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前,任哲中先生患肝癌住进医院。当医生把处于昏迷状态的他叫醒时,奇迹出现了。他有板有眼、一字不漏地大声唱完了“见嫂嫂她直哭得悲哀伤痛”这一板自己毕生最喜欢的唱段,唱得在场的人个个潸然泪下。这是他最后留给人间的绝唱。
任哲中一生塑造了数以百计的艺术形象,其享誉最高、脍炙人口的,要算《周仁回府》了,向有“活周仁”之美称,被誉为“秦腔小生泰斗”。他开创的任派艺术,成为秦腔艺术的一枝奇葩。任哲中先生于1995年去世,享年70岁。
出生于书香门第,本名任甲荣,与秦腔结缘后改名任哲中,秦腔《周仁回府》,让任哲中的名字家喻户晓
4月里的一天下午,我们采访了任哲中的小儿子任晓路和儿媳雷萍,了解了先生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任晓路首先更正说,父亲出生在永寿县一个书香门第之家,本名任甲荣,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有一定的文化。
出身书香门第的任先生是如何爱上秦腔的?任晓路说,父亲从小就爱看戏,且十分聪明,听过一两遍,就可以模仿得像模像样。1939年,兴民剧社在永寿演出《五典坡》。散场后,只有十多岁的父亲悄悄溜到后台,站在扮演王宝钏的班主晁天民身后,唱道“前容儿未曾瞧得见,后影儿好像奴夫还……”,喜得晁天民当下便收父亲为徒,专攻小旦,并给他起了个艺名叫兴华。后来他接受名小生施学易的建议,改习生角。当时父亲学戏家人不同意,曾多次被家人抓回让他继续上学读书。执意要唱戏的父亲,后又考入了乾县晓钟学社,师从封至模、刘毓中等。当时,在该社的著名剧作家范紫东先生给父亲改名为任哲钟(即钟字辈演员)。从此父亲就使用了任哲钟这个艺名,习惯地写成任哲中。
加入晓钟学社,任哲中就排练了范紫东写的《盗虎符》、《软玉屏》等十多出戏,表演技巧提高很快,受到范紫东等人的赏识。1941年西安易俗社上演《周仁回府》,晓钟学社派人到西安观摩学习,回去后排演该剧时,范紫东先生提议,由任哲中扮演周仁,首场演出便轰动乾县县城,连演不衰,“活周仁”的美称便传播开来。1945年晓钟学社进了西安,刘毓中亲自为任哲中重排《周仁回府》,使他的表演技巧得到了进一步提高。从此《周仁回府》成了任哲中先生的看家戏,而任哲中与《周仁回府》也成了一对孪生兄弟,剧团无论走到哪里,有任哲中,必有《周仁回府》。那时任哲中走到哪里,只要被人认出,住宿、吃饭都不要钱,非要听他唱两句《周仁回府》。
进入省戏曲研究院,其唱腔和表演更加炉火纯青,形成了独树一帜的任派艺术
1954年任哲中被调进省戏曲研究院。此后,先生的唱腔和表演更加炉火纯青。在艺术实践中,先生把生旦的唱法,中、西路的唱腔以及山西梆子、歌剧等特点,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在表演上注重人物内心世界的挖掘,形成了独树一帜的任派艺术,并把《周仁回府》带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专家和戏迷这样评价道,《周仁回府》中的《悔路》、《回府》、《夜逃》、《哭墓》堪称秦腔经典中的经典,特别是《悔路》一场,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任哲中在这段戏中的表演细腻、生动,身段洒脱自然,时而顿步凝思,时而恍然若悟,把一个处于两难境地的周仁刻画得活灵活现。《夜逃》一场,是广大戏迷最喜欢的唱段之一,在民间广为流传,其唱腔沧桑中透出一丝激昂,悲愤中流露出一丝眷恋,尤其是鼻音的托腔,使人回味不尽。全段一气呵成,完成了由《悔路》的细腻向悲愤、粗旷的转变,犹如澎湃的感情脱缰而出,有流水东去不复返的气势,再加上他沙哑的唱腔特点,把一个中年的周仁表演得淋漓尽致。《哭墓》一场,任哲中以抽泣性虚字润腔,唱大段哭音乱弹,如流水呜咽,娓娓动听,委婉凄凉中不乏气势,有动人心魄之感!
