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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默涵
古琴曲谱犹如矿山之珍品,等待着人们去开采、去挖掘。琴曲打谱正是开采和挖掘这些曲谱,忠实地再现其原有的风貌和神韵。笔者试从美学角度,探讨琴曲打谱(以下称“打谱”)的美学问题。

打谱首先要以古人流传下来的曲谱为依据,通过琴家所赋予的可感音响及其自身的创造活动,使曲谱的精华得到体现,再现曲谱的美。因此,打谱是琴家受原曲谱制约的审美再创造,是琴家表原作之乐意、创自身之新意的审美再创造。

一、乐 意

琴乐曲谱的最高成就,并非以其记录的形式为目的,而恰是通过琴家的审美再创造,欲以发掘出这种记录形式中的某种精神上最为深邃的东西,笔者称之为乐意。它是古代作曲家在一定时代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影响下,所产生的主观意识、审美旨趣及其在具体作品中的艺术表现,它是对人生的体验、认识和评价的高度概括,它构成了琴乐的中心内容,即物、情、思。

关于物,在此是指琴乐的题材内容。古代琴家的创作常以民间传说、历史故事为背景的叙事题材,描写仰慕、怀念、离别、隐逸等情绪的直举胸情的题材,以山水花鸟来借景抒情的题材。这些题材,或来自自然的春夏秋冬、风雨虫鸟,或来自现实的悲欢离合、征战杀伐。如《梅花三弄》借梅花傲雪、不畏严寒的景色,赞美人的清洁崇高;《高山》、《流水》借山之巍峨、水之浩荡,比喻知音难遇;又如《阳关三叠》的牵衣惜别、依依不舍之情;《秋塞吟》的昭君远嫁的动人故事等等;琴曲都是通过这些题材的内容,而涵盖雄健、豪放、悲慨、旷达、飘逸、典雅、自然、含蓄、洗炼、超凡等事类之意,体现了琴乐的阳刚之壮、阴柔之秀,似突兀动荡的山高之美,似深远曲折的水长之美。

关于情,在此是指琴乐所欲表达的感情内容。由于上述物的内容,能够反映出特定时代、社会阶层、特殊类型人所特有的、复杂的、微妙的感情。因而,琴乐之感情内容具广泛性、深刻性、主观性。试如《秋塞吟》、《长门怨》等敢怒而不敢言的怨愤之情;《墨子悲丝》、《猗兰》等无言的苦痛之情;《关山月》、《阳关三叠》、《忆故人》等无法哭诉的思念、离别和伤感之情;《静观吟》、《良宵引》等闲远的安逸之情;《渔歌》、《樵歌》等逍遥的愉悦之情;《酒狂》、《潇湘水云》等隐喻的忧国之情……

这些喜的、怒的、哀的、乐的,似寻常且不寻常,似可言而不可言,似可解又不可解,而更寄托深远、含蓄无垠;这些慨的、怨的、爱的、恨的,于强烈之中有节制,于隐世故之中有显露,于平淡之中有隽永,而更丰富、幽雅、清淡。

关于思,在此指的是琴乐涵盖的思想内容。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儒、道、佛家的美学思想,深深地渗透在琴乐艺术之中,使琴乐艺术将“中正和平”、“清微淡远”作为至高的艺术境界,使琴乐艺术显示出博远深厚、长承不坠的精神。因此,琴乐艺术能够反映诸时代、诸阶层、诸类型人对世界、对自身的认识和态度,也是对现实生活中诸现象的思索和概括。我们以琴乐标题中的“畅”、“操”、“引”、“弄”,可了解儒家的政治思想和善与美统一的观念(因为“和乐而作,命之曰畅,言达则兼济天下而美畅其道也。忧愁而作,命之曰操,言穷则独善其身则不失其操也。引者,进德修业,申达之名也。弄者,情性和畅,宽泰之名也”。①)我们从疏简的琴乐形式中,能够理解儒家追求的中正和平、温柔敦厚。我们从琴乐的山水题材中,认识道家的自然之说、无为之思。而从琴乐的声韵中,可以体会道家的清淡安逸之美。从琴乐的诸多因素中,倍感琴人以琴实现其人格修养和淡于名利的追求。所有这些,都体现着琴乐深刻渊永的思想内容,正所谓“平淡”其表,而“邃美”其里。

二、表 意

打谱是表意,即表示意。它是琴家将琴乐曲谱的静默形式转化为声音运动形式的一个过程,它不仅体现着中国古代的传统文化、艺术情趣,也揭示着琴乐中客观存在的美的规律。

由于琴乐是通过曲谱来表述其美的本质的,因此,古代琴乐的创作规律、感情运动规律也潜藏在曲谱之中。表意就是寻求这些规律、认识这些规律、揭示这些规律。

(一)表意之要

琴乐曲谱是由记录琴乐的音乐、音高、音位、演奏技巧诸要素为主体的指法谱字的组合。上述要素于曲谱中记录的很详尽,惟构成琴乐的主要因素——节奏,被一种若明若暗的模糊语言所代替,如急、缓、紧、慢、少息等等,故,古代琴论中记载曰:“依谱鼓曲,要在取音合节,谓之节奏。”① 又“凡谱曲,皆可依谱,鼓令合节,致得神妙。”② 由此可见,对于琴乐节奏的探究,是表意的关键。

1. 琴乐的节奏特征

由于琴乐以“中和”、“恬淡”为至高的艺术境界,因此,用以表现其内容与形式的一切手段,全赖对此境界的审美追求。古代琴家视琴乐的节奏为自然之节,“盖天地阴阳之理”,“若浮云之在太虚,因风舒卷,万态千伏”。③ 琴乐节奏究竟有何特征呢?

