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师父：
您好！！
想起给您写这封信，是在您最近旧病复发最厉害的时候。随着您的病情逐渐好转，我的心绪也跟着平静了许多，我想把我近段时间的心情整理一下，说给您听听。其实我可以当面向您说，但是面对面的时候又不知道如何表达，我觉得用书信的方式可能更好一些。
记得，我拜您为师，那是2005年一个的下午，我念着我的拜师感言，泣不成声，因为在我心里，您曾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那天我实现了，我也得到了，我知道，我所得到的不是一个名份，也不是一个仪式，而是比什么都宝贵的艺术，是比什么都宝贵的一份情感。关于这个情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也许，在观众的眼中，您就是一个好的演员，而对于我来说，您是一个未知的迷，我曾经趴在后台的地上，从地缝里偷偷地看您化妆扮戏，我在想，您为什么扮出戏来那么干净整洁，您的水纱勒得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您在舞台上的一歌一舞为什么有着超于常人的气质，尽管心里是那么渴望，但是我从来不敢冒然的敲开门，我期望有一天您能打开门接纳我。那天这扇门终于打开了！您慈爱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我跪下拜师，以谢您的恩情。
在这扇门中，我很怯懦，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因为您用几十年钻研出来的艺术太庞大了，它像一座高山，我得使劲爬呀，却很慢，走了很久，以为自己到山腰了，原来还是在山脚。我不知道哪天能登上这座山，看看山上绚丽的风景。尽管是那么遥远，但是仍旧是我的愿望，一直就没有改变过。记得我第一次到您家学戏的情景，我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您身边，两个小时过去了，您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说关于戏的事，只是让我坐在旁边，我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是否是我的自身条件达不上您的要求，所以您很沉默。当时您看着电视，我向您告别了一下，就走了。在回去的路上，我就哭了……我真的很害怕啊，我怕您不教我了，后来我明白了，学戏的愿望可能是急切的，但是绝对不是急躁，是平心静气的面对艺术。这就是您给我上的第一堂课，师父，我会永远记住的。
穆宇《赵氏孤儿》剧照您教我的第一出戏是《赵氏孤儿》，这是一出集马派艺术精华之大成的戏，难度这么大，您为什么拿这出戏作为马派的基础教学呢？就是因为它的“大”和“全”，它囊括了所有马派艺术中唱念做表的精髓，又有人物塑造的方法和手段，还有新编戏的新气息，几方面相互联系，相互制约，完善、完整，所以《赵氏孤儿》学好了，其他的马派剧目就比较容易融会贯通了，这是师父您的苦心。在您家，您给我一场一场的说戏，一场一场的示范，您岁数大了，看见我的“跪搓”感觉不好，就走过来，亲自示范，师父啊，那是水泥地，您的膝盖上什么保护措施都没有，您该多疼啊！您是上岁数的人了，我赶紧想搀扶您起来，师父啊，别亲自跪了，只要说一下就行了，当时您对我一瞪眼睛说：我不跪？我不跪你能会啊？当时，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情，《赵氏孤儿》是马连良先生的艺术结晶，而今天它也是您对我们徒弟的一片殷切的希望啊……
拜师的那天，由于环境条件的不好，我和师父的拜师照拍的不好，这是我的一个遗憾，我想弥补这个遗憾，那天我们途径一家照相馆，我向师父说起这个遗憾，师父二话没说，就说各自回家拿衣服，马上就拍！我的本意没有想马上就拍，但是师父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这个愿望师父帮我实现了，拍了一张很高品质的拜师照，拜师照见证的是师徒之间的名分，但是我不是这么想，有没有照片，我都是张学津的徒弟！我要这张照片，是我想永远的珍藏我向师父拜师的那一天，珍藏下我站在师父身边的那一个幸福的瞬间。我把它高高的挂在家里，它是我学习艺术的精神支柱。是我在迷航在艺海中时找到的一座灯塔。
