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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米芾尺牘
前一章以概述宋代尺牘之文學部分為主,此章節結合藝術與歷史性,初步探討米芾尺牘。第一節鮮論米芾之書學思想,後一節乃通篇概纜米芾所有尺牘。
第一節        米芾之書學思想

一、淵源

(一)自古說法

米芾之書,宋史稱其「得王獻之筆意」,宣和書譜謂「書學羲之,篆宗史籀,隸法師宜官」,司陵翰墨志謂其「收六朝翰墨,副在筆端」,洞天清祿集謂其「本學顏」,韻語陽秋謂「始學羅遜、濮王書,其變體出於王子敬」,周必大謂「初學羅讓書」,曾覿謂其「早年涉學既多,晚乃則法鍾、王」,范成大謂「米書初自沈傳師來,後入大令之室」,呂企中謂「始學顏書,已而厭其俗,聞有李邕法,又惡之,遂學沈傳師」,李簡士謂其「遠紹王右軍」,都穆稱其「入晉人之室」,陸完謂其小楷,「用筆妙處,極得右軍樂毅論法」,蒼韻軒碑跋謂其「自晉、唐諸名家出」,文彭云:「或言其書自沈傳師來,晚學李北海」,王世貞謂其「源自王大令、褚河南」,王鐸謂其「書本羲、獻」,「得蘭亭、聖教天趣」,書槩則謂其書「大段出於河南,而復善摹各體」。

(二)自述書學

韓侂胄所刻的《閱古堂帖》(後改為《群玉堂帖》)第八卷有一篇米芾的自述書書學,舉出他學書由顏真卿而柳公權,而歐陽詢,而褚遂良、而段文昌、後是法帖,晚乃學歷書的《劉寬碑》、篆書的《咀楚文》、《石鼓文》和《鍾鼎文》,而書壁則學沈傳師,但沈長於大字,拙於小字,米芾遂不取其小字。

二、「集古字」到「開創書風」

有人曾笑米芾的字是「集古字」,但後人皆謂米芾能學古而出新意。他對前人的評論很苛刻,崇拜羲、獻,卻又大言:「一洗二王惡札,照耀皇宗萬古。」其實真知者皆明瞭米芾的學習既非好高騖遠、見異思遷,也不拘守一家,泥古不化。他善於博採眾藝,形成自己的面貌。所以當他自己說到老才自成一家,別人見了「不知何以為祖」。他論古代書家都是各各不同的,貶斥那種專事模仿的書法為最不足道的「奴書」。這說明了米芾學古人書善於取其神而遺其貌,不是在一點一劃上下功夫。

三、得筆

所謂「得筆」除指用筆之外,還包括了分布與結體。米芾主張字的分布與結體,要在統一中求變化,在變化中達到統一,把裹與藏、肥與瘦、疏與密、繁與簡等對立的因素融為一體,達到「穩不俗,陰不怪,老不枯,潤不肥」,就是「骨筋、皮肉、脂澤、風神皆全,猶如一佳士也。」米芾重視整體氣韻,兼顧細部的完美,因而書寫時能夠左右顧盼,前後呼應;行與行之間以及每一行之中各有正、側、掩、仰,其間正、側、掩、仰的程度右各有不同,書寫前意在筆先,胸有成竹,書寫過程中隨遇而變,獨出機巧。米芾書法中時常有側傾的體勢,欲左先右,欲揚先抑,都是為了增加跌宕磊落的風姿、駿快跳躍的神氣,出於天真自然絕不矯柔造作。後來學米的人,有的只從某一點上去學,形成「偏欹」或「步入狂狠」,失去了米芾的風韻。這種情形,在很大程度上由於書學米芾一家,未能博綜眾藝,所以降低了書法的藝術性。

四、刷字

米芾曾自稱「刷字」,並借以區別於別人的「勒字」、「排字」、「描字」、「畫字」。從不受約束、秉筆直書來說,稱「刷」未嘗不可,從處處講求得筆、力盡精微來說,非一個「刷」字所能概括。

《海岳名言》云:

海岳以書學博士召對,上問本朝以書名世者凡數人,海岳各以其人對曰:「蔡京不得筆,蔡卞得筆而乏逸韻,蔡相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上復問,卿書如何?對曰:臣書刷字。
《續書譜》論用筆有「懸針」與「垂露」之說,並以「無垂不縮,無往不收」作為「懸針」、「垂露」說的解釋,凡此,都是要求作書時運用中鋒、藏鋒以增加內在的骨力,成為後來書家講求筆法的一個準則。

五、運筆

米芾的運筆變化多,是歷來評論者公認的。他自己曾得意的說:「善書者只有一筆,我獨有四面。」他用「三」字「三劃異」表明他不滿足於用筆的平板和缺乏變化,力求在統一中求「異」。按照這種說法,哪怕一個簡單的「三」字,三畫的長短、間距、起筆落筆和呼應、映帶應有不同,這才能產生錯綜變化的美。當然,在一作品中,任一字並非孤立的,除講求單字的「異」,更須顧及上下左右的許多字相契合而產生變化,絕不能刻版的規定,不然又違反了「『三』字三劃異」的原則要求了。

運筆縱橫揮灑,滿紙瀰漫著精力、猛厲的力量和逼人的才華,又處處流露出敏捷的智慧,似乎毫無顧忌,確時時透露著深思熟慮的痕跡。

六、個性化的書風

米芾長期沉浸於大量的古代書法名跡之中,並作過極為深入的研究。他畢生明確的尋求著「隨意落筆,皆得自然,備其古雅」 的理想境界,這與「志氣和平,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的傳統藝術思想完全一致。按理來講,他應當或者可能像他的先輩,或向同時代的某些書法家那樣,開創出一派平和簡靜的書風。然卻非如此,甚至與被稱為「顛狂」的懷素、楊凝式的書風也有著明顯的不同之處。在我國書法藝術始上帝依次掀起了志氣浩蕩,既「激」且「厲」的波瀾。

米芾書法如其氣質,充滿情感但卻理智。後人評其書法如「快劍斫陣」 、「弩射千里」 、「風檣陣馬、沉著痛快」、「天馬脫銜」,確實是從運筆技巧和對書法直觀的角度道出了米芾書藝的特點,即能在大膽放縱的筆勢之中注意到筆豪的收放統攝;結字不拘成法,旺盛的筆勢穿梭其間,有如疾風中的船帆,硝煙堅的戰馬,勢不可遏而穩健有力。然結合米幅的內心世界及其所有的書法作品來作一番分析,其間還有更深的美學意義。

米芾的書法結體,統一在這樣的情緒世界裡,欹正相生,給人一種絕處逢生的感受,但仔細觀察,左傾右倒,沒有一個平穩安詳的結構,這在米芾之前任何一家的書作裡都很難找到類似的風貌。他把「故作異」轉入「自然異」,在布白上,他每以大塊空白與緊湊的點化作強烈的對比,從而增強視覺效果。在傾倒的結體中,往往突出一、二主筆,作為異常挺拔的支柱,以求得結體的平衡。其不衫不履、隨意布勢、字字追隨的章法,統攝於一種信念之中。

聯繫米芾畢生追求的那種成為宣言式的藝術境界,充其量式某種矯枉過正的表現。強烈的個性受到長期的壓抑,理智的神經清醒的意識到無法壓抑也無法抗爭,但它們最終依然在清醒的理智的支配下用另一種情緒噴發出來了;率意放縱的筆法,奇詭顛逸的結體,放浪形骸的布勢,不正是米芾書法藝術所淋漓盡致的寓示的情情緒世界和清澈的理智世界嗎?下筆如飛,縱橫揮灑,理智的神經又牽動著自我警覺的鞭勒,「沉著」的筆勢與顛意的藝術世界與「痛快」的本來性情又天衣無縫的揉合在字裡行間,絲絲入扣的提按頓挫隨著清晰的自控意識在米芾筆下,這難道不是米芾精警縝密的內心世界與深藏的清醒理智嗎?

