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姿飒爽荡气回肠

穆桂英，这个纯属虚构的历史传奇人物，围绕她的戏曲总是常编常演，常演常新。京剧程派青衣李佩红主演的最新版本《穆桂英挂帅》，无疑是活跃于当今的戏曲艺术家在继承前人创造的基础上所做的又一次时代演绎与审美创新。

表现巾帼英雄穆桂英的传奇戏曲有许多种，耳熟能详的就有豫剧马金凤的《穆桂英挂帅》和扬剧《百岁挂帅》，梅兰芳受豫剧和扬剧的双重影响创作了后来作为他梅派重要剧目的《穆桂英挂帅》。新中国首届京剧表演科目毕业生杨秋玲等融合当时的戏曲审美风尚与时代精神，演出并拍摄了京剧电影《杨门女将》。此后越剧吕瑞英另辟蹊径，也创作了吕派代表作之一的《穆桂英挂帅》。全国戏曲剧种中数这几出穆桂英的剧目影响最为深远。

穆桂英，这个纯属虚构的历史传奇人物，围绕她的戏曲为什么常编常演，常演常新？就因为在穆桂英身上凝聚了中华民族的爱国精神和大无畏的英雄情怀。与此同时，这也和穆桂英的聪明美丽、能征善战和她作为一位女性既能做好妻子、母亲、儿媳，又能识大体、明是非、知进退，时时事事体现出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和敢于为理想正义而牺牲的高贵精神息息相关。在不同时期戏曲艺术家的不断发掘与塑造中，穆桂英的形象越来越具有了激励人心的精神内涵和丰富的艺术美感。因此，作为舞台艺术形象的穆桂英不仅受到普通大众的持久赞美，也成为一代代优秀戏曲旦角演员心仪的表演角色。

京剧程派青衣李佩红主演的最新版本《穆桂英挂帅》，无疑是活跃于当今的戏曲艺术家在继承前人创造的基础上所做的又一次时代演绎与审美创新。

首先是剧本结构编排的巧思。以往各种版本的剧场演出时长多为三小时左右，场次也多达八场、十场之多，而以今天两小时左右的剧场观赏习惯来看，过于冗长的篇幅包括传统折子戏连缀体结构所不可避免的一些过场戏、铺垫戏、打斗戏，都在新版演出的结构中得以提纯省略。“把最精彩传神的部分放大展开给现代剧场观众”，这是精缩为四场的新版《穆桂英挂帅》剧本结构的最大特点。正因了这样的精编巧思，剧场演出方才显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舒展气象，当然也为二度创作尤其是演员的表演留下了足够的施展空间。

其次是舞台视听效果的现代。传统戏曲在现代人群的传播，离不开对现代剧场视听功能的开发，现代观众尤其是对传统戏曲尚显陌生的年轻观众，借助所熟悉的现代视听经验而走近传统、亲近古典，从而在熟悉中领略陌生，在现代中感悟古典，不失为一种戏曲艺术在时代进程中的传播通衢与演绎策略。在新版京剧《穆桂英挂帅》的舞台设计、音乐创作和舞蹈编排中，“现代感”只是一种辅助手段，甚至只是一种背景和烘托，没有喧宾夺主、本末倒置，主体仍然是牢牢把握中的传统戏曲审美和京剧表演艺术。

最值得称道的还是京剧艺术家们的精湛表演。京剧程派演员扮演穆桂英，李佩红应属首位。李佩红的这次尝试，应该有她个人表演艺术积累的深层原因。与前辈或同龄程派传人相比，李佩红的刀马旦功夫可谓了得，然而在特别重视唱腔表现的程派欣赏环境里，李佩红的过人才艺却难得有全面施展的舞台。因缘际会，她在上海的京剧舞台上过了一回瘾，实现了扮演穆桂英的夙愿。这使我想到年轻时的梅兰芳，梅兰芳也是在上海的京剧舞台上演出了轰动一时的《穆柯寨》，梅兰芳那次出演的穆桂英甚至成为青年梅兰芳征服昔日上海滩进而誉满全中国的转折性标志。

李佩红的穆桂英既不同于梅兰芳的《穆柯寨》和《穆桂英挂帅》，却又无处不流动着前人创造的影响与表演的风神，应该说她是自觉地把梅、程甚至于尚派的表演、唱腔与精神结合她本人的生命气质作了一次整合与提升，从而演绎出这一个独属于她的穆桂英。习惯中描述程派唱腔的特点是“幽咽凄婉、曲折低回”，其实在程派的行腔和表演中还有一层“引而不发”的魅力。引而不发不是始终不发，而是连绵延宕，蓄势待发，最终形成极具张力的爆点，从而达到撕锦裂帛、摧人肝肠、荡气回肠的情感效果。功夫所在，就是含、蓄、抑、稳。例如剧中寇准访杨离去之后，面对家族私怨与国家大义之间穆桂英的两难踌躇，李佩红运用程派水袖翻飞的动作技巧，辅以繁难辗转的台步功夫，虽不发一言，矛盾抉择的心理过程却如暴风骤雨在胸中酝酿。终了一段“一家人闻边报雄心振奋”，则势如破闸，形成一个阶段性的沸点。再如“出征”一场那段程味十足的“高拨子”唱腔，则是作为全剧积蓄后的一次融梅、程、尚于一体的亦文亦武酣畅淋漓的总爆发。以沉稳著称的程派剧目，为何向来能引爆剧场，频现高潮，其中窍门就是异常重视行腔与情节的暗潮埋伏，进而拉动张力，最终爆发。唱腔如此，剧情亦如此。李佩红主演的新版京剧《穆桂英挂帅》的成功，正是赖于她在行腔与表演的进程中恰当运用了“引而不发”的效果。这既是属于观剧审美的，也是属于剧场心理的，值得细细研究。

演员的好还不止于主演李佩红。陈少云的麒派老生“寇准”和王小砖的老旦“佘太君”，两位成熟演员的老到帮衬，火候相宜，使得新编《穆桂英挂帅》的表演整体上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纵使青年老生杨淼饰演的宋皇，其唱腔处理的舒展苍劲，表演气质的文雅沉静，也足以令人悦目赏心。

穆桂英传奇是戏曲创作和演出常新的题材，新版京剧《穆桂英挂帅》则是这个巾帼传奇的又一次创新与积累，它不仅为京剧传统剧目的演出提供了新的时代样本，也为京剧程派艺术的传承和发展丰富了新的艺术内涵，因此它对于今天的京剧或戏曲的创作和演出又是富有启示的。

（摘自 《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