如今，照片上的师父笑的是那么健康，可是生活中师父却病了，这么多年来，肝病一直在折磨着师父，这次复发特别地厉害，北京以及外地的很多师哥都忙前忙后，悉心的问候、照料，我想，徒弟们的尽心尽意会给师父带来心灵上的慰籍，因为我们在向师父学习艺术的同时，我们也在努力的学习着做人的根本，履行着一个晚辈对师父的责任。说句实话，我不愿意在医院里看见师父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打击，难以面对。这一病，又耽误了师父很多的时间，而这些时间师父全都是花在我们徒弟们身上的。
就在病重的那一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您为了我拔掉了输液的针管。
因为我马上就要上演您教给我的《四进士》了，却不赶巧在您生病的期间，我只有把您说的问题全部记下来，然后找出录像来学，可是在演出前一天的上午，我去医院看您，您当时正处于康愈期，我本只是想告诉您我明天演出，让您高兴一下，谁知您说：叫护士来，把输液拔了。怎么阻拦，您也不听，只是说让我回去准备，下午让我去您家，再把戏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那个下午，您很虚弱地坐在沙发上，我一边给您走着戏，您一边纠正我的问题，我看着您虚弱的面容和间断无力的声音，我感觉自己在犯罪！我让一个老人为了我，这样的辛苦……当时我真想扑在您怀里大哭一场。
可是故事却没有完，晚上演出前，我照例去检查我上场前所有的服装和道具，我刚走到上场门的时候，我惊呆了，您来了！您怎么能来呢？您还是一个病人啊……您把我叫到台上，把每场戏的走台位置和桌椅板凳所应该放准的位置都告诉我，嘱咐我不要出错。我不知道当时该对您说什么，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能表达这份恩情。这是师父您为我吗？是的，是为我！但是这里面含着多少您自己对于艺术的认真和执着呢？
那天的演出在掌声和鲜花中结束，我却在悲伤中谢着幕，因为您一直都没有走，把我的演出全部看完了，您走上台来，带着我一起向观众鞠躬谢幕，观众哪里知道您的重病之身，观众又哪里知道我的悲伤之情。我所悲伤的，是我这个师父，把艺和情看得太重，而我又无法去回报您这份重于泰山的爱。我知道，我是您一个很普通的学生，没有特别的过人之处，我对您只有认真的态度，刻苦的学习，而您对我们每一个认真的徒弟都付出了十倍的认真，不管是平常还是身体不好的时候。我们还能说出什么感谢的话来呢？
穆宇拜师张学津先生合影师父您一生坎坷，受尽了苦累，都说您是世家子弟，其实您吃得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除了艺术上的艰苦，还有经历上的悲苦、情感上的凄苦。您写了一本书叫《生正逢时》，我和朋友们都说您是生不逢时，您说自己是生正逢时，是因为您赶上了大师们的时代，我们说您生不逢时，是您这一生走过来太艰难了……师父，艺术对您而言，是一生的支柱。而您对我们而言，是像大海一样深邃的心事……
平常，您很少和我们说话，只要一说，都是京剧和马派的事情，我知道您在心里还埋藏着深深的爱，对我们从来不表露，您要知道，我们对您也埋藏着深深的爱，但是我觉得我们要表达出来了，好让您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爱您的人，当然有我！可是我还是很怯懦，我不敢和您的心灵进行对话，因为我才能有多少经历和阅历，我怎么能了解一个老人的心呢？但是您为我们所付出的，您的徒弟们是永远记在心里面的。
按理说，我给您的这封信应该是私人信件，但是我想公开，这不是我想标榜什么，想说明什么，原因很简单，就是想让更多的人了解您，了解您对于艺术的挚爱，了解您对于传承的责任心，了解您对于徒弟深深的呵护，了解您除了艺术之外的人格魅力。我希望能有更多的社会上的朋友来关心您，因为您是我们的宝，也应该是京剧文化的宝。把这话说完，我的愿望可以说就达到了。
亲爱的师父，我祝愿您健康，祝愿您幸福……
穆宇 2010-10-15（小义整理）
皖公网安备 34019202000096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