七、作品類型

由於各個時期感受的差異、不同的對象和不同的心境及功力、學力、藝術樣式的不同,米芾的書藝除了有其基本的風格外,也存在一些個別差異。後人沈培芳將其傳世書作分為四種類型 。

(一)小字與跋尾書

此乃米芾自恃甚高之作,如《王略帖》贊、褚模《蘭亭序》跋、《向太后挽詞》等。這類書作筆致精到,字字珠黍,結體相對平正,可能因靜居面對珍藏先賢珍跡時,既與紛陳的亂世暫時隔絕,又可暫時平息往日那種自我憂慮的矛盾心態,得以從容構思落筆以求先賢的藝術成就相匹配的緣故。想必勢在那種「沐手命筆」的創作狀態中寫成的。

(二)大字作品
如《虹縣詩》、《多景樓詩》等。氣勢恢弘,筆力扛鼎,莫色豐富,沉著痛快,是米芾「刷」字的典型風格。這些作品,落筆著紙重,速度快,取澀勢,借助筆與紙面較大的摩擦力,表現出特有的蓬勃生氣和膽魂。

(三)臨古作品

凝神靜氣,講求神韻,力求形神兼蓄,如傳世王獻之《東山帖》、《中秋帖》、陸柬之《五言蘭亭詩》等。儘管神態皆肖,但勾趯波發之間,往往顯出米芾特有的英俊剽悍之氣和跳當的習氣。這些作品,鑑賞家均曾暗示是米芾偽作,想來是為愛古之心所驅使,不願點破而已。

(四)書札

筆致最為率意放縱,結體傾側奇險,轉換多機巧鋒芒。在米芾大量的書作裡,字體大小其正懸殊最大並偶有塗改的作品,為此一類,可視作米芾風格的典型代表。

八、論書觀點

(一)把筆輕

將把筆視如無物,只要「心手虛」,就不受筆的拘束,便能揮寫字如,達到「振迅」與「天真」的目的;寫到熟練時,再求變化,自然會生出意想不到的巧妙。

(二)得筆

字的骨、筋、皮、肉的線條遒勁、美觀,脂澤和風神的結構要求統一。

(三)三不同筆法

「三」字應有長短不一的距離,寫來自然生動。每字書寫前應思考,後下筆。

(四)「使毫」和「行墨」之相輔相成

「使毫」和「行墨」要達到渾然天成的境界,有如蓴菜絲似的柔和,使人看字而生快感。

(五)「圓」與「褊」

「圓」是渾厚,「褊」是澀弱,不論用的是中鋒或偏鋒,只要運筆得法,便不至於褊。米書中多運用澀筆,因為他敢用澀,所以能夠「沉著」揮毫;寫至精熟時,便生「痛快」,這是學米書最難的一關。

第二節  米芾尺牘之探究

一、《盛製帖》

(一)        釋文:

盛製珍藏,榮感。日夕為相識拉出,遂未得前見。寒光之作,固所願也。一兩日面納次。黻頓首。天啟親。
(二)        簡介:

1. 此為致蔡肇書札。

2. 蔡天啟(蔡肇),潤州丹揚人,嘗先後從王安石、蘇軾學。

3. 此帖為元豐五年赴金陵幕,會主者謫去,因見王安石之時。此時天啟正從荊公讀書於鍾山也。此處主者乃指劉庠。故知此帖乃米黻書於金陵,而時正為元豐五年。

元豐六年(西元一○八三年),米芾因劉庠之薦引,而往金陵擬謀「從事」之職。 ,遂告落空。此時正值王安石謫居金陵鍾山,米芾以詩文贄見。介甫於人向少稱許,然於米氏詩文卻頗賞識 ,並與之共論書法 ,米芾於觀賞王荊公書法後,鑑別出其所受唐代書家楊凝式之影響,王大為嘆服,謂「無人知之」 。此時米芾年僅三十三,然其驚人之鑑賞能力,業已顯現。另米芾死後,其「墓誌銘」之作者蔡肇,亦於此時相識,蓋蔡乃王之門人,時正在帳下。

補:劉庠,宋顏子,字希道,中進士第。英宗求直言,庠上書論時事,除監察御史裏行,帝不豫,儲嗣未正,庠疏穎王長且賢,宜使日侍禁中。神宗立,遷右司諫,歷知開封府,王安石欲見之,竟不往,奏論新法,不附安石。元祐初加樞密直學士,知渭州卒,庠有吏能,淹通歷代史,安石稱其博。

(三)        藝術賞析:

1. 因是信札,所以風骨超逸,通帖觀之,行草相間,愈寫愈見精神。

2. 首行起始,出之以行書,接著以草為主,行筆迅猛而帶澀勢,圓勁流暢而不飄浮。寫至款字「黻頓首」處,此時筆鋒上的墨已不多,行筆意如游絲,亦如粉蝶戲花,蜻蜓拂水。然而事雖言明,意猶未盡,空紙尚在,遂又筆酣墨飽,縱情揮灑。直至「天啟親」三字雄立乃止。其癲狂怪癖,縱情肆意之態如在眼前。

3. 細觀整幅作品,第一行與後三行的字體不一致,「盛製珍藏」四字展露此作品給人的感覺應是向外伸展但帶有些刻意筆觸;而「榮感日夕」以下卻有信筆寫來,連綿一貫到底之流暢感,越寫越暢快,至最後款字「黻頓首」一筆帶起,末筆往上一挑,附加一點,使整幅作品意更飽滿,氣不外漏。雖然首四字給人莊重,小心翼翼之感,但「榮感日夕」四字調和了上下的意態,由慢而快的速度,把米芾信手執筆意猶未盡的心情表露無疑,更瀟灑寫出「天啟親」三字。後有董其昌跋:「老米此尺牘似為蔡天啟作,筆墨字形之妙盡見於此。」

4. 整體言之,此帖竦瘦節體尚多,意態奇出。

二、《亂道帖》

(一)        釋文:

向亂道在陳十七處,可取和,及未?寒光旦夕以惡詩奉承。花卉想已盛矣。修中計已到官。黻頓首。

(二)        簡介:

1. 此為致蔡肇書札。

2. 按曹寶麟說法:有人取帖首二字,定名為《向亂》,大誤。「亂道」意為「亂說」,乃宋人謙稱時已詩作之語,如歐陽修《答連職方書》云:「亂道《思穎詩》一卷,粗以見志,閑中可資一噱。」帖云「取和」,即見旨歸矣。

(三)        藝術賞析:

1. 米芾此帖快劍斲陣的氣勢,行雲流水般的節奏,把自己的內心世界及嫻熟技巧表現的淋漓盡致。

2. 米芾大膽的突破了「筆筆中鋒」的模式,妙用側鋒,多用轉筆。

3. 此幅作品多用連筆,如「陳十七處」、「可取」、「和及」、「寒光」、「旦夕」、「想已盛」,看似十分巧妙,但余觀點而論,在一串連筆與下一串連筆之間,似乎有意斷之缺憾。如「陳十七處」和「可取」之間,「處」與「可」之間的意斷了,可能與「處」的末筆厚重與「可」的始筆細而輕有關。又「寒光」與「旦夕」更明顯,「光」的末筆有下頓痕跡,更與「旦」的始筆沒有直接的關聯,但是「旦」以下的「夕」、「以」二字,卻做到了筆斷意連。第三行的「花」、「卉」二字,相連過緊,雖意斷,卻意過飽而不舒朗;但就字的姿態來看,「花」字正稍傾,「卉」左傾,使字生動起來;尤其「卉」的末筆,若不經意,短豎輕靈,若燕尾,更貼近整幅作品的輕巧靈動,這比單純的懸針筆法更加高妙。末字「官」的末筆,以輕巧的捺筆表現,為整幅作品增添了些許趣味。
4. 就字的結構性而言,余以為「和及」二字表現極佳,二字稍左傾,「和」字緊縮,「及」上緊下放,使字與字之間,形成了腰線的美感,若「及」的末筆能不將空間對分,更為完美。

三、《郡官帖》

(一)        釋文:

黻啟。前人迴,郡官訪及,方下船著公服,又欲即行,故草草數字,必不怪也。輒假小舟至郭送彥誠觀師還寺,舟至即西,至幸如期,少頃至也。余到潤留書復古次。百冗草草。黻頓首。不二禪師故人。