除《周仁回府》外,先生还以其娴熟的演技,深厚的文化内涵,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如《花亭相会》的高文举,《软玉屏》中的丁守梅,《和氏璧》中的张仪,《紫金冠》中的吕布,《双蝴蝶》中的梁山伯,《血泪仇》中的王东才,《祝福》中的贺老六,《十五贯》中的熊友兰等,其唱腔同样是精彩绝伦的,长期以来,在广大戏迷中广为传唱。
演戏严谨,待人却宽厚,常说的一句名言是“让人都活着”
任晓路和妻子雷萍回忆说,父亲一生做戏十分严谨,每天早上都要坚持练唱,尽管那些唱段对父亲来说已经烂熟于心。不管什么戏,不管大小角色,不管什么场合,只要让父亲演,父亲都认真对待,而且是第一个到化妆室,提前一个小时做准备。有一次父亲下乡演出,赶上下大雨,剧团决定砍掉一部分戏,但是我父亲并没有那么做,他加快了唱速和表演,20分钟演完全折《悔路》。任晓路感叹道,“这是父亲长期练就的功夫,父亲一直认为,演员演戏一定要对得起观众,这是一名演员最基本的品德”。
在秦腔界,有很多小生演员都想拜先生为师,但先生收徒严格是有名的。他要求演员不仅演戏好,人也要好。因此,先生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就是胡屯胜。胡屯胜原是礼泉县剧团的优秀演员,被任哲中看重,收为徒弟,精心培育,无私传授。任晓路说,父亲不光教他学戏做人,还要照顾他的生活。他们衣食住行在一起,师徒情比我们的父子情还重。退休后,父亲每天早晨都要到省戏曲研究院督促弟子早起练功。
问及任晓路及哥哥任晓愚为何没有和父亲学戏,任晓路说,父亲认为我们兄弟俩不是那块料,坚决不给我俩教。
提起父亲的为人,任晓路和雷萍都说,父亲一生做戏严谨,对待他人却宽厚善良。父亲常说的一句口头语是“让人都活着”。他们回忆说,一次父亲受聘去宝鸡排戏,当天雨大路滑,车到武功县境内,有一骑车人突然冲上路面,小车躲闪不及,就翻倒在路下的稀泥里。父亲当时锁骨骨折,可是并没有怪罪那个骑车人,反而问他有没有伤着,并带他去医院检查,检查没有问题后,就让他走了。父亲常说,人活在世上不容易,要让人都活着。
在其生命行将终结时,放不下的依然是秦腔,依然是周仁
任哲中先生的晚年更是与秦腔紧密相连,他不仅参加各种演出,还编写出版了《任哲中演出剧目集》,用先生的话说是“给后人多留点东西”。更令人震撼的是,先生在其生命行将终结时,放不下的依然是秦腔,依然是周仁。
任晓路说,1995年父亲患肝癌住进空军医院,1月30日父亲完全处于昏迷状态,几乎没有什么意识。当从四医大请来的教授问父亲叫什么、干什么时,奇迹出现了。父亲微微睁开眼说,我叫任甲荣,是唱戏的。接着父亲有板有眼一字不漏地大声唱完了“见嫂嫂她直哭得悲哀伤痛,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几声”这一板他毕生最喜欢的唱段,唱得在场的人个个潸然泪下。这应该说是父亲留给人间的绝唱。
有人感叹,是什么力量促使了这段奇迹的发生?是任先生将自己对秦腔的热爱之情渗透到了灵魂深处的每一个细胞,只要一息尚存,这些细胞就会焕发出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1995年2月7日凌晨5时,任哲中先生带着对秦腔、对周仁的情与爱走了。任哲中逝世后,我省各界人士上万人前来吊唁,众多戏迷从各地赶来为他送行,咸阳还自发组织了吊唁队伍,从咸阳赶到西安。这正是:谁家唱腔放悲声,情满丝路动古城。一曲“周仁”千年恨,何人不识任哲中?
有人还以任哲中演过的代表性剧目撰写了一幅长联,以示对先生的怀念,也是对先生艺术成就的集中写照:
早岁艰难学艺,几多辛酸凝聚血泪仇,看尽世态炎凉,演绝苏秦激友,纵怀祝福情,何来吃鱼乐,翘首春秋配时,软玉屏写就翰墨缘,宁可舍生取义抱妆盒,魂牵梦绕意在香山还愿,壮秦腔声威,续梨园新篇,荣戴紫金冠;
晚年磨砺精粹,一腔热忱攀登骆驼岭,饱尝人生冷暖,唱红周仁回府,屈为卧虎令,如临坐窑苦,期待人月圆日,和氏璧完归玉镜台,甘愿杀身成仁斩经堂,心驰神往但求花厅相会,创任派风韵,留千秋绝唱,痛失玉虎坠!
令人惋惜的是,任哲中去世70天后,他的嫡传弟子胡屯胜也因患肝癌随其师而去。
《周仁回府》剧情简介:明时,严嵩专权,朝臣杜鸾遭诬陷下狱,严之干子严年,垂涎杜文学之妻,遂将杜文学流放岭南。文学临行,将妻子跪托义弟周仁。文学门客奉承东告密,严年将周仁骗去,赐以官职,令献其嫂,并告知周若能献嫂可救兄不死。周仁以己妻伪装嫂嫂献于严年,周妻行刺严年未遂,自刎身亡。周携嫂夜逃,后杜文学冤明荣归,误以为周仁将嫂嫂献于贼人,初见周仁痛打一顿,周满腹委屈哭奔妻坟茔诉冤。后杜见己妻,说明原委,始知真相,夫妇一同前往周妻坟前祭奠周妻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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