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乱弹剧团把舞台搭到农村

晚10时多，完成最后一个动作的朱峰走下舞台，解开头上浸满汗水的网子，脱下早已湿透的衣衫，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刚才演最后一幕《断桥》的时候，我演的‘许仙’还有几个动作没做到位。”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耳边还停留着刚才看戏时村民们的啧啧赞叹：“演得真好！到底是正规剧团的！动作真漂亮！”

朱峰今年26岁，是今年3月重新挂牌的浙江台州乱弹剧团中的男一号。这天，剧团应台州市椒江区葭沚街道东京村的邀请，为当地村民带去剧团两个半小时的经典大戏《白蛇前传》。“这是村子点的戏，也是今年剧团在送戏下乡时的热门戏。”

盛夏的台州，乘夜看戏已成为村民们的纳凉首选。能够在饭后看到自己所喜欢的《借妻》、《白蛇传》等乱弹剧目，他们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今年上半年，浙江台州乱弹剧团送戏下乡多达80场，足迹遍布玉环、黄岩、椒江、天台……“以前村民都只喜欢越剧，乱弹连村都进不了。可能是我们的专业精神打动了村民，也可能是融合多种现代元素的新乱弹符合了观众的需求，从去年起接受乱弹的村民渐渐多了起来。”除了演戏，朱峰还是剧团的业务副团长，承担剧团的业务推广工作，“下半年主要是排演新戏《阿波村长》和恢复旧戏《武松与潘金莲》等，估计今年演出场次要超过去年许多。”

有400多年历史的台州乱弹，几经起落，近年来，在政府的扶持下得到保持和传承。《白蛇后传》、《三打白骨精》等13本大戏和近30个折子戏得以恢复。至今已演出700余场次的乱弹剧目，都深受老百姓欢迎。今年2月，受文化部委托，剧团赴新西兰演出，新西兰总理和中国驻新大使观看，观众反响强烈。今年，台州决定今后每年拨款300万用于抢救、扶持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只要聊起这些，朱峰少年老成的脸上就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一大早，整个团就来东京村的庙堂里搭舞台。在这里，不管你是男一号还是女一号，都得参与搭台。离晚间正式演出还有半个多小时，庙堂的前堂里热闹成一团。画完脸的朱峰跑前跑后忙着穿戏服，饰演白素贞的女一号鲍陈热正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眉，“小青蛇”郑柳倩精心挑着头饰。一帮年轻人瞅着早已在台前坐下的百余位观众，开始了热身和试嗓。“今天来的观众不多，前段时间每场戏都有一千多人来看，但团长说了，哪怕台下只有一个村民，也要尽心演好。”朱峰说。

台下，摇着蒲扇的村民们耐心等候着。随着演员的登台，村民们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都仰着头细细观看，生怕错过一个细节，即便是五六岁的小孩，也饶有兴致地睁着大眼，和着音乐蹦跳。突然，庙堂外雨声大作，噼里啪啦敲着顶棚，台上三层幕布随风飘扬，演员头上都遭了雨，但他们的表演却没有丝毫的停顿。观众们也不受大雨影响，专心致志地看戏。高亢清亮、刚中带柔的唱腔在乐声的衬托下，一径飘出庙堂。

舞台上，朱峰饰演的“许仙”情感细腻，一颦一笑都显示出深厚的功底，情到深处，泪水流淌下来，险些花了妆。在等待下一次出场的间隙，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能如此入戏，他低头不语，反而举起手让我看他的伤疤：“2010年，剧团在回椒江的路上翻了车，大巴掉下了3米深的沟里，我清醒过来后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是头朝下的，当时手上全是玻璃渣，半年才痊愈。大家互相帮忙爬出车厢，一片狼藉，满场呜咽。”

车祸的磨难，迅速催熟了团里年轻人的心智。“团里的人再碰上不开心的事，都会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场车祸，那就还有什么事情值得计较呢？整个团的凝聚力瞬间变强了，那是种‘我的乱弹我的团’的精神，我们在一个月后就恢复了演出。”

剧目层层推进，观众终于等到了《水斗》这幕戏。只见演员挥舞着浅绿色大旗，配合着众武生的连续翻滚和“小青”的剑技，让此前一直架着双腿看戏的村民金阿姨一下子蹦了起来，村民们也纷纷叫起好来。“这几个小伙子都是剧团新招的，有20来个，我们特别希望，他们中间能早点冒出几棵好苗子。”说着说着，一直在台下盯场的乱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傅林华叹了口气：“培养新人不容易，所以更舍不得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走掉啊。”原来，台州乱弹剧团也存在人才流失的现象，包括武旦在内的几个刚挑上大梁的年轻演员被其他地方剧团挖走，编导和美工人员也都奇缺。“像朱峰、鲍陈热这样的演员尖子，其他剧团早就眼热了，幸亏他们愿意留下。”

事后，我悄悄问朱峰，他会不会一直在这儿坚守。毕竟，和附近一些民营剧团的“角儿”相比，他们的收入简直可说得上是微薄。朱峰想了想，笑笑说：“在团里我已是老演员了，所以我有责任和傅老师他们一起，带更年轻的一代。我真心希望将乱弹重新推进观众的心里。”

村民三三两两地走出庙堂，不时谈论着戏中的情节。拆完台，几近晚11时，朱峰整理完物品，和团员们一头跑向雨中回家的路。

“马上要排《吕布与貂蝉》了，我明天还得晨练，欢迎常来看戏！”他的声音和着雨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