(二)        簡介:
1. 此為致不二禪師書札。

2. 不二禪師即比丘守一。此僧曾撰《杭州龍井山方圓庵記》。住在秀州(今浙江嘉興)本覺寺,為雲門宗七世傳人。

3. 米芾書此帖時應任杭州觀察推官 。

【按】:

4. 由釋文可知,米黻書此帖時行蹤來去不定,亦可說有倉促之感,雖前人(曹寶麟)考為元豐末年任杭州觀察推官時所作,余以為此帖最為可能元豐三年至七年作,乃因米此時從蘇軾學晉人書,而最有可能在元豐七年,七年正月,蘇軾移汝州,四月別黃州,雖二人交情尚非深入,但米黻崇尚蘇軾從他的行跡不難考出 。但無疑的一點是此帖絕不會晚至元豐八年,因是年米黻丁母憂去杭州任,米黻一直在丹徒居喪。

余信(1074-1134),字彥誠,遂安人。輕財好義,折節下士,宣和初盜起,糾率里豪,扞蔽鄉曲,以功補承信仰,調青州準備差遣,紹興四年卒,年六十一 。

5. 此處的「潤」當指潤州。米芾在杭州任內,曾赴鎮江,並上長江岸北固山之甘露寺,瀏覽名勝,搜賞書畫 。就可稽文獻言,此係米氏復潤州之最早記載。時米年三十四、五歲 。「余到潤留書復古次」正為此作了最好的註解。

(三)        藝術賞析:

1. 在米芾的書學思想中,有兩個中心,一是追求平淡天成、率真自然的趣味;二是追求高股脫俗的格調。這兩點是他取法晉人書法的內在根源。米芾雖有精能之至的仿古功夫,但他並沒有拜倒在前人腳下。的確,米芾是打入傳統再走出傳統,他走的是一條集古出新的道路,兼顧傳統與創新兩極而不偏廢任何一端。繼承傳統使米芾得以免除古典派勢力的攻訐,而致力創新則又使他不會平平庸庸,落入俗流。

2. 《郡官帖》整幅作品十分協調,美中不足的是第三、四行字稍大,但仍不影響整體美感。這樣的優點在於米芾的尺牘是思及此處,下筆直書,固顯得自然而人性化。但此時的作品,仍處於自創風格與擬古的渾沌階段,不免遺留二王之風,惟字的結構已明顯有了米風,這也帶動了整體個格調、意趣及造型特徵的發展。

3. 行氣方面略顯中規中舉,可能和篇幅與字的大小有關,沒有作太大的擺動。倒數第二行「芾頓首」,一豎揮灑而下,將意貫下,承接「不二禪師故人」,使末六字和整篇一氣呵成。

四、《雨寒帖》

(一)        釋文:
黻頓首。雨寒安勝。不知在施水資聖,奉尋不見,怏怏!張公必相見,晚歸可少□。黻頓首。彥誠□□觀師同。

(二)        簡介:

1. 此為致彥誠書札。

2. 「彥誠」已見《郡官帖》,故二帖必不相遠。

3. 「資聖」大剎,在雪竇山中(今浙江奉化),其時米芾當有浙東之行。

(三)        藝術賞析:

1. 此帖雖可猜測與《郡官帖》相去不遠,但斷非同一時之作。

2. 余以為《雨寒帖》藝術成就不及《郡官帖》,雖字形沒有太大的差異,但前者稍嫌潦草與漫不經意,字的大小也不是很協調,如「見」與「歸」之間夾著一個「晚」字,此「晚」字細小,三個字就遜色了。「相見晚歸可少」這六字的行氣雖呈一直線,但各個字看似關聯性不高,這是《雨寒帖》最大的弱點。

3. 最後「彥誠」二字和《郡官帖》的截然不同,由此更能斷定此二作非一時也。《郡官帖》的「彥誠」較沉穩,《雨寒帖》的「彥誠」較活潑,唯

4. 後者的字體和整幅作品不協調。

五、《相從帖》

(一)        釋文:

黻叩頭。相從之久,一旦遠別,當持手潸涕,乃以大雨為解,甚之不厚,但與公彼此閑居於此,即知使令人平日猶憚,況雨濘出郭乎?公其愛重。與公俱壯,日勉於德,四方相會,猶前日也。欲作詩,又慮如百尊退回耳。家人而下並起居。尊嫂郎娘各各加愛。到官因信數字,不次。黻頓首。永仲德友。

四幅竹紙上帖,三十七歲時字,深為得意書。子友仁己巳歲獲觀,鑑定真跡謹跋。

(二)        簡介:

1. 此為致永仲書札。

2. 據米友仁跋,此為米芾三十七歲(元祐元年)所書。這一年米芾仍居喪,故云「閑居」 。

【按】:

3. 「永仲」即蔣長源字,此人為米芾書畫友,多見於其著作中。《寶晉英光集》卷五收《元祐己巳歲(四年)維揚後齋為毫州使君蔣公永仲寫二首》,則長源之「到官」,即毫州。

(三)        藝術賞析:

此帖風格可分三部份。「黻叩頭」至「又慮如百尊退回耳」為第一部份;「家人而下並起居」至「永仲德友」為第二部分;「四幅竹紙上帖」至「鑑定真跡謹跋」為第三部份。此三部分的風格皆不同,第一部份仍保留米芾「集王字」的書風,字體小而精巧,但猶保留米芾特有的擺蕩姿態,即使字體小,自然不崎險,此部份協調;第一部份寫至最後的「尊退回耳」為銜接第二部分,行意漸深,延續第二部分後,略帶草意,至最後的幾個字「永仲德友」都用了草字,且這兩部分的最末字「耳」和「友」都一筆直下,盡情揮灑。第三部份似和前面沒有直接的關聯,字體比前面略小,楷意較重,若不精讀釋文,或許會認為此部份為後人之跋語也。

六、《知府帖》(《致知府大人尺牘》)(《邂逅長者帖》)

(一)        釋文:
黻頓首再拜。後進邂逅長者於此,數廁坐末,款聞議論,下情慰忭慰忭。屬以登舟,即逕出關,以避交遊出餞,遂末遑祇造舟次。其為瞻慕,曷勝下情?謹附便奉啟,不宣。黻頓首再拜。知府大夫丈棨下。

(二)        簡介:

1. 此為致知府大夫書札。

2. 由「屬以登舟,即逕出關,以避交遊出餞」,或即元祐二年去汴京東歸時所作。

元祐二年,米黻過甬上(今安徽宿縣),六月南都舟中(南京、商丘)。居汴京保康門內,出則戴高簷帽,撤轎頂而坐,招搖過市,晁說之喻為鬼章。是年,以唐巾深衣語蜀黨蘇軾、蘇轍、黃庭堅、蔡肇、李之儀、李公麟、晁補之、張耒、鄭嘉會、秦觀、陳虛碧、王欽臣、劉涇及圓通和尚雅集王詵私邸之西園。公麟作圖,米黻為詩集作序。當時宋的政壇出現了洛黨、蜀黨、朔黨這樣的稱呼。蜀黨以蘇軾為首,依附朔黨的人最多,這時候熙寧、元豐兩朝掌權的官員,都已經退休居閑散的官職,怨恨的情緒都浸入了骨髓,暗中在窺伺內爭的嫌隙。

余以為米黻或許不想淌入政爭,遂離汴出京,以避交遊出餞。

3. 高后垂簾時詔避父高遵甫諱,故文及甫但稱文及。「府」字犯嫌名,乃缺筆避之。

4. 此帖末簽名形態與《苕溪詩》幾同,「聞」字門部,亦與《苕溪》「蘭」字相似,皆集顏行使然。但寫時或略早。

(三)        評論:

1. 宋曹勛《松穩集》:「米襄陽此帖,尤是早年。若後此所書,則英風義概,筆跡過六朝遠甚。然前人用意多推獎,若一顰笑、一言動可道者必譽之,足以激昂士風,皆歸於厚。」

2. 元錢逵跋:「右米南宮長者、明公二帖,剛健端莊之中,而有婀娜流麗之態。蘇文忠公謂其超邁入神,評語不虛。」

(四)        藝術賞析:

