。那答儿鹤长凫短，且埋头山水间”（卷一）。

小令【折桂令】（四首）《下第嘲友人乘独轮车》其三：“问先生何计存身？束手无谋，举目无亲。何处攀辕、几时揽辔、甚日埋轮？那壁厢睃不上丢不下残书乱捆，这壁厢死不死活不活瘦骨嶙峋。才待舒伸，又怕偏陈。受不过硬气车夫，快不的冷眼家人。”其四：“问先生何处安歇？刚要宁帖，又上摇车。休说才华，莫谈星命，总是饶舌。赤紧的状元花状元红让了人也，安排着将军来将军去怎肯亏折！未了的冤业，终有个结绝。投至得卷土重来，那其间再辨龙蛇”等（卷二）。

五是指斥江湖行医、术士谋财害命、坑骗害人的，例如小令：

【朝天子】《四术》（医卜相巫）其一：“处心医富不医贫，惯用巴双信”、“泻杀了好人，治活了歹人”（医）；其二“睁着眼莽诌，闭着眼瞎诌”（卜）；其三“对着脸朗言，扯着手软缠，论富贵分贫贱”（相）；其四“扇鼓儿狠敲，背膊儿碜摇，不住的梭梭跳”（巫）等（卷二）。

参阅书目：

《中国戏曲发展史纲要》周贻白，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

《山东史志资料》1982年第一期；

《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1－10）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年版；

《曲论初探》赵景深，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

《中国古典名剧鉴赏辞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古本戏曲剧目提要》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

《列朝诗集小传》清·钱谦益，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年版；

《海浮山堂词稿》明·冯惟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2005．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