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泽科与皮影戏《龟与鹤》

没有语言，没有字幕，仅用几样小道具，就能抖出一个个令人捧腹的故事来。

这就是皮影戏演员的魅力。

55岁的彭泽科，双手已经抖了42年。自1970年起，他就在湖南本土品牌皮影戏《龟与鹤》中“抖”乌龟“抖”白鹤，业内评价说，他已经“修炼”成了龟精、鹤精。

4月17日，彭泽科所在的单位湖南省木偶皮影艺术剧院改制，变成湖南省木偶皮影艺术保护传承中心。改制后，他们工作的重心转移到保护与传承等公益性方面，政府将拿出专项资金扶植创新剧目。

彭泽科的身份，也由一名资深演员变成非遗研究部部长。

“晚上睡觉时，手会不自主地抖动”

彭泽科是常德安乡人。1970年，他还念着初中，就被送到湖南省木偶皮影艺术剧院当学徒，“因为是学校文艺宣传队员，而且，长相气质不错。”

进剧院头一天，师傅就说了，你专门练习演乌龟吧。彭泽科回忆，自己听了师傅的安排，愣了半天，“乌龟终究是一个不很光鲜的角色。”

师傅又跟他讲了一段历史:剧院曾创作了一场8分钟的皮影剧目《龟与鹤》，大意是白鹤与乌龟相斗，白鹤自恃嘴利能飞，骄傲轻敌，最终被憨憨的乌龟咬死。作品出来后就开始在全国巡回演出，火了。1965年，《龟与鹤》在罗马尼亚举办的第三届国际木偶节上获“最佳演出奖”。

演个乌龟也能在国外拿奖？彭泽科接受了这个角色。

乌龟只要一个人演。它的四爪爬行、伸头缩尾、喉咙吞咽、眼睛转动等动作，都由演员手持竹竿在细腻抖捻中完成。此外，道具还要紧贴幕布，才能出现逼真的影子。这无疑是一个高难度动作。彭泽科一天到晚练“手艺”，“晚上睡觉时，两只手无法控制，会不自主地抖动。”但是，与白鹤演员相比，演乌龟算是难度小的。因为，白鹤需要两名演员配合表演。皮影戏基本没有语言，全靠动作来吸引观众。而龟与鹤天生就是“动作派”大师。“乌龟的脑壳伸缩，白鹤的展翅飞翔、长颈绕身、喙部啄弄羽毛……都具有相当的动感、美感。只要演员把握好了，观众就能立即明白故事情节。”彭泽科说。

让彭泽科津津乐道的还有，这出戏还揭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目空一切、骄傲自大的强悍者往往会被踏踏实实的弱小者打得狼狈不堪，这个道理无论放在什么年代都不会落后。“《龟与鹤》是湖南皮影前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这么好的作品，如果失传了，我们就是罪人。”彭泽科说。高贵的白鹤怎么能够被乌龟王八蛋打败？《龟与鹤》让湖南皮影赢得了不少赞誉，但接下来发生了一些事。有人看过《龟与鹤》后，表示不满，认为“高贵的白鹤怎么能够被乌龟王八蛋打败”，要求修改剧本。剧本修改了。结局变成了：白鹤展开双翅，一个俯冲，长长的喙硬是将乌龟脑袋从壳里啄了出来，乌龟失败。

彭泽科演的角色，一夜之间成了反派。他觉得，世事如同木偶皮影，滑稽可笑，自己也懒得计较，毕竟，那出戏只是龟鹤打斗的最后一刻转换了胜负角色而已。剧情改滑稽了，但没有影响人气。演员、观众的兴致依然高昂。

1974年，彭泽科所在的剧团，带着滑稽版本的《龟与鹤》去北方，先后在哈尔滨、唐山演出。当时，哈尔滨、唐山和湖南的皮影剧团被并称为全国三大木偶皮影剧团。哈尔滨、唐山被认为是北派皮影的演绎中心。那是彭泽科第一次出省演出。他说，演出只有8分钟，但观众也笑了8分钟。

《龟与鹤》让北派皮影“惊出一身汗”，更让他们惊讶的是，《龟与鹤》的演员都很年轻，比如，彭泽科当时就还只有17岁。彭泽科说，唐山皮影团立即全剧照搬，开始演出《龟与鹤》。两年后，大地震发生，全国各地支援唐山建设，包括皮影艺术。湖南皮影演员多次去唐山指导《龟与鹤》。这出戏成为了唐山皮影剧团的一出精品剧目。

作为北派皮影中心之一，唐山吸引了很多外国皮影演出团队的注意，《龟与鹤》传到了日本。因此，日本当年版本的《龟与鹤》，就是白鹤打败了乌龟。唐山重建过程中，媒体纷纷报道灾区的先进事迹，当地皮影艺术的发展被认为是一个典型。“（唐山）在困难时期，推出经典剧目《龟与鹤》。”