1. 對照字形,與米芾三十八歲的《苕溪詩》相近,但書寫時間也許略早,理由之一,「坐」、「議」、「論」數字結體的緊斂,以及不少起筆側鋒的逋峭,都帶有歐陽詢的特徵,而這在《苕溪詩》中已經較為少見了。理由之二,「游」字水旁之挑接寫短衡的上翻筆勢,與同寫於三十八歲的《蜀素帖》中「泛泛五湖」的「湖」字如初一轍。所以似可認為,這件尺牘是米芾三十五歲左右的書作。

2. 這件作品亦可推論是米芾的「少作」,如相次的「進邂逅」三個辵字邊,便有一律之嫌,這無疑是經驗不足所造成的。《蜀素帖》這個部首變化無端,極少雷同,這也從另一個側面為此書早於「元祐戊辰」的結論提供了證據。

3. 雖說此幅是米芾的「少作」,但並不因此降低《知府帖》的藝術價值。整個佈局上,以余淺見,只有首行有小缺失,首字「黻」略小,且第二字「頓」的氣勢大大的壓過了「黻」字,這是在一般行草作品中罕見的。「邂逅」二字也許是為了章法排列,擠在一塊兒,美中不足。前六行的用筆幾乎一樣,片狀的筆法多,這也是米芾的作品一大特色之一,雖是小字的尺牘,字字仍飽滿不單薄;末四行始,筆鋒轉為用中鋒較多,尤其「慕」字以下,少了小心翼翼的筆法,書寫時多了情意,信筆揮灑開來,硬挺的線條搭配厚重的筆觸,使後半部有不一樣的特色。

七、《昨日帖》

(一)        釋文:

芾啟。昨日少款,甚幸。經夕起居萬福。善美中集未及見,欲望借至淨名,數日觀覽,夜鎖在廚,必不失墜也,可否?謹具咨請,不宣。芾頓首。景微道友。

(二)        簡介:

1. 此為致景微書札。

黃晞字景微,建安人。少通經,聚書數千卷,學者多從之游,自號聱隅子[一]。著歔欷瑣微論十卷,以謂聱隅者物之名,歔欷者歎聲,瑣微者述辭也。石介在太學,遣諸生以禮聘召,晞走匿鄰家不出。樞密使韓琦表薦之,以為太學助教致仕。受命一夕卒。

2. 此當為改字之初書(黻改為芾)。

3. 淨名為潤州北固山甘露寺齋,米芾借居之地。

米芾卜居潤州時,曾於城北北固山上之甘露寺附近建「海獄庵」,內書齋有二,一名「淨名」,一名「寶晉」,內藏晉唐法書名畫及古玩無數,米黻終日把玩。「淨名齋」之命名,是取獎穎叔贈詩句之末而得。

《淨名齋記》云:「襄陽米芾字元章,將卜老丹徒,而仲宣長老以道相

契,會內閣蔣公穎叔(之奇)以詩見寄云:『京城汩沒興如何?歸櫂翩翩返薛蘿。盡室生涯寄京口,滿床圖籍瑣岩阿。六朝人物東流盡,千古江山北固多。為借文殊方丈地,中間容取病維摩。』於是宣公以其末句命名居,亦冀公之與於同樂也。」故知「淨名」乃仲宣取蔣詩末句命名者。

4. 蔣穎叔訪米芾於甘露寺,唯任發運使時。《續資治通鑑長編‧哲宗元祐四年三月》:「乙酉,知廣州、寶文閣待制蔣知其為江淮浙等路發運使。」同年六月:「癸亥,寶文閣待制蔣之奇,為河北路都轉運使、直秘閣」。直秘閣,可為「內閣」。此帖當書於元祐六年,在改字初之作中,此或為最早也。

(三)        藝術賞析:
此幅雖說是改字之初之作,米芾在內心一直想要擺脫後人賦予他「集王字」的稱號,於是《昨日帖》便是轉型銜接之作品。明顯的可看出,米芾一直努力求變,想要將自我於桎梏中掙脫出,但這之中總會有一些綜合體(王字風格與米氏書風)存在。例如這幅作品的每一個字,都隱約可感覺到米芾想要豪放擺動,但受限於字體較小;筆鋒由圓轉勁是勝過於王字的,可以說米芾擺脫《苕溪帖》那種字字規矩,不急不徐的寫字態度,多加入了自己的心思;也少有《李太師帖》那種流媚的姿態,雖然說不是一等一的佳作,卻是米芾自身的一大轉變。

八、《篋中帖》(《致景文隰公閣下尺牘》)(《天機妙帖》)

(一)        釋文:
芾篋中懷素帖如何?乃長安李氏之物。王起部、薛道祖一見便驚云:自李歸黃氏者也。芾購於任道家,一年揚州送酒百餘尊,其他不論。帖公亦嘗見也。如許,即併馳上。研山明日歸也。更乞一言。芾頓首再拜。景文隰公閣下。

(二)        簡介:

1. 此為致景文書札。

2. 《篋中帖》,吳其貞《書畫記》作《天機妙帖》;《宋米芾墨跡  故宮法書第十一輯》作《致景文隰公閣下尺牘》。

3. 此帖曹寶麟曾考證為米芾於元祐六年作於潤州。時間未誤而地點實謬。今之乃書於汴京 。

4. 篋中帖共涉及五人:李氏、王起部、薛道祖、黃任道、景文隰公。『薛道祖』即薛少彭,其生卒年不可考,但南宋岳珂《寶真齋法書贊》卷十三著錄了薛道祖的《鵓鳩帖》,云:『余家舊有花下一金盆,旁一鵓鳩,謂之「金盆鵓鳩」者是已。頃在都城,為元章借去,久不肯歸。於比得巨源書,聞元章下世,大可痛惜。此畫今亦不知流落何處,使人嗟歎之不足。』米死於薛前,對《篋中帖》的考證無助矣。『仁道』是黃莘的表字,劉摯《忠肅集》卷十四有《朝奉郎致仕黃君墓誌銘》,云,『君諱莘,字任道……元豐八年(一○八五),今上(哲宗)嗣位,遷朝奉郎,以足疾請致仕。十二月四日卒於州舍,享年六十五。』據此,此帖肯定書於黃氏歿後。李氏、王起部有姓無名,遂問題的希望寄託於『景文隰公閣下』了。

『景文』氏劉季孫的表字。宋‧王稱《東都事略》‧忠義‧劉平傳,云:『平諸子中,唯季孫有聞。季孫字景文,少篤學能詩文,蘇軾知杭州時,季孫以左藏庫副使為兩浙兵馬都監,軾薦其才,除知隰州,仕至文思副使以卒。』在此提及的『隰州』,恰可與《篋中帖》的『隰公』相映發。」
蘇軾保舉劉景文是元祐五年,時景文五十八歲,根據《乞賻贈劉季孫狀》,可知劉景文死於元祐七年五月。基本尚可認定《篋中帖》作於元祐六年。

米芾《書史》記載,劉季孫曾以一千置得王獻之《送梨帖》。後米約以歐陽詢真跡二帖、王維《雪圖》六幅、正透犀帶一條、硯山一枚、玉座珊瑚一枝以易,劉見許。王詵借米芾硯山去,不即還。劉為澤守,行兩日,王始見還,約再見易,而劉死矣,其子已二十千賣與王防。

《懷素帖》究竟在本文中有何相干,曹寶麟推斷是《硯山帖》未到之前的替補品。若是借與,絕無「如許,即併馳上」徵求同意之語,更何況「併」顯示出「馳上」的不單是《懷素帖》,當即包含除《硯山帖》之外的歐帖王畫諸物。再說,《懷素帖》既然「公亦嘗見」,何必用王薛驚詫襯托精采,以「送酒百尊,其他不論」隱喻貴重呢?米芾用意真是呼之欲出。《篋中帖》未具日期,若非即日開緘,「明日」何以為憑?米芾、劉景文二人近在咫尺是不言而喻的。

《篋中帖》說道的「研(通硯)山」即米芾被王詵借去而百簡催索的物事,帖中雖云「明日歸也」,但其實是徒託空言,有以固景文之志。

5. 徐邦達《古書畫過眼要錄》曾提及,「王起部」(起部乃工部別稱)確是王欽臣。《續資治通鑑長編  哲宗元祐六年九月》:「癸卯,秘書監、直秘閣王欽臣為工部侍郎」。故「王起部」之名,須在元章閏八月廿五日東歸後始有。

