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电影《白蛇传》

1980年版的京剧电影《白蛇传》是一部非常经典的戏曲影片。

上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开始拂遍中国各个角落，生活在太行山中一个小山村的我正在上小学，其时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村里每月一次的露天电影，不再只放映《地道战》、《地雷战》这样的战斗片，开始看到如河北梆子《宝莲灯》、越剧《追鱼》、京剧《白蛇传》等等之类的爱情片。这些电影对封闭的农村社会带来的冲击是隐约的、但却是非常强烈的。

第一次看《白蛇传》这部电影，大约是在小学4、5年级的时候。那时村里放电影都要提前几天在大喇叭广播，到了这一天，天还没黑下来，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拿板凳、有的拿椅子，有的拿着蒲墩，早早来到大队院子里，孩子们抢个有利位置，大人们找个聊得来的作伴，人们嘻笑着、交谈着，一起等待电影开始。

电影开始了，这部《白蛇传》很出彩的一点就是采用当时少见的动画和特技手法，影幕上两条“蛇”一前一后，在云雾缭绕的山中穿行。对于十来岁的孩子，看电影就是看热闹，尤其是看这类戏曲电影，其感受真如鲁迅在社戏里写的“我最愿意看的是一个人蒙了白布，两手在头上捧着一支棒似的蛇头的蛇精，其次是套了黄布衣跳老虎……老旦本来是我所最怕的东西，尤其怕她坐下来唱 ”。

电影接下来是非常精彩的游湖片段，白娘子断桥邂逅许仙，一见钟情；许仙心有灵犀，大献殷勤，主动给白娘子打船。而我当时除了对飞舞的蛇感兴趣外，其他情节并不甚明白。当演到白娘子登船时，白娘子故意后仰，水袖轻甩，许仙跨步上扶，两人儿脸颊飞红……。此时突然听旁边有人说：“唉，看上人家了没办法”。扭头一瞧，一个20来岁的青年正入神地看着电影……。

这次看过《白蛇传》之后，村里竟连着发生了一串怪事。

我们村前是通往山西的307国道，国道沿绵河逶迤西进，百十来里就是阳泉、盂县等产煤区。看过《白蛇传》之后一段日子，村里突然传说白蛇、青蛇又下凡了，传说的情节很具体：一辆山西的运煤车进入河北后，司机看到路边有两位年轻女子招手，停车后两位女子要求搭车到某地，司机借故拒绝，不料行驶一段路程后，突然又看到这两位年轻女子招手搭车，司机无奈让其上车，行驶一程后两位搭车女子竟突然消失，司机惊恐万分，逢人便讲白蛇、青蛇下凡了，如何如何……。

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母亲从厨房拿出一包烙饼让我吃，告诉我：“这是邻居传过来的烙饼，吃了可以消灾。”听了母亲的话，我心中暗想，是不是和白蛇下凡有关？电影中白蛇挺好的，怎么会带来灾呢？吃完烙饼，母亲又让我连夜给别人家送一包去。过了许久，村子里的生活一直平静，也许传饼真的消了灾。

不久村里又放电影。电影开演前，大队书记突然在大喇叭上训话，口气很严厉，大意是某某家的闺女，私自在村边的大桥下和外村男的约会，这是不允许的，家长要管好自家的闺女等等。训话之后，看电影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象这样的事越来越多，紧接着看到大人议论，村里的女放映员，由于常去县城电影公司拿影片，和管影片的男青年好上了，但由于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里强烈反对，无奈之下这个女放映员竟然私自到男方家成婚……。

这一连串的“怪事”，让孩子时我的感到十分不解，一部很有趣的《白蛇传》演过之后，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不好的怪事”。

变化还不仅仅是这些“怪事”。之后，村里开始了包产到户，农民再也不用每天听敲钟上工；县城有了物资交流会，有了卖服装、食品的私营摊点，农闲时能到县城买东西；有人穿起喇叭裤、花格衫，提着“三洋”牌录音机、播放迪斯科……。接着严打开始了，很多比我大不了几岁、常在一起玩的孩子，跟着更大一点的孩子干坏事，一夜之间成了罪犯被判刑，不少都是抢劫犯、甚至……刑期很长。

爱情影片、包产到户、喇叭裤、迪斯科、严打，不知不觉中，中国农村社会开始了深刻巨变。

如今，30多年过去了，中国社会已是又一番状态。不知为什么，我心底依然记着这部戏曲电影《白蛇传》，不由自主地找来看，不止一次地看，看多了，理解自然也深刻一些。当看到白娘子登船、许仙相扶一段时，突然明白了30多年前看电影时旁边男青年的话“唉，看上人家了没办法”。是啊！一个处在封闭落后农村的青年，他的内心对爱情是多么的渴望，但环境又没有追求爱情的条件，当看到《白蛇传》这样反映男女爱情的影片时，怎么会不产生这样强烈的感受！

《白蛇传》中白娘子的扮演者是海派京剧名家李炳淑，她还拍过一部名气更大的京剧电影《龙江颂》，扮演江水英。拍《白蛇传》时应该是38、9岁，正值艺术巅峰，唱腔婉转深情，身段优美动人。因为扮演白蛇，游湖一段中自然有几个轻扭腰肢的动作，若有若无，毫不做作，自然而优美，比香港影星张曼玉在电影《青蛇》中的夸张表演唯美的多。青蛇的扮演者是武旦方小亚，剧中武打功夫十分了得，后来她主演的《盘丝洞》在日本曾轰动一时。许仙一角属戏曲里的小生，但用了大嗓，回味悠长。法海的道白干净利落，铿锵有力，共鸣音非常明显。小沙弥的一句道白“许官人，我家师父等你好久啦”，清新脱俗，给人一种雏凤清于老凤声的感觉。

《白蛇传》的唱词极其优美，特别是前半场，“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一霎时湖上天清云淡，柳叶飞珠上布衫”、“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春风暖暖拂罗衣”、“些许小事何足介意，怎敢劳玉趾访寒微”、“三扫厅堂待嘉宾，倚窗祈盼欲断魂”、“曹祠竟有神仙境，骈红拥翠无限情”、等等，令人遐想无边。

受优美戏词的感染，有一次专门看片头找编剧，竟然一惊，原来编剧是大文学家田汉——国歌的词作者——怪不得戏词写得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