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看到这段文字,心无所动的人大概很少。在以前,它让人想到文学的《牡丹亭》;而今,是昆曲的《牡丹亭》。
6月11日,我国第6个“文化遗产日”,一场题为“春色如许——昆曲的美丽与忧伤”的讲座在国家图书馆古籍馆临琼楼举办。主讲人是原中国昆剧研究会会长、北方昆曲剧院副院长丛兆桓和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刘静。到今年5月18日,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已经整整10年。
600年前,顾坚“善发南曲之奥”,明初有“昆山腔”之称;500年前,魏良辅生,集南北曲之大成,创“水磨调”,后人谓之“昆曲”;450年前,梁辰鱼用新腔昆曲编演《浣纱记》传奇,“昆剧”形成。由此,昆曲走向鼎盛:“临川四梦”、“一人永占”、“南洪北孔”、“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
讲座的间隙,中国戏曲学院的师生盛装亮相,演出《游园》片段,仿佛穿越苍茫的时空,回到过去,尽管室外的炎夏惊雷提醒着我们,这是在400年后。
曾和人聊起为何喜欢昆曲,回答很简单:美。
“美对昆曲而言无处不在。”刘静说,“昆曲把曲词、音乐、美术、表演之美熔铸一体,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在舞台上营造出如诗如画的意境。”
“昆曲是民族古典美学完整的舞台体现。”丛兆桓说,“爱文者赏其词,爱乐者赏其音,爱美者赏戏箱,爱戏者赏表演。”
在明清士大夫数百年的潜心经营下,昆曲臻于完善。他们的理想、娱乐、情感、欲望皆投注于昆曲,“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奏出了书卷间的弦歌流响。
对他们而言,生活便是艺术,艺术也就是生活。而生活,却如博尔赫斯所问:“假如生活并非不朽,那它也未免太可怜了。”很不幸,我们的生活不只不是不朽,反而是速朽的。美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不确定的。
我们见到的太阳是8分钟之前的太阳,见到的月亮是1.3秒之前的月亮,见到一里以外的建筑是1.7微秒之前的存在。即使我们距离舞台只有1米,见到的也是3纳秒以前的表演。
现在时是不存在的。美丽总归灰飞烟灭。古代的文人似乎已经深谙此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虽说是戏中词,却道的是人间情。这一点古今并无二致。
明清文人的深厚学养,为昆曲注入了独特的审美品位,他们对空灵境界的追求,赋予了昆曲曼妙的意境,加之内心深处对社会人生的哀怨、悲凉的感受,使得昆曲在文词、音乐、唱腔上每每显示出惆怅、缠绵的情绪。
《千钟禄》里,朱棣攻陷南京,建文帝剃度出逃,唱的是: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垒垒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
《长生殿》里,安史之乱后,李龟年流落民间,唱的是:
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岐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衰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街。那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
曲尽悲凉。既是兴亡之悲,亦是人生之叹。时过境迁,后来者依旧能从这项“遗产”里感受昆曲作者的心灵。
他们寄托于昆曲,在艺术里追求永恒。他们创造了中国戏曲史上具有最完整表演体系的剧种,影响所及,文学、戏曲、音乐、舞蹈概莫能外。但精美如昆曲者也未能逃避成、住、坏、空的命运。
200年前,徽班进京,花雅竞放;100年前,昆曲式微,不绝如缕。60年前,被誉为“盛世元音”的昆曲濒临灭绝。
北京解放前夕,不少像白云生这样的昆曲演员迫于生活,不得不改行以养家糊口,卖大碗茶、卖大白菜。师傅韩世昌一家住在漏雨的尼姑庵里的情形让如今已经80高龄的丛兆桓记忆犹新。
1956年,《十五贯》救活了昆曲;20世纪60年代,江青说《李慧娘》“反党”,昆曲又被禁绝13年;改革开放后,昆曲又遭市场的冲刷。
10年前,昆曲被确定为人类的遗产。“昆曲热了、火了,时髦了、浮夸了,忘本了、失神了。”丛兆桓说。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丛兆桓用这句古诗来概括60年前的昆曲处境,大概今日仍然适用。
(摘自 《中国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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