6. 劉景文自杭赴京受隰州之命,於十一月十九日繞道穎州謁蘇軾,留十日而北上。若米芾不在京師與景文議易《送梨帖》,則以下之語便不可解。
7. 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四云:「元章嘗以九物換劉季孫子敬帖,不獲,其意歉然。張芸叟(舜民。按,時為左司員外郎)作詩云:『請君出奇帖,與此九物並。今日投卞(即汴)水,明日到滄溟』。」若在潤州,則何涉汴水?因悟此帖必作於元祐六年臘月。米芾閏八月歸潤後,是年之末又有京師之行也。

(三)        評論:

1. 元鮮於樞題:米元章天機筆妙。

2. 清吳其貞《書畫記》:「書法皆飄逸,多得天趣,紙墨俱佳。」

(四)        藝術賞析:

1.「芾頓首再拜」數字,一氣呵成,而「頓首」二字,米芾用側鋒挑剔而下,既有線之流動,右有點之跳躍,「再」字之末筆緊連「拜」字,順勢而下,偏鋒飛白,妙趣橫生。

2.由此可見,米芾的書法每每見佻達之趣。加上結體不拘一格,前傾後仰,左側右倚,然又不見故意經營之跡,使米芾之書顯得豐富多姿,又輕鬆爽暢,這就是其書「諧」之所在。然而米芾的「諧」華而不浮,點劃跳躍而統一,結體則怪而不誕,這又是其所以「諧不傷雅」了。

3.首兩行字體稍大,但一開始的心情似乎是較為沉著的,從「王起部」開始到最後,速度有加快的跡象,可想像手腕的擺動隨著易帖的心情搖擺,大小字錯落其間,卻也流露出自然之息。

4. 整幅墨色濕潤,飛白穿插,更加豐富了作品的生命力。溫潤處筆劃多厚重;末幾行露鋒漸增,隨意筆觸也多了,急速的筆觸參雜點劃有致,尤其末尾六字「景文隰公閣下」顯現出灑脫狀,豪放的用筆是米書中少見的。

九、《久別帖》

(一)        釋文:

芾啟:早略一揖,未慰久別。承來浴,久候無好,故(點去)困憊歸息,傾仰傾仰。來早願同令兄見臨一(飯),訖,同至山房,然後歸,治行未晚也。切切,餘面罄。草草。芾頓首。致平國士。

(二)        簡介:

1. 此為致章持書札。

2. 《宋史‧章惇傳》:「四子連登科,獨季子援嘗為校書郎,餘皆隨牒東銓,仕州縣,訖無顯者。」
章惇字子厚,建州浦城人,父俞徙蘇州。起家至職方郎中,致仕,用惇貴,累官銀青光祿大夫,年八十九卒。

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五云:「元祐中(按:為三年正月),東坡知貢舉,李方叔就試。將鎖院,坡緘封一簡,令叔黨持送方叔。值方叔出,其僕受簡置几上。有頃,章子厚二子曰持曰援者來,取簡竊觀,乃《揚雄優於劉向論》一篇。二章驚喜,攜之以去。方叔歸,求簡不得,知為二章所竊,悵惋不敢言。已而果出此題,二章皆模仿坡作,方叔幾於閣筆。集拆號,坡意魁必方叔也,乃章援。第十明文亦與魁相似,乃章持。……而方叔竟下地。」章氏昆仲於陰差陽錯中坐享其成矣。然此事朝野既譁然,故其父每下野,持援等俱歸侍於潤州別業。

3. 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三:「唐僧能書者三人:智永、懷素、高閑也。智永書全守逸少家法,一畫不敢小出入,《千文》之外見於世者亦無他書,相傳有八百本。余所聞存於士大夫家者尚七八本,親見其一於章申公(惇)之子擇處。……章申公家亦有懷素《千文》,其在子援處。今二家各藏其半,惜不得為全物也。」

4. 米芾書中謂持「令兄」,章擇有五成可能。「同至山房」,即北固山海岳庵。

5. 「芾」字橫長乃改字之初形式,故此帖當作於元祐六年改字至元祐八年十二月章惇復官間。然米芾七年夏始為雍州令,與章氏相值,唯是年之春。是時剛從京歸,故云「久別」。

6. 大凡寺院皆有浴堂,天氣未暖,士紳皆至彼洗浴,東坡有《安國寺浴》詩可證。

7. 「久候無好」,「好」疑是「耗」之借,謂應承來甘露寺浴,然久無聲息,困倦而歸臥耳(按,《寶真齋書贊》卷十九錄此帖,以逕改「耗」)。

(三)        藝術賞析:

此帖的風格和米芾另一作品《東坡《木石圖》詩跋》十分類似,字體小卻不呈現精巧度之美,大小搭配適中,並沒有突兀之筆,唯後四字「致平國士」稍大,和本文不大協調,但風格一致,遂不至於格格不入。細觀此幅作品,以余淺見,最精采處乃在其映帶部分,如「來早」、「同至」、「然後」這些連筆十分自然;又如「略一」、「慰久」、「致平」雖沒有連筆相接,但上一字的末筆與下一字的始筆遙遙相接,有筆斷意連之妙;更有如「久候」、「傾仰」這類的字,末筆雖未出鋒,但和下一字仍承接的十分適恰。

十、《寵臨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啟。昨日特承寵臨,屬王氏兄弟飯,遂阻於門迎。留以朝銜,謹先上納,旦夕祇造,不宣。芾頓首再拜。景仁通判宣德兄。

(二)        簡介:

1. 此為致景仁書札。

2. 關景仁字子開,一字彥長,錢塘人(一說越州),嘉祐四年進士。

3. 《書史》:「唐率府長史張顛字伯高真跡四帖,在杭州陸氏大姓家……陸氏子素從關景仁學,因借摹三大帖,……又三年官杭,關景仁為錢塘令,因陸氏子登第者來謁,與官同往謝而閱之。」

4. 東坡元祐六年守杭,有《謝關景仁送紅梅栽二首》。帖云「屬王氏兄弟飯」,當謂王漢之、渙之兄弟也。觀簽名形式,在改字之初。然關景仁「留以朝銜」,又云「謹先上納,旦夕祇造」,則似猶未官雍州,故此帖可判定為元祐七年七月前所作 。

王漢之 (1054-1123),字彥昭,常山人,居丹徒,介子。熙寧元年進士,知直州,時詔諸道經畫財用,漢之請先置籍,使能周之,而校其登耗以待用,從之。後連徙五州,入為工部侍郎,累進延康殿學士,宣和五年卒,年七十。

王渙之 ,宋人,漢之弟,未冠擢上第,元祐中為太學博士,後入黨籍,出守洪越諸州,以疾提舉明道宮。渙之性淡泊,恬於仕進,每云乘舟常以覆溺處之,乘車常以顛墜處之,仕宦常以不遇處之,則無事矣。

(三)        藝術賞析:

1. 此帖的書風比起之前的「少作」老沉了許多,筆法也有了改變,尤其這篇的字在「轉折」上,有些許精妙。余最欣賞米芾「圓中方勁」的轉折筆,猶如鋼鐵線條的橫筆,狠狠往下一折,剛毅仍在,轉得圓勁不死板,如「第」字,可拿來和《張季明帖》和《蜀素帖》作比對;《張季明帖》的「第」字之 轉筆太過圓滑,佈白部分有強烈對比處,但太過強烈以致上面部分擠在一起;《蜀素帖》的「第」字結構不佳,上兩點和下面的比例是一比三,上面稍嫌過大,其轉筆處筆鋒似乎有折到,外面是圓弧,但裡面是方角,下半部的佈白處理也不當;《寵臨帖》的「第」字不論在用筆或結構都十分精道,若一其橫線分層,字的上半部可分為四層,每一層的大小不一,但給人無狹隘而是疏朗的感覺,轉折所形成的圓圈和左邊的空白形成對比,轉折筆十分有勁,堪為耐人尋味再三的字。這是米字的一種轉折筆,這類的轉筆應用到其他的字還有「屬」字。

