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与梅家

电影《梅兰芳》的上映，引发了京剧界的关注。电影中以谭鑫培为原型的十三燕与梅兰芳唱对台，结果被梅打得落花流水。他们同台演出《汾河湾》，梅在十三燕演唱时做了几个动作，就赢得了满堂彩，几乎把十三燕气死。梅家有人说，电影这么一演，我们还怎么见谭家人呢？就在这时，《北京晚报》报道了一条新闻：梅葆玖与谭正岩在正乙祠合演《坐宫》。论辈份，谭正岩称梅葆玖为九爷爷，爷、孙同台演出“对儿戏”似少见，而且是谭正岩主动请九爷来给他捧场的，梅葆玖没有问报酬就一口答应了。很多人对此感到奇怪，其实对于“谭家”与“梅家”来说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据史料记载，1879年（光绪五年）谭家先祖谭鑫培与梅家先祖梅巧龄这两位“同光十三绝”中的人物就开始同台演出，到今年130多年了。当时谭鑫培一度到梅巧龄的四喜班搭班演出，梅巧龄41岁早逝后，其长子梅雨田长期为谭鑫培操琴，这是有1905年灌制的《卖马当锏》和《洪洋洞》唱片可查的。谭鑫培同时又与梅巧龄之次子梅竹芬同台演出，梅竹芬26岁早逝，谭鑫培又与梅竹芬的儿子梅兰芳同台唱戏。梅兰芳很清楚，谭鑫培与他们父子演出是照顾故友遗孤，提携新人，梅是非常感恩戴德的。故尔当有人说谭鑫培在舞台上拿梅开玩笑时，梅就忙解释说：“其实像这种即景生情，随话答话，有舞台经验的老演员都能够随机应变，从容答对，不算什么，说不到有跟我开玩笑的意思的”。当有人说，老谭与梅合演《汾河湾》闹窑时“杀过河”，二人里外走错时，梅说：“这个问题却未免冤枉这个老头儿了，第一这里不可能出错，第二所谓事先托人关照，也没有这一回事，一是谭老板跟我祖父很有感情，我伯父又替他操琴，我们的关系不算疏远，用不着外界朋友从中再来请托了。这两点大概是他听了旁人的误传来写的。”

特别是老谭与梅兰芳演出《汾河湾》时，扮演薛仁贵的老谭有一大段唱腔，而梅兰芳接受了齐如山的意见，在这个时候增加了许多动作，赢得台下疯狂喝彩，使老谭大窘。这个说法很盛行，电影更是添油加醋。其实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观众此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谭的唱腔上，而这时京剧采用的传统手法好比电影的幻入幻出，突出薛仁贵，弱化柳迎春。柳只能在唱段的过门中和唱完以后才能有回应的表情。增加任何动作都是搅乱。现有梅兰芳与马连良的演出实况录音和梅葆玖、张学津的音配像足以为证。而且梅兰芳多次谈他与老谭合演《汾河湾》的往事，也谈到他与齐如山的交往，却都没有说过他接受齐如山的建议增加动作，却强调他对齐如山的意见是“有些接受”，就是齐如山等人编演的那些时装戏，梅也强调那是演员的功力，再次强调了“人捧戏”的道理。在梅兰芳的《舞台生活四十年》中，他详细谈到他观摩谭鑫培演出《捉放曹》时的震撼；谈到谭爷爷陪他两次演出《四郎探母》后的感动；谈到他一生最敬佩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谭鑫培，一个是杨小楼，只有这老二位才是京剧艺术体系的代表，他们的名字就代表着京剧。可以说，在梅兰芳一生的言论中对谭鑫培充满了景仰之情，没有丝毫的抵触。

谭鑫培逝世后，梅兰芳又与谭小培、谭富英、谭元寿三代人同台演出。特别是谭富英出科后，长期给梅兰芳挎刀（即搭班演出），由于当时的谭富英已大红大紫，有谭富英来搭班对营业大为有益。但1935年在汉口演出时，梅兰芳诚恳地对谭小培说：“五叔，我看富英兄弟完全可以独挡一面了，跟着我太委屈了他。您就让他自己闯一闯吧。”谭小培知道梅大爷为谭家着想，遂开始为谭富英自组“同庆社”挑班唱戏。

1951年，梅兰芳迁居回京。为让梅葆玖锻炼锻炼，就让23岁的谭元寿陪着17岁的梅葆玖连续演出了10场戏。如合演的《红鬃烈马》、《打渔杀家》等，演出前，梅兰芳先生特意让谭元寿到护国寺一号的家中亲自给他们精细加工。梅不厌其烦地给谭元寿说明当年谭鑫培、余叔岩、谭富英分别是怎么表演，三者有那些不同。至今，谭元寿、梅葆玖还清楚记得。最后一场演出是谭元寿压轴主演《琼林宴》，大轴子是梅兰芳与葆玖合演的《游园惊梦》。随后他们又在上海为抗美援朝捐款演出，先是梅葆月和言慧珠（东皋公）的《文昭关》，再是谭元寿的《三岔口》，最后是梅葆玖的《玉堂春》，此事过去快60年了，但是两家谁也忘不了。

今年正月初五，谭元寿、梅葆玖在长安戏院演出《金榜乐》，梅一到后台就给谭大哥拜年。谭元寿说他正要为玖弟陪他的孙子正岩唱戏一事表示感谢。梅说：“当年谭老祖陪我们梅家唱了三代，父亲陪谭家唱了四代，先父逝世周年的时候，一年多因病没唱戏的谭富英先生，破例带病陪我唱了一场《大登殿》，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咱们哥俩合作快60年了，我也陪孝曾唱过，今儿个又陪正岩唱，我也算是谭家四代老臣了。”梅先生说起两家的渊源，真是如数家珍。

《梅兰芳》电影上映以来，谭元寿接到很多电话，他听说电影如何誉梅抑谭的情节后，说：“算来梅、谭两家是130多年的交情了，那不是一般的感情，谭家有困难，梅家必然帮忙。梅家有困难，谭家从来不会袖手旁观。两家好几辈都套着亲戚，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先父谭富英为纪念梅大爷逝世一周年，不管医生怎么劝阻，都要唱这出《大登殿》，当时，救护车就停在剧场外头，临上场医生还给他老人家量血压呢，那是几代人的真情呀！既然电影是歌颂梅大爷的，谭家就应该高兴，千万不要说什么你们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