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裘继戎说“我不会”说起

前不久，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空中剧院》播出了“封箱戏”演出，在演出前的一段时间，裘继戎给我发短信，说让我注意即将要演出的《戏迷家庭》，有他的节目，我说：“你跳舞？”他说“是”。

我知道裘继戎的舞蹈是非常好的，他关于舞蹈的爱好，早就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培养了，早先的时候，他说他很喜欢杰克逊，把杰克逊视为神，后来他又偏爱R&B，R&B可视为“黑人的流行音乐”，它源於黑人的Blues音乐，是现今西乐流行和摇滚的基础。像裘继戎这样的青年喜欢上这些，我觉得无可厚非。

很早以前，我曾经在裘继戎的书桌上，看见了他摆放整齐的黑人音乐和很多此类的音乐光盘，足有几十之多，但是我看见裘盛戎的光盘只有一个，我有点大跌眼镜，觉得这似乎有点难以理解，但是转念一想，为什么裘继戎的桌上就一定要搁满裘盛戎的光盘？这似乎是一个有道理而又没有道理的问句，其实，剥去裘继戎的外衣，裘继戎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他可以喜欢任何一个玩意儿。裘继戎对我说：我很喜欢舞蹈。我说：喜欢就好！而我对于裘继戎的这种理解或者说是信任，是来自于对他“本我”的喜爱。

以前，裘继戎总是会和我说起舞蹈的问题，我不懂舞蹈，但是最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裘继戎会和我说起他的设计，用什么样的肢体动作，动作的爆点在哪里。我问他：你想通过这个表达什么？他说：没有表达什么，就是一种心情和情绪。我听完，就觉得自己想的有点深了，但是我不自觉的又把裘继戎的这句话和京剧联系在一起。

京剧，看的不是故事，而是心情和情绪。这种文化表述，表述的是状态。人物，情节，表演，演员，观众无时无刻不在状态中。

如果认同这句话，那么裘继戎的舞蹈应该是和京剧在文化本质含义上一样的高超，只不过是一个大，一个小的问题。也许裘继戎自己没想过这些。

裘继戎跳舞从来不想，同一个音乐，每次跳的都不一样，都是随性发挥的。一次在公园，裘继戎看见一群老太太打太极拳，跟着一起打，打完了，一个舞蹈就诞生了，我当时很惊讶，确实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舞蹈，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太极和“黑POP”的融合那么和谐，完全是一个现代艺术，这种方式，反正杰克逊是没有的。我想裘继戎在跳的时候，也不会想这些，而是我们这些好事旁观者多想。

我常想，很不幸，裘继戎是裘盛戎的孙子，很不幸，裘继戎学了京剧，如果不学京剧，裘继戎一定是一个不错的舞蹈演员，正如一个美国舞蹈家对裘继戎的评论：你是一个很优秀的舞者！那么裘继戎一定是裘盛戎的孙子，但是裘继戎不一定非要学京剧。不学京剧，不唱裘派就为不孝么？几十年前说，可能是！但是现在说，就肯定不是了。工农士商，无一不可。跳舞就不行么？所以说，很不幸，他姓裘。

裘继戎和我说过他的迷茫，就在大学毕业之前。我当时说了一句很直白的劝导的话：不说任何的理由，跳舞能跳到四十岁吗？但是唱戏你到七十仍然可以唱。后来想想这话说的我自己都好笑。因为我把裘继戎跳舞职业化了，而裘继戎对于舞蹈不是职业化的看待它。他对于舞蹈是按照“快乐”的原则行事，这是“本我”，无意识的。

进入了北京京剧院，裘继戎变化了，他搜集了所有的裘盛戎、裘少戎的照片、剧照、光盘，提出来要拜李长春，拜李长春，外人看来，多少有点“故人”的意味在里面。而实际上，裘继戎没有任何的意味的体会，只是想学戏。是早是晚，不必理会，关键有心、有念头。裘继戎说过李长春给他安排的阶段性学戏计划，我一个外人听了，却也踏实了许多。所谓踏实或者说高兴，不过是源于我个人对于京剧的喜爱，或者是宗亲世家的仰慕。