2. 另有一種轉折,折之後有加壓的筆法,如「首」、「啟」、「飯」、「迎」、「納」、「通」。這種轉法不似第一種的剛健,此種轉折如果加壓太過反而會壞了這個字,彷彿一個人的臂膀傾斜太過會使一個人站立不平衡。這類轉折的字應用最好的是「啟」,其轉折處之加壓點形成一個頓點,這個圓點如橫折之後豎筆的起筆,堅挺的線條也是這個字的精華所在。

3. 總體佈局上,形成一個拱門狀,中間三行短,留下空白,左右兩行屹立整幅作品,這也是典型的書信佈局。

十一、《枉駕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再啟。行日伏蒙尊造枉駕,水次不遑迎謁,內積悚恐悚恐!不審尊兄資政,何日到闕,欲拜狀也。芾疏繆,正託德門,每賜誨督,使逃罪戾,至幸至幸。芾頓首再拜。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許將之弟書札。
2. 「尊兄資政」之「尊兄」乃指許將。

許將 (1037-1111),字沖元,福州閩縣人,舉嘉祐八年晉是第一,神宗時累拜翰林學士,龍閣圖直學士,歷知成都府。元祐三年再為翰林學士,進尚書左丞。章惇、蔡卞同肆羅織,貶謫元祐諸臣,奏發司馬光墓,賴將言而止。累官門下侍郎平章事,出知河南府,政和元年卒,年七十五。諡文定,改諡文恪。

3. 《續資治通鑑長編  哲宗元祐五年十二月》:「辛卯,中大夫,守尚書右丞許將為太中大夫、資政殿學士之定州。御史中丞蘇轍等屢言將過失,而將一累表陳乞外任。上批『可。特除資政殿學士,轉一官,知定州』。」至元祐七年六月,尚書左丞梁燾上疏高太后,為許將說項云:「安燾、許將皆舊人可倚任者。」遂有許將「到闕」、「對簾」之傳。

4. 《寶真齋法書贊‧米元章書簡帖上》收一書,顯即致許將者,云:「芾頓首再拜。右丞資政春官恩主鈞席。仲秋漸涼,恭候台候動止萬福,昨以四月忝命改官,盡緣知獎,沒齒曷報?六月被遣此邑,聞台旆將至,遲遲留七月,以俟一識威采,面感恩紀。謁令弟,始知不可俟,抱悒知官。近亦得令弟書,始知對簾,遂力疾作書,以佈下情。其餘俟趨省,造門叩閣,所懷非紙所罄。不宣。門生米芾頓首再拜。右丞資政春官恩主台席。」既云「對簾」,則高后猶執政可知。本帖問「不審尊兄資政,何日到闕」,則在上錄之帖前矣。

(三)        藝術賞析:

《枉駕帖》是一小行楷的作品,精巧度隨著字小而點劃更兼顧的完美,雖是小字,行氣間的流暢度佳,擺動也十分恰當,並不因為精細刻畫而讓字板了,唯一的失筆在「政」字的捺,拖太長而後繼無力,末端有下傾的趨勢。

十二、《竹前槐後詩帖》(《致希聲吾英友尺牘並七言詩》)(《尺牘》〈芾非才當劇〉)

(一)        釋文:

芾非才當劇,咫尺音敬缺然。比想慶侍,為道增勝。小詩因以奉寄。希聲吾英友。芾上。

竹前槐後午陰環(改繁),壺領華胥屢往還。雅興欲為十客具,人和端使一身閑。

(二)        簡介:

1. 此為致希聲書札。內容為一尺牘並加一首七言詩。

2. 「希聲」氏黎錞字,時錞致世居汴京,實捐館前一年也。

3. 《竹前槐後詩帖》,《中國法書選48  宋  米芾》作《尺牘〈芾非才當劇〉》;蔡舜寧〈米芾之書學思想與書法藝術研究〉作《致希聲吾英友尺牘並七言詩》。

4. 米芾元祐七年初夏始為百里之長,「非才當劇」,詞謙而喜在言外,詩中亦不無閒適滿志之情。後有人謂「英友」為「英年之友」,不能為老人。但米芾稱賀方回為「人英」時,賀亦不在「英年」,故未可以今義範古人也。

5. 「十客具」疑為泛稱。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一云:「韓持國(維)為守,每入春,常設十客之具於西湖,旦以郡事委僚吏,即造湖上。」則十客之具當為盛筵矣。

6. 若依據曹寶麟的說法﹙希聲即黎錞﹚,則此作品的年代就不難考知:元祐六、七、八三年之內。而時在盛夏,米詩措寫的正是這一時令的景物,所以依據現有的資料,應是在元祐六年或七年了 。現在要驗證的是米芾這兩年的履況是否與詩帖所云相同。

元祐七年八月,蘇軾自揚州以兵部侍郎兼侍讀召還 ;九月初離揚州,道經雍丘 ,米芾設宴款待,並於長桌上置精筆、佳墨、妙紙,兩人即席揮毫,互易而去 。

米芾從失官賦閑的落魄之士,一變為雍丘縣令,這應該是舊黨重新得勢後對他的照拂,或許就是蘇氏兄弟的提攜。雍丘縣令為正八品,雖是微官,但已是米芾有生以來做的最大官職了。他對黎錞說的「非才當劇」,言似謙抑,其實那種沾沾自喜的情緒是溢於言表的。所以此帖決不可作於雍丘之前,於是肯定是元祐七年了。

(三)        藝術賞析:

1. 米芾四十一歲改字以後的簽名形態基本上可納為二類。一類橫畫較長,往往露鋒,表現出飄逸之致,因其長故與草頭末筆一點筆勢的映帶關係不甚明顯;另一類橫畫較短,有時上接草頭末筆。前者結字平淡拘謹,反映出改字之初有欠熟練,反之,後者深穩精熟,備極生動。前者在先是一目了然的,《篋中帖》是改字後的第一件作品,簽名的結體就顯得非常稚拙。

2. 米芾此時沾沾自喜的心情也反應在字的體態上,整幅作品給人跳躍的感覺,然其線條並非纖細,飄飄欲飛,有些字還很厚重,這樣輕盈又不失穩重的工夫實非人人所能模出的。

3. 此作品的線條呈多樣化發展,筆筆多不重複,鋒利的筆觸如「劇」、「英友」、「具」等。厚重的體態如「缺」、「為」、「午」、「陰」等。加上米芾特有的擺盪風格,錯落有致,粗細分明,乃非後人模擬所能至。

4. 另外,值得探討的是米芾的橫畫。先看兩個「芾」字,首字的「芾」橫畫取法於褚遂良波磔有致又提按分明的遺規,第五行的「芾」字,其橫畫先逆起,筆勢向上往右一扯,收筆處往下帶,體態上雖沒有前者寬綽,但後者的勁道是前者所沒有的。第二類橫畫是逆起往上躍起後末端稍向下傾,如「才」、「想」這類的橫畫通常往左帶要接直豎;第三種是橫折或橫勾,米芾通常在始端會先一頓,向右帶,中間稍細,在銳利的折下或勾,需注意的是這一筆通常是一個字的精神所在,中間雖細卻涵蓋住所包覆的字的氣,這類的字如「當」、「慶」、「增」、「壺」、「客」等。

十三、《珍醴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再拜。右史舍人老兄閣下。蒙手翰,貺尚方珍醴,拜嘉增幸。來日當引九日拜臨顧之辱,併敘謝意。謹奉啟,不能罄所言。芾頓首再拜。希聖舍人親家台坐。來日東華得一介相引乎?吏部至今不見人來耳。

(二)        簡介:

1. 此為致希聖書札。

2. 喬執中,字希聖。蔡肇《米芾墓誌銘》云:「八女子,適喬襄文僖老、南康軍教授段拂、丞奉郎吳激,餘未嫁。」此帖云「希聖舍人親家」,遂知米芾長女乃嫁喬執中子也。

3. 《敘資治通鑑長編‧哲宗元祐七年正月》:「己酉,右朝請郎、秘閣校理、徐王府翊善喬執中為起居舍人」。起居舍人又稱右史舍人。又按同書,是年六月「甲戌,起居舍人喬執中為起居郎。」起居郎則當謂左史舍人。帖中有「九日」之語,則知為重陽節,此帖亦於此時(九月)所作。其時米芾猶稱「右史」,恐於雍州昧聞執中左遷也。

