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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重戏曲史的横向比较

五四以来,从事古典戏曲研究的作家、文学家为数不少,对外国戏剧也有研究的也不乏其人,屈指数来,诸如宋春舫、姚克、李健吾、陈瘦竹、顾仲彝等,在史论方面多有成就。上海师范大学翁敏华教授在此领域亦占据一席之地。她先后求教于上海师范大学章荑孙教授、上海戏剧学院陈古虞教授,获得硕士学位前后还曾频频向复旦大学赵景深教授讨教。迄今,翁敏华已出版第三本戏曲史专著《古剧民俗论》。

比起老一辈戏曲史论家,由于翁敏华出生较晚,她所处的时代更开放,中外文化交流更加频繁,因此,她在对中国戏曲史进行论述时,自然而然多一种横向的比较,使她视野要宽广得多。由于日本、韩国曾经有较长时期和中国的关系特别密切,或曾一度向中国进贡,又曾较长时期流行中国的民俗习惯,应用汉字,因此,研究中国古典戏曲时,用日本戏剧、朝鲜戏剧参照、对比,很能说明问题,从而解决许多疑难。

翁敏华曾先后访问过日本、韩国,进入日本、韩国的大学进修、访问。参加了一系列座谈会、学术讨论会,观摩了剧场的专业演出与群众社团的业余表演,与日本后藤淑先生、韩国《韩国假面剧选》编著者都曾长谈,并缔结了深厚友谊。因此,她在这方面收获甚多,当然会加以引用。我认为这是《古剧民俗论》的第一大特色。

关注剧本中的“骂”

翁敏华重视民间风俗习惯,一般被认为粗俗的语言她也注意到了,我认为这是她的《古剧民俗论》的第二大特色。

翁敏华对风俗习惯的注意不仅仅局限于端午、重阳等节日本身,更有对有关祝福、辟邪的语言、动作等的关注。她发现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与各阶层中都存在的“骂”相关,而且,“骂”还反映在节日的曲艺、戏剧中。于是,她写出了《节日骂俗与“骂曲”、“骂戏”》这一专题;从王国维、青木正儿等前辈一直到现在,从未有人进行过系统深入的研究。

对徐文长的戏剧《狂鼓史渔阳三弄》,一般论者只注意到祢衡之正直与曹操之奸邪。翁敏华却注意到剧中祢衡的“骂”,从逼汉献帝迁都开始,又骂曹操的谋杀伏皇后等。这种“骂”或者就是现在的“控诉”,但既然用了一些俚俗语言,确实反映了民间的风尚。

此外,作者还论述了《桃花扇》中的《骂筵》,李香君对阮大铖之辈痛快淋漓的数落,并指出李香君在剧中自称“俺做个女祢衡,挝渔阳,声声骂,看他懂不懂”。虽然翁敏华没有明确提出孔尚任的《骂筵》是受到徐文长《狂鼓史渔阳三弄》的影响,但已透露了这样的信息。

翁敏华对“骂曲”、“骂戏”的评述并没有停留在古典剧目之中,她还评述了淮剧“骂灯”曾在21世纪之初骂红上海滩的事迹。

研究各阶层妇女

翁敏华是女性,在研究古典戏曲时,不可避免会向女性倾斜。她曾对洪昇的《长生殿》有多次精辟的论述,也介绍过日本有关杨贵妃并未死于马嵬坡而到了日本的传说,更使我惊叹的是在《昆曲与酒》中把醉分为文醉、武醉、女醉三个方面剖解,可谓独具匠心。

所选例证是《醉杨妃》,此乃是《磨尘鉴》中的《醉妃》,写唐明皇、杨贵妃相约去百花亭时,唐明皇却又驾转西宫,杨贵妃失望之余,借酒浇怒。她认为此时舞台上呈现的是“醉态的美,美的醉曲,美的醉舞,美的醉身段”。

翁敏华又认为,《长生殿》杨贵妃后来是非醉不可的,因为假使始终清醒,她就无法吐露内心深处的怨恨了。她又举了与《三言二拍》中的《卖油郎独占花魁女》同一题材的传奇《占花魁》中《受吐》一折,写花魁女扶醉而归,卖油郎对之百般爱护,不嫌污浊,为之护理,花魁女最后酒醒,感激卖油郎秦钟之善良诚实,决心以终身相托。此折写青楼歌女之醉,亦皆世态之如实反映。作者未写近代昆剧或苏剧《受吐》之演出,但插入《红楼梦》第九十三回蒋玉菡的反串秦钟,也是十分巧妙的写法。

对于古典戏剧中女性角色的研究、分析,以往学者专家较多地向《琵琶记》的赵五娘和《铡美案》的秦香莲倾斜,翁敏华的研究则扩展到社会中更多阶层的妇女,这是翁敏华中国戏曲史论著的第三个特色。

关于论著选例的商榷

翁敏华的中国戏曲史论著也并非尽善尽美。我提一些看法,供作者治学之参考,供读者阅读时备查。
首先,作者所举例证并非最具代表性。例如,《元宵节俗及其戏曲舞台表述》中,《宋公明闹元宵》虽然也反映些许元宵灯会的盛况,但此明代杂剧在清代以后的演出可以说毫无影响。明末清初另一传奇《闹元宵》亦如此。

南戏有《荔镜记》,福建泉州流行之梨园戏,被一致公认为南戏之遗音,其代表作《陈三五娘》系由老艺人忆述,按其人物、情节、唱词分析研究,无一不来自《荔镜记》。此剧男主角陈伯卿上场就唸:

元宵景色家家乐,箫鼓喧天处处声;上下楼台火照火,往来车马人看人。

对元宵佳节的欢腾景象做了交代。

潮剧也有此传统剧目。正因泉州、潮州从地域上分别属福建、广东,语言上闽南话与潮州话属于同一系统,这两地到南洋经商的人特别多,所以南洋多国华侨也都知道《陈三五娘》的故事。南方的元宵节与元宵戏均较北方盛行,与气候有关,黄河流域的元宵节仍是冰雪载途,长江流域稍好些,而在泉州、潮州,正是江南初春的景象,观灯观剧蔚成风气,热闹程度自然超过北方。

再说“骂戏”,元杂剧《西厢记》的《白马解围》实际都是莽和尚惠明下书时骂不守清规的和尚的大段唱词,王实甫在此花了许多笔墨。昆曲折子戏《惠明下书》可称作元代“骂戏”的代表作,但是,就中国戏曲史而言,“骂戏”应以明代李开先《园林午梦》列为第一,因为此剧无任何情节,以崔莺莺、李亚仙对骂开始:

莺:你在曲江池上过客留情。

仙:你在普救寺中游僧挂目。

彼此对骂半天,各自回去,派侍女红娘、秋桂出来继续对骂,最后当然仍是不分胜负。如此结构,空前也绝后。

以上几个例子确实不常见,我决无责备翁敏华之意,有的例子,可能她也熟悉,但认为不重要,所以就不举了。我在这里补叙几则,无非证明了我已经仔细拜读原著而已。

(摘自 《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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