对于裘继戎个人而言，跳舞，社会不必责难万端，学戏，大家也莫欣喜不已。裘继戎从“本我”向“自我”转化完全取决于他自己。真的取得了成绩也是他自己的。

裘继戎真的是进步了，他和奚中路唱过一次“拜山”，前不久我又看了他和李继春的一次“拜山”，完全是换了一个人。这里面当然有李长春的汗水，而裘继戎自己下了多少工夫，不光他自己知道，观众也是知道的。

后来得知，那天演完后，裘继戎竟然一夜没有睡着。他说：京剧给他带来的快乐是和舞蹈不一样的！我觉得这是一个过程，没有什么可对他的话惊讶的。

唱京剧，有的人看做是工作和谋生，有的人看成是精神和生命。我觉得裘继戎将来是属于后者。也许现在不是，但是将来一定是。我很期待裘继戎的到来。
为什么会如此的肯定，话还要回到之前，2010年的“戏迷家庭”中，裘继戎作为裘门的子孙，本来是要出来反串跳一段舞蹈的。但是最终没有出现，在此之前，裘继戎精心去录音棚录制了舞蹈所需要的音乐，并且自己主唱，合成之后，编创了一段舞蹈，这段音乐的风格神秘而忧愁，带着淡淡的哀伤。应该说裘继戎是倾注了浑身的本领，但是在排练审查的时候，编导们认为这段音乐有点悲伤，不适合整台节目的气氛，问裘继戎有没有喜庆一点的舞蹈，裘继戎说没有。别人又问：“那么你会跳一个喜庆一点的舞蹈吗？”裘继戎说：“我不会。”就走开了。

裘继戎不会跳欢快的舞蹈吗？

为什么呢？主办方没有错，那么是裘继戎错了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如果不能理解“我不会”，就不要回答了。

因为可以看出，裘继戎的这个反串舞蹈，一定是他的积累和准备，这个里面蕴含了他对生活最真实的理解和表达。同样，在发生矛盾的情况下，裘继戎这个“我不会”也是最真挚的表达，如果不能认同，就不表达。

裘继戎的这段舞蹈上这样节日特别节目显然是不合适的，《空中剧院》是中央台的热门栏目，作为当天来讲，众星云集，领导在位，观众上亿，谁都会变通，谁不能表现欢乐？

独裘继戎不会？

触及舞蹈，裘继戎完全是钻在里面， 完全没有别的想法，没有想要求的气氛，场合，只是纯粹的表达自己，事情不在于讨论孰是孰非，而是提到这种纯粹。裘继戎的这种“纯粹”不是无理由的耍脾气，也不是低级的犯倔。我倒觉得是一种可爱的人性，是对于一个东西的一种态度。

纯粹，对于艺术来说太重要了，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也太重要了。有人说，这就是个性。但是我要说，个性不是生活中无谓的耍脾气，而是对艺术坚定不移的信念。

面对生活的时候，有多少人磨圆了自己的艺术个性？

面对市场的时候，有多少人湮灭了自己的艺术个性？

而到了某一天，回过头来再面对艺术的时候，这些人可曾问过自己：“这一个我是不是我？”

生活无法纯粹，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从事艺术的人，在你的心里面至少是有一块地方时保持着纯粹的。这块地方的疆土越大，越能包纳千山百川，历史上所称大师者的胸襟都是如此的。顺应潮流者不多。

能成大师者，当然不只是这一个条件，裘继戎将来也不一定成为大师，但是裘继戎这句“我不会”，却让我看到了，京剧，将来也一定会成为裘继戎的精神和生命。

那年，裘继戎去九华山礼佛，在山道上看见了一个老妇人，裘继戎端详了半天，忍不住上前问她的庚年，老妇人走了，裘继戎却不肯走，一直回头看着那个老妇人，我问其为何不走，裘继戎看着老妇人远去的背影喃喃回答道：她和我爷爷一样大，如果爷爷活到今天，也一定是这么老了……

自问亲情乎？悼念裘派乎？我以为两者兼有。

然而，本真，最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