4. 「東華」為汴京宮城東門。米芾自西入京,故自約於東華引入。

(三)        藝術賞析:

1. 此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圓勢」,這可能和碑刻有關係,少見米芾細而挺勁的筆觸,彷彿這些細線都遭後人描摹了;此外,短點也都變成了向勢的短捺,更把字修飾的更加圓融,如「蒙」、「拜」、「家」等。

2. 一般來說,行書中的長點或捺筆通常以不厚重為原則,真要寫捺,也寫的輕靈不遲滯。以此觀點來審視此帖,發現一捺把一個字往右下方拉,使字笨重,尤其是第二行的「舍」,左撇沒有往外帶開,右捺厚軟無勁,把底下的筆畫包裹的喘不過氣;另外,類似「翰」貺、希聖舍「人」、「吏」部這些字的捺筆太過僵硬,把字楷化了;更有往上翹起的捺,彷彿加入了鍾繇的寫法,這是比較特殊的部分。

3. 以余之看法,此篇作品並不成功,乃因為有太多遲滯的筆觸,使整幅作品的氣勢往下沉,沒有活躍的氣息。

十四、《歲豐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再啟:弊邑幸歲豐無事,足以養拙茍祿,無足為者。然明公初當軸,當措生民於仁壽,縣令丞流宣化,惟日拭目傾聽,徐與含靈共陶至化而已。芾頓首再啟。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范純仁書札。

范純仁(1027-1101),字堯夫,吳縣人,仲淹次子。皇祐元年進士,嘗從胡瑗、孫復學,父歿始出仕,知襄城縣,遷侍御史,知諫院,言王安石變法妨民,前後上言無所諱避,安石怒,出知河中府。歷轉和州慶州,有惠政。哲宗時累官尚書僕射、中書侍郎,以博大開上意,忠篤革士風,忤章惇,貶置永州。徽宗立,連除觀文殿大學士,促入覲,以目疾乞歸。建中靖國元年正月卒,諡忠宣,高宗初追封許國公。純仁夷易寬簡,不以聲色加人,義之所在,則挺然不少屈。嘗曰;吾生平所學,得之忠恕二字,一生用之不盡,每戒子弟,茍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至聖賢地位也。有文集二十卷及尚書解 。

2. 「歲豐」必至秋可言。米芾在杞(雍州)首尾三年(元祐七年至元祐九年),元祐七年夏始任,雖六月蘇頌為右相,但歲豐恐不足居己功也。而元祐九年夏,米芾已乞監祠廟,得嵩山崇福宮,自可捨去。因知此帖必作於元祐八年之秋。七月,范純仁代蘇頌為右相,所云「初當軸」者,斯之謂也。

3. 是年五月,米芾致書蘇軾,言縣生食麥葉蟲 。則歲豐之「幸」誠不易矣。
4. 米芾區區為一雍州縣令,而說出「當措生民於仁壽」的話,如此訓飭,非至友何敢道也?范公稱《過庭錄》記其曾祖純仁一事云:「忠宣(純仁諡)舊藏一江都王(唐李緒)馬,……時米元章作郎,每到相府求觀,不與言,唯繞屋狂叫而已,不盡珍賞之意。」交情如是,乃可作不經之語。

(三)        藝術賞析:

此帖所言內容乃緊繫縣民生計,從藝術的角度來看此帖的字,似乎有些拘僅,和米芾之前遊山玩水,抒發己志的書風截然不同。尤其是前三行,從一些僵硬的筆畫中不難想像米芾書寫之狀是緊握著筆,心有掛念,心情沉重。後四行稍好,但是從後三行始,字與字的間格太開,使行氣不飽滿,呈現一個個行楷的字,這是比較缺憾的。

十五、《蒙教帖》

(一)        釋文:

芾頓首頓首。介至,蒙教,審起居康勝。魯公乞米,李公(按指李光弼)必氣(同餼),類況曹子方不祈而送乎?俟面謝。附使不具。(芾頓首頓首。司勳老兄閣下)

李光弼,唐柳城人,嚴毅沉果有大略,善騎射,起家左衛親府左郎將。肅宗朝拜節度使,平安史之亂,與郭子儀齊名,世稱李郭。光弼用兵,謀定後戰。能以少擊眾,中興戰功,稱為第一。尋代子儀鎮朔方。營累士卒麾幟益精明。未幾為天下兵馬都元帥,代宗朝封臨淮郡王,卒諡武穆 。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曹輔書札。

曹輔,字子方,號靜常,海陵人。嘉祐八年進士乙科。元豐間勾當鄜延路經略司公事,後提點廣西刑獄。蘇軾在惠數年,數有書帖往來。元祐黨人多在巡內,輔周恤備至,士論與之 。

2. 曹輔自福建路轉運判官入京改職方員外郎,時在元祐六年七月 。九年為司勳郎中 。蓋因子方與蘇軾厚,元祐間飛黃騰達也。

3. 元祐九年二月,李清臣為中書侍郎,鄧潤甫為尚書右丞,始倡「紹述」之論。紹聖元年,哲宗以章惇為相,章就任後,恢復一部新法,美其名曰「紹述」。新黨再度得勢,黨禍遽起 ,子方即在竄逐之列。故此帖必在米芾於雍丘之時。

李清臣(1032-1102),字邦直,安陽人。皇祐五年舉進士,中才識兼茂科,神宗召為兩朝國史編修官,撰河渠律曆選舉諸志,文直事詳,人以為不滅史漢。哲宗朝范純仁去位,獨顓中書,復青苗免役諸法,激帝怒罷蘇轍官。徽宗立,為門下侍郎,尋為曾布所陷,出知大名府。崇寧元年卒,年七十一,清臣寬洪不忮害,起身窮約,以儉自持,至富貴不改。居官奉法,毋敢撓以私。然志在利祿,不公於謀國,一意欲取宰相,故操持背謬,竟不如願死。有詩文一百卷,奏議三十卷,平南事鑑二十卷 。

鄧潤甫(1027-1094),字溫伯,以字行,改字聖求,建昌城南人,立子。皇祐進士,熙寧中遷翰林學士。哲宗立,進承旨。一夕草制二十有二,與修神宗實錄。以母喪去,終制,除禮部尚書。紹聖元年二月首陳紹述之說,拜尚書左丞。章惇議重謫呂大防、劉摯,潤甫不以為然,曰:俟見上,當力爭。無何,暴卒,年六十八,諡安惠 。

4. 米芾以顏魯公自況,洵非揶揄。因曆子而至斷炊,自在情理之中。

5. 此帖當比《監斗帖》略早,以「附使」語知。

(三)        藝術賞析:

此帖的字,氣十分飽厚,首兩行字較大,行氣至後面越寫越順,末尾四字成一字串表現,給人一氣呵成,餘韻未了的感覺。另一方面,此篇的筆畫具厚重感,穿插硬挺的細線,如「類」、「方」、「面」、「謝」,就連末四字的連筆,也挺而有勁。美中不足的是首兩行的字有些僵化,造型也過於刻意,使後四行有無法串起的遺憾。

十六、《吏民帖》

(一)        釋文:

(前缺)訖力不能使直,愧見吏民耳!去都一舍尚爾,況幅員萬里之遠乎?嗟乎痛哉!咫尺無相會期,惟祝珍厚不宣。芾頓首。子方司勳尊兄賢公。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曹甫書札。

2. 書寫地點為雍州。因此時米芾仍居雍州縣令,乞監祠廟,得嵩山崇福宮 。

3. 大約在紹聖元年(西元一Ο九四年)雍州發生災荒,有司卻因該縣未繳夏稅,派人旦旦催租,米芾雖然愛民心切,終在無租可收的情況下,與監司抗辯於朝廷 。最後雖然獲勝,然「不能與世俯仰」 之米芾,終覺「救民無術」,而以養疾為由請辭。此文正是米芾此刻悵悵然心情的最佳寫照。

