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历史回眸:书法史上隶书发展的两次变革
众所周知,古代书法史上隶书的发展经历了两次大的变革,即先秦至汉时的“隶变”与汉隶的繁盛、清代碑学期隶书的复兴。值得注意的是,“隶变”结束了使用数千年的古文形体,为以后近二千年的隶书和楷书形体开辟了新路,而且隶书独特的实用功能也帮助其确定了自身的历史地位。当然,“隶变”的结果同时也丰富和发展了书法艺术中至关重要的要素——“用笔”这一核心内容。两汉数百年间,隶书的实用性与艺术性并臻成熟,面目众多,风格多样。
书法史上隶书第二次大变革出现在清代。如果说汉代隶书的繁盛实现了书法艺术本体最初的自觉,那么清代碑学期隶书的复兴则标志着书法家作为艺术创造的主体在隶书沉寂了千年之后这一新的历史条件下追求个性解放、“借古以开今”的审美自觉。事实的确如此,清代隶书的复兴成为碑学的先导,由此改变了长期以来因帖学笼罩而形成的颓弱、单一的书风,书法艺术被注入新的活力。注重非名家书法,取法汉、魏碑版刻石的碑学在道光以后风靡一时,并取代帖学成为书坛的主流。清代涌现出来的众多名家如郑簠、金农、桂馥、邓石如、伊秉绶、陈鸿寿、何绍基、赵之谦、杨岘、吴昌硕等遵循碑派书法的审美观念,在隶书笔墨语言的发展和艺术境界的开掘上均做出了可贵的探索。
二、现实考察:当代隶书创作及审美转型
当代的隶书创作从发展轨迹来考察,总体上可看成是清代碑学和民国书风的承继和延伸。然而近一个世纪以来,它历经从打破“唯碑是尊”的局面,宗碑融帖,碑帖互参,到关注新出土的简牍帛书,再到强调个性、注重创造、讲究展厅效应,追求视觉冲击力和形式构成,更加广泛深入地吸收非名家书法的新鲜营养,借鉴现代书法的创作理念,进而拓展书法的表现空间这样几个阶段。其间每个阶段又因其审美趣味及所处时代背景的差异而呈现不同的特点,富有创造力的书法家们更是各展风姿,蔚为壮观。
表现一:从取法经典碑版到取法新出土的两汉碑刻、秦汉简牍及清代诸名家隶书
晚清及民国以降的一百余年,恰是我国考古大发现的时代。与隶书相关的简牍帛书、刻石、刻砖、陶器、铜器等大量出土,使今人具备了令前代书家无法想象的优越条件,虽然自清代碑学兴起后,碑派书家取径广泛,开始关注和涉猎地下出土的非名家书迹,但限于条件,清代隶书名家们所见到的多为汉代著名碑刻如《石门颂》《曹全碑》《礼器碑》《张迁碑》等,即所谓的经典碑版。对于隶书资源的另一大宗——秦汉简牍帛书,他们则无此眼福。而正是这些晚近新出土的数量众多的秦汉简帛书为今人认识、学习、创作隶书提供了鲜活的资料,其在笔法、结构、章法、墨法等方面的丰富变化和独特追求为人们展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也为当代书法的创新提供了可能。当代书家中,如来楚生、钱君匋、沙曼翁、孙其峰、张海、毛峰、鲍贤伦、许雄志等便是取法秦汉简牍而成就显著者。当代书家还善于将简牍书法之率真与碑刻书法之典雅巧妙地熔于一炉,如华人德、刘文华、陆家衡、张继、毛国典等。而宋季丁、王镛、何应辉、周俊杰、周永健等均能于两汉碑版中专取冷僻者而独辟蹊径,表现出不同于清代以来碑派书家的路数。他们或从摩崖求之,或钟情于断碑残碣,不求法全而妙趣横生。当代书家中也有取法清代隶书名家而有目共睹,如沈定庵、何来胜、管峻等分别对清代伊秉绶、郑簠等名家有独到理解。
表现二:从追求“金石气”到熔冶“草情”“篆意”
关于清代碑派书法的特征,人们惯以“金石气”三字加以概括,这是非常深刻和到位的。自简牍帛书的大量出土,人们在碑帖之外领略到古代书法迷人的魅力。这种魅力正来自于简帛书天然率真的写意性、抒情性及笔法变化的丰富性、生动性,这种特点正与当代人追求个性和自我表现的审美理想相契合。于是,我们在陆维钊、许雄志、张继等人的作品中看到篆隶笔意的融合,在林散之、张海、王澄、何应辉、王冬龄、邵岩等人的隶书作品中看到“草情”与“隶意”的渗透。当代书家们的这种上下求索将高古的“篆意”与恣肆的“草情”巧妙地融进隶书创作,从而大大丰富了隶书的表现力,也有助于当代书家形成独特的面目。
表现三:从书斋雅玩自娱到追求视觉冲击力,讲究展览视觉效果及形式构成
在古代,书法创作多是在书家自己的书斋中完成,这种创作最大的特点就是自适和自娱。而书法发展到今天,书法家的创作越来越多地受到评审机制和展厅效应的影响与制约。创作者的心态也由原先的雅玩自娱逐渐转向关注作品能否打动评委而入展获奖,在展厅展出时能否先声夺人,取悦观众。于是当代书法的创作呈现出诸多“制作”的痕迹,隶书创作同样不能免俗。
三、理性反思:回归隶书审美之本质
反思一:风格是书法家追求之根本
毫无疑问,风格是艺术家成熟的标志和追求的根本目标。然而反观当今创作,趋同现象则成为一大顽症。它不仅表现在书家个体之间在表现形式、手法、面目上的亦步亦趋,也表现在不同地域、群体间的书风雷同。在当下,不计其数的书法家和书法爱好者都被展览这张网所笼罩。为了能入展、获奖,他们往往只注重作品外在视觉冲击和感官刺激,靠五花八门的制作去取悦评委,这恰恰是以牺牲艺术家自身个性和风格为代价的。当代书法家要实现风格的完善和超越,尚须走较长的路。前提之一,须迅速从盲从跟风中找回自我。
反思二:古朴厚重、率真自然应是隶书审美之核心
清人刘熙载在《艺概》中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秦碑力劲,汉碑气厚,一代之书,无有不肖乎一代之人与文者。”这里强调的是作为一种特定时代的艺术其固有的审美特征,毫无疑问,“气厚”是汉碑的特质,而恣肆生动的秦汉简牍其最重要的审美特点就是淳朴率真,一任自然。因此,从历史的规律出发,古朴厚重、率真自然应该作为隶书审美的核心,因为唯有此才能匹配产生这种书体的特定时代。后人习隶,无论是学汉碑还是书写简牍,都要充分认识到隶书的这一根本特征,师法高古,遗貌取神。而不是如现在众多的大展投稿者走近亲繁殖之路,一味效法今人乃至更狭窄功利地取法少数几个评委书家的面目。不然,当代隶书创作真的要堕入到“俗隶时代”了。因此,隶书的未来发展必须回归其审美之本质,融会深情高韵,张扬个性魅力,彰显时代风采,从而真正体现恢弘壮阔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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