① 散中求聚

就琴乐的旋律而言,它呈现着线形运动的规律,迂回往复、曲折有致;就琴乐的内容而言,它丰富、深刻;就琴乐的形式而言,它简约浑朴。因此,琴乐节奏的特征之一是变化中求统一,简洁中求凝练;是于松中求紧,散中求聚。

② 长短错落

琴乐具气疏韵长之特色,这种特色使得琴乐悠扬跌宕,使得节奏呈句逗式结构而长短错落。

③ 强弱无序

琴乐与欧洲古典音乐在节奏形式上的思维方式有着根本的区别。琴乐节奏的思维方式“如人作长韵诗”,要在“轻重起伏有节,首尾相贯”,① 因此,其音的轻重强弱无固定的循环规律,一般“每句以一字题头,至尽处少息,留两声相接后句。”②

上述三项琴乐节奏特征,好似一盏指路的明灯,引导琴家在表意过程中,宏观地、至广而深地把握琴乐节奏的规律。

2. 琴乐曲谱中的节奏因素

琴乐曲谱中的节奏因素散见在其记录的形式之中。

① 指法谱字中表示速度的部分模糊语言,如“急、缓、紧、慢、连、接、顿、少息、急作、缓作”等等。

② 内含节奏因素的指法谱字本身,如“滚拂、轮、涓、锁、历、吟、揉、抓、带、撞、逗、上下、进退”等等。

③ 指法谱字划分的乐句、乐段,如以“勾挑”相生或同声的和声划为乐句,以“掐撮三声”、“撮”划为乐段结束,等等。
由于节奏因素散见于琴乐曲谱之中,因此,琴家只有对其进行详尽、细致和深入的分析、研究,才能够识别和寻找得到。

3. 琴乐节奏规律的掌握和运用

琴家只有在掌握了琴乐节奏规律的基础上,才能够在表意过程中,运用这些规律。通常,掌握这些规律有以下几种途径:

① 从琴乐节奏的常规中得琴乐之节
琴乐的节奏有其通用的规律,即是“高以下应,轻以重应,长以短应,迟以速应”;①“密处放踈,踈处令密”;②“急若繁星不乱,缓如流水不绝”;③“紧得意蓄不泄,慢得情联不绝”④;等等。

② 从古代琴家的指法论述中得琴乐之节

琴乐曲谱虽无明显节奏、节拍、时值等记录,但就古代琴家有关的指法论述而言,琴家可从中获得一定的启示,如“用打摘,不可相连,须分作两声”⑤;“连,连也,宜急”⑥;“叠涓,一弦两声用抹勾急弹也,先抹后勾取相连之声”⑦;等等。

③ 从师学琴得琴乐之节

琴家从师学琴时,对部分指法的节奏形式有比较固定的、具体的了解和掌握。因此可直接将其运用于表意过程中,如“轮”的节奏音型一般为 或 等,“滚拂”的音型一般为 等,“打圆”则为 等,“掐撮三声”则为 等等。

总之,琴乐节奏好似一把金钥匙,能够敞开静默的琴乐曲谱的大门,有了它,才能使琴家在表意的途中自由地驰骋,而不落蹊径。

(二)情感状态

琴乐曲谱中的情感状态,是原作曲家内心感情的流露和体现,而又通过整体结构的波澜,来表达原作曲家那复杂感情的起伏。那么,这种情感的状态是如何表述的呢?

1. 节奏牵系着感情

节奏作为音乐语言的表现功能,自始至终地贯穿于琴乐的结构中。因此,原作曲家内心感情的流露和体现,自然而然被节奏的变化所牵系。按常规,琴乐以“散——慢——中——快——散”的节奏变化来表达“启——承——转——合”的感情变化。古人云:“全曲节奏,始从缓起,渐渐入紧萦聚,复踢宕开,再作收结;”又“一曲始终,必得其纲,启、承、转、合四者以成之。”① 试举例说明可见一斑:

琴曲《秋塞吟》,开指一段就运用既缓又慢的散起节奏,把人们引入到深秋绝塞、衰草黄云的境地,加之轻清的泛音音色,带给人们的是丝丝愁绪和阵阵凄凉意。《高山》一曲的二、三、四段则用慢而稳、中而宜的节奏,呈示出初入山林和深入山谷的情态。《潇湘水云》的九段至十五段,是节奏转快的高潮部分,《五知斋琴谱》在此部分的乐段中标有“急连的直线”、“作一句弹”、“一气连活”、“字字紧接”、“紧接一气一句”、“疾而音清”的旁注,更能说明节奏与感情贯穿发展结合的手法之妙。《胡笳十八拍》自十七段至尾声,以“入慢”收音开始的散化节奏,表达出文姬归汉后的感今怀昔之情、天性永隔之怨和“响有余兮思无穷”之境。

