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吃宽片面,吃了一辈子母亲擀的宽片面;母亲爱听秦腔,听了一辈子父亲唱的秦腔。
母亲擀的宽片面,就是人家戏谑陕西人的八大怪之一:擀的面条像裤带。可是父亲却偏爱吃这种又宽又长又结实得像裤带似的面条,这面条看起来大方豪气,利利爽爽,一条是一条,也极像父亲的性格,干干脆脆,说一不二。母亲的面条做得很独到,必须提前用盐水把面和好,和硬,揉到,过半个时辰再擀,面条筋道,下到锅里不会断,滑爽得吃到嘴里妙不可言。拌上绿菜叶,黄花炒鸡蛋,再浇上蒜水,调上油红油红的辣子,看一眼也会让人垂涎欲滴。父亲吃得酣畅淋漓,吃完后一脸的满足和喜悦。母亲常说:“男子汉吃饭要结实,因为他们种庄稼卖力气。”在粮食不大宽裕的年代,母亲常自己节省着吃汤面条,但每天都要给父亲擀一大老碗干捞的宽片面。
父亲性格乐观,总是喜笑颜开。他一个人做事如捻麻绳、编席子的时候,那咣咣乱弹就开始了,唱《血泪仇》、《三滴血》,唱《辕门斩子》、《三对面》……在一段戏文中,父亲竟扮唱生丑净旦不同角色,听起来还字正腔圆,声声入耳。一会儿清唱,一会道白,声情并茂,唱到悲伤处能催人泪下,听到快乐处能感染得别人也一起兴奋。听得最陶醉的还是母亲。父亲秦腔一开口,母亲就喜上眉梢,手中的针线飞得更快了。有时候也会停下手中的活儿,出神地望着父亲,细细地品味着戏词的意境。在恬静的农家院里,有这几声秦腔点缀,日子马上就有滋有味,变得生机勃勃了。这唱声是一种诉说,一种发泄,它回肠荡气很刺激,它大气磅礴唱得人心胸豁达,唱得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父亲的秦腔就像贯穿在父母婚姻里的一串美妙的铃铛,带着他们爱情的馨香,在空中飞扬。
母亲要是走几天娘家,父亲没有吃上母亲手擀的宽片面,就精神减了一半,变得无精打采。父亲要是外出几天,母亲没有听到父亲唱的秦腔,便好像满腹愁肠,闷闷不乐。
父亲和母亲都已作古,但我回想起他们的爱情其实很简单,却又很快乐很甜蜜。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就是飘扬在老屋院子里的声声秦腔,和煮在锅里的一碗又一碗的宽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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