因此，全国很多观众认为，《龟与鹤》是唐山皮影剧团自己创作的剧目。“那时版权保护意识不强，加上发生了大地震，从情感上说，我们也不好过分强调那就是湖南的作品。其实，演艺界不少老人还是知道实情的。”彭泽科说。事实上，当时全国的皮影剧团几乎都能演《龟与鹤》。这出戏是皮影演员的必修课。

“反正是幕后操作，没人知道我们的长相”湖南皮影人懒得为《龟与鹤》创作地正名，但始终在等待机会为剧情“正名”。“龟打败鹤，我们的行话叫做"抖包袱"，也就是说，要将一个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这样，剧情才会有悬念。”

1970年代末，乌龟终于打败了白鹤。彭泽科重新演起了正面角色。“乌龟冷不防咬了白鹤一根羽毛，从嘴巴里吐出羽毛，脖子在鼓动，眼睛溜溜转。这样的细节让观众很过瘾。”彭泽科很得意。

后来，日本同行知道，《龟与鹤》创作地其实是湖南，于是，特意请湖南皮影演员去日本指导。2007年至2009年，湖南皮影演员连续3年去日本协助他们演出《龟与鹤》。

日本演出的《龟与鹤》版本也修改了：乌龟打败白鹤。彭泽科说，《龟与鹤》从创作彩排开始，剧目就非常成熟了，包括配乐、布景，几十年来都是同一旋律、同一幕景，“改变，不容易。不变，也不容易。”

比方说乌龟爬行，看上去很简单，但要在幕布上呈现就很不容易了。彭泽科说，就为了这个道具装置，创作者何德润思考了整整7天，有一次上厕所，还在想这个装置，不小心摔倒，磕掉了两粒门牙。

“只有8分钟的戏，但分分秒秒都是前辈们呕心沥血锤炼出来的。”

彭泽科说，其实，在每一个年代里，都有演员在竭尽全力让湖南皮影完美的传承，“只有一代代演员传递着抖动的竹竿，《龟与鹤》才能一直保持着非常高的艺术水准。”

但是，皮影演员们长期以来窘迫的生活状况并没有得到改变。多年来，木偶皮影艺术剧院经费大多靠政府拨款，而拨款并不能满足正常开支。“我们不会去跟外面的人攀比，都习惯了清贫的生活，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正是在幕后操作，没有人知道我们的长相。”彭泽科说。

“这是对皮影艺人的尊重，大家很在乎这点”湖南省木偶皮影艺术剧院改制后，没有演员离开岗位。

“改制给大家带来新的兴奋，现在，工作重心变成了保护和传承，这说明，我们多年的手艺得到了认可。”彭泽科说，“这是对皮影手艺人的尊重，大家很在乎这点。”

改制后，政府将拿出专项资金，扶植创新剧目。这也让彭泽科等皮影手艺人欣慰，他说，“要不断推出新剧目”，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传承皮影，也能适当改善自己的生活、工作条件。

省文化厅相关负责人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改革后，政府对各院团的支持方式将做相应调整，从过去的“养人”逐步转变为“养项目”“养事业”，目的就是要把机制搞活，把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提高院团人员的收入水平，激励各院团推出更多优秀剧目。

现在，彭泽科等人已经带出了不少“小乌龟精”“小白鹤精”，剧组里已经有5组演员能演《龟与鹤》了。

“年轻演员也能挑大梁，让我们这些"老人"很高兴。演好这出50多年来的"规定动作"，也是我这个非遗研究部部长的重要职责。”

改制前后，湖南皮影艺人正在实施“抢救性保护，生产性保护，整体性保护”。

他们与湖南美术出版社合作，主编“湖湘文库”中的《湖湘木偶与皮影》一书，为传承与保护提供文献记载。

他们除了继续排演《龟与鹤》《三只老鼠》等经典皮影戏外，还开发了一些新的剧目，比如《游湖》《雀之灵》等，以便贴近当代社会生活。

和省话剧院一样，湖南省木偶皮影艺术保护传承中心也将目光投向了孩子们。他们将建“创意儿童乐园”，计划把传统的木偶皮影艺术和现代艺术结合，打造湖南首家集游玩、学习、观赏、娱乐于一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示范性教育基地。在这个乐园中，孩子们可以在老师的指导下，制作、雕刻可爱的木偶皮影形象。

此外，去年下半年开始，剧院已开始为长沙雨花区的小学生进行皮影教学和展示性演出……

彭泽科说，他们希望让更多孩子感受木偶皮影的魅力。说着说着，他的双手习惯性抖动起来，仿佛正在演出。

皮影幕后，正是有无数双如彭泽科一样抖动的手，让影子真实而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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