“散——慢——中——快——散”的节奏变化似行云絮柳,若天阔地远,使琴乐中的感情沿着自然的脉络流动,且富规律性。然正是琴家从整体节奏的布局和设计中把握琴乐曲谱中的情感状态,在表意过程中获得总体感和稳定感。

2. 音韵烘托感情

音韵作为表现感情变化的特殊手段,运用于琴乐之中,古人云:“取其音韵之变,最为奇妙。”② 其中音韵之变,所达到的奇妙之处,在于使琴乐的感情如峰峦突起、蹊径别开。如《潇湘水云》本用紧五弦的bB调,然末段“打圆”处突然运用音韵的变化,使曲中渐就平复的水光云影,又倏忽幻异、波谲云诡,使作者的感情寄缠绵于溪云,再度抒发激越的情怀和深沉的忧愤,使人倍感幽思深远、迂回纠结的情致。又如《胡笳十八拍》的第五、十一两段,也是运用音韵的变化,使作者的感情两度转折而更具吸引力,更富生动性。

洞悉琴乐感情的转折,方知音韵有其变化,这是一种清新的美,一种引人入胜的境。因此,音韵与感情发展的内在联系,能助琴乐之兴,能表琴乐之意。“惟明知之士,能取琴之所用,以著其妙”。

三、创 意

打谱又是创意,即创新意。它是琴家通过琴乐曲谱的有关信息所获得的情感积累,与自我审美感受结合的产物,是外化了的独具个性的创造意识、创造灵感、创造风格。它不仅能够体现琴家对琴乐曲谱中新的美感的追求,同时,也使得琴家在琴乐曲谱精神的启发诱导下,在一定文化层次的氛围中,发挥自我潜力,完善自我创造。

(一)信息

信息在此指的是有关琴乐曲谱的标题、后记、解题、诗赋、作品的风格等。如《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平沙落雁》等标题,能够赋予琴家有关音乐表现的提示和审美意境的联想;如“小天地隘六合,与造化兢奔,游神于冲虚之外,使物我两忘,与道同化,有不形容之趣也。”(《神奇秘谱》中《玄默》);又“审其用意,隐显莫测。视其起意,则悲愁交作,层层曲折,名状难言。继则豪放自若,有大为天地所累之慨。”(《琴学初津》中《离骚》)等解题和后记,能够暗示琴家有关琴乐作曲家的审美情趣和审美理想的追求。如“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向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唐刘长卿《听弹琴》)等有关琴的诗赋,容纳着诗人们对琴乐的情感体验和审美感受,能够给琴家以遐想和情思。而“吴声之清婉、蜀声之躁急、岭南之雄迈刚劲、广陵之飘逸洒脱”等琴乐的风格,包含着古代琴人对琴乐的审美特性的认识,因而能够给琴家以刚柔的运用、动静的对比和情态意趣融洽无间的美感。

综观琴乐曲谱的有关信息,能使琴家在审美感知的基础上得到理性的认识,获得情感的积累和有关琴乐的广博知识的理解及领悟,再度化作一种高度凝聚的、独具个性的灵感契机,在打谱过程中得以调动、得以展现、得以转化。
(二)一方天地

琴乐曲谱不能够完整地、精确地记录出古代作曲家的创作精神、创作规律及其感情运动的细微变化。它为琴家的创造提供了不断深入研究和探索的机会,它为琴家的创造置留了一方广阔的天地。加之琴家自身的文化素质、艺术修养、审美意识、审美理想的差异,使得琴家的打谱作品各具特色而成为可能。因此,琴家的打谱都是以自我的角度、自我审美感受的方式,运用自我表现的手法,实现自我风格的创造。例如琴家姚炳炎先生打谱的《酒狂》,备受今人喜爱,他以自己丰富的想象和情感的体验,将此曲以三字句的节奏形式为基础,贯穿全曲,塑造了一个酒醉的形象、佯狂的心绪和迷离恍惚的神态。可谓别出心裁、独具一格,见下例:

具有个性的创造,是富有新意的创造,它使古老的琴乐曲谱摆脱了孤寂,显现出活力,它给人以新的启示、新的感觉、新的享受。

结 语

琴乐曲谱,以其精湛的艺术传统,伟大的文化气息,成为中国民族艺术之矿的珍品。它似一幅彩图,展示着琴乐的诗艺仙境;它若宁如止水的夜晚,任无声的琴音静静地流动延伸。这深远之意、自然之境,这飘逸之韵、清淡之美,将携带着琴家们的情思胸襟,在世界文化的波澜中,迸发出斑斓绚丽、空灵幻美的东方艺术之精光。

原载《乐府新声》(沈阳音乐学院学报)199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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