4. 米芾的個性無法適應逢迎權貴的官場,又他好自由,放蕩不羈的個性,與週而復始,一成不變的辦公室官職,實在難以適應,但秉持傳統士大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讓不喜受拘束的他暫時安頓下來,努力為百姓謀福利,卻因其對百姓的關愛之情長成為日後丟官的主要原因之一。其於雍丘縣令任,境內發生飢荒,政府不但未發糧餉賑濟貧窮百姓,反而怕因此延誤「皇糧」而三天兩頭派人催租,身為父母官者,對上司的要求無力反抗,僅能將滿腔的悲憤,藉由詩文發出怒吼 。對貧窮老百姓有極端同情的米芾,天天看著官吏來催租,卻又無力反抗,與其天天望著自己的百姓受壓榨而無法保護他們,不如選擇離開官場,因此,米芾上書求監中岳廟之閒職,以遠離那是非之地。

(三)        藝術賞析:

1. 《吏民帖》的用筆和前面幾帖的用筆顯為不同,米芾使用了提按頓挫的動作。這些動作的運動幅度較大,即使是小字,也不難看出其手腕的擺動姿態。富於跳動性,不似使轉、絞轉、平轉等那樣平穩含蓄。其實,提按頓挫的動作與「八面出鋒」是緊密相繫的,如果不借助大幅度的用筆動作,是很難施展開筆毫的豐富表現力。

2. 這樣的字體在此篇最為明顯的是「不」能、「直」愧、「都」一、幅「員万」里、「咫」尺等字。「不」字的點,用力向外一扯,但又不過重以致死筆,筆毫彈起承接「能」字的首筆;「直」的橫畫,筆鋒先承接上一字「使」而來,並不順著筆毫帶開,反而逆一方向頓一下再向右帶出,使這一筆挺勁不少;「都」字左下部「日」的地方,筆毫重複著提按的動作,末筆彈起右上接右「邑」,使整個字靈躍起來;「員」字的口寫成「ㄙ」這個地方的轉折提筆若省略了,便會形成含糊不清的情況;「万」字的橫畫最為特別,並非一筆帶過,中間部份再按壓,右方收筆處順勢帶下,整個橫畫分成兩截,先不論這樣的寫法是否有爭議,但自然而新奇的筆法在當時是罕見的,且米芾採偶一為之,遂並不構成弊病;「咫」的捺筆也很特殊,用力按下之後收筆處往左上一頓提,整個字的氣氛變了。整幅作品大量使用這種筆法,使《吏民帖》呈現小而挺拔、躍動不已,實屬佳作。
十七、《留簡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再拜。前留簡而去,不得一見,於今怏怏。辱教,知行李已及。偶以林憲巡歷,既以迴避,遂謁告家居,或渠未至,急走舟次也。糧如命。 他幹一一示下。對客草草。芾頓首。

林憲,字景思,號雪巢,吳興人。乾道間中特科,監南嶽廟。參知賀允中愛其才,以孫女妻之,因寓居天台。工詩,有雪朝小集 。

(二)        簡介:

1. 此帖為尺牘三札之一,三札分別為:《逃暑帖》、《弊邑帖》、《留簡帖》。雖後來裝訂成一尺牘,其作品並非同一年完成,此帖作於紹聖元年。

2. 此帖與《監斗帖》可接,此云「行李已及」,《監斗帖》云「寒夏一空」,則此帖略早,猶未遭竊也。

3. 「林憲」指任一路提點刑獄之林姓之人,大抵乞廟東歸前遍辭好友,「謁告家居」也。至於「糧如命」,當謂俸米,非求糧官耳。

(三)        藝術賞析:

1. 此帖似為柔毫所書,書風則屬中年風格,字體介於行、草之間,字與字間亦出現二三字以上聯筆現象,如第一行「頓首再拜」、第二行「一見」、第五行「李已及」、第六行「迴避」、第八行「糧如命」,第九行「芾頓首」。

2. 此帖線條流暢圓渾,細處似見鋒穎若鳥飛,粗筆呈現平面如象重,與其偉岸不羈,氣邁凌雲的品格,相互輝映。

3. 結字重心凝聚中宮,充分利用疏密黑白的對比向兩邊輻射。分行、佈白無不從不勻稱,點化各盡其能,做到了「和而不同,違而不犯」。如此帖第五行至第八行計卅五字中有捺筆的字十三個,各各不同,或放、或斂、或連、或斷、或提、或按、或點、或橫(短橫)。鋒開四面,以各個局部匯融為一種和諧的整體美,給人率意無拘,流便痛快的感覺。

4. 概觀此帖,與米芾的心情相對應之下,不難用一個「急」字來形容。從心境或字體表現來看,米芾一直牽掛著人民,但是從藝術的角度來看這件作品,是「急」而不「躁」的。一般人心有所掛礙,字也就會亂無章法,但是米芾把心情焦躁之情用「躁墨」表現出來,再加以速度上的變化,整幅作品更見不同了。

十八、《監斗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再拜。監斗一月才罷,納後行事竟,又差入廟。出之兩日,得痢疾,伏枕一月,無聊。盜兩入室,寒夏一空。冬至無衣,深可笑也。以此卒卒阻修敬,門字懷企實深。中間亦一到門,無刺,閽者及之否?併俟稍涼參候,才可入舟,及占冤□。他日乘涼為勝遊,佳句去矣。且奉啟布一一。芾頓首頓首。子方司勳老兄閣下。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曹甫書札。

2. 「監斗一月」又「伏枕一月」,故知米芾之去雍丘當在六月下旬(夏稅,以五月十五日起納,見《宋史‧食貨志上二‧賦稅》)。「俟稍涼參候,才可入舟」,唯此,十月過露筋祠下 ,乃得釋然。此帖顯作於汴京,時在紹聖元年盛夏也。

3. 「竟」、「敬」犯翼祖(趙敬)廟諱,但米書此二字在真跡中皆不缺筆。

(三)        藝術賞析:

1. 與《留簡帖》相較,此帖的用筆較沉穩,可知米芾心情平靜了不少。雖是小字,他仍講求一貫作風─姿態的擺動。不論是單字,或是字串的連結,都可看出用心之處。

2. 通篇用筆和《吏民帖》有些許類似,不過其提按之作法不若《吏民帖》強烈。

十九、《方回帖》
(一)        釋文:

芾頓首。終日對客,無可暇適。移疾家居,庶可與公少款也。夜過不爭清話,來早具蔬食以迎。遣介授所可進者,草草。芾頓首。方回吾友人英。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方回(即賀鑄)書札。

賀鑄(1052-1125),字方回,衛州人,孝惠皇后族孫。身長七尺,面如鐵色,眉目聳拔,俗謂之賀鬼頭。喜談當世事,可否不少假借,雖權貴少不當意,便極詆之。博學強記,工語言,尤長於度曲。元祐中,任通直郎,通判泗州,又倅太平州,以任酒使氣,不得美官。悒悒不得志,食宮祠祿,退居吳下,藏書數萬卷,手自校讎,無一誤字,自號慶湖遺老。宣和七年卒,年七十四。有東山樂府,慶湖遺老集二十卷 。

2. 帖首簽名與《拜中岳命作》全同,又「移疾家居」,即《樂兄帖》之「請解以疾」,實皆乞廟藉口也 。

3. 賀鑄於徽宗即位初改泗州通判前亦奉祀監北岳廟,浪跡吳中,是時當在潤州,故此帖作於「家居」 之初,非紹聖元年歲暮,即二年之首。

4. 由此帖以及《衰老帖》 、《昨日帖》 皆可看出米芾喜歡約友早飯。

(三)        藝術賞析:

1. 《方回帖》與《監斗帖》字型差距不大,亦可說《方回帖》是放大的《監斗帖》。

2. 首二行和末行的字較大,其餘稍小,我們也可在《篋中帖》發現這樣的佈局,但《方回帖》較不明顯。

3. 概觀整體,以圓勢較多,而不乏圓中帶方的筆法。前兩行的字稍大,以厚重見長,之後四行以輕巧的轉筆表現,筆調十分融合。圓轉的筆法如「少」暇、「移」、「款」、「可」進、方「回」等。尤以「移」字最為明顯,右邊的「多」末撇向下大方的拉開,轉折處略見圓筆,但圓轉後下壓後向上彈起,仍是勁筆。不若一般的圓轉之筆,通常軟而無力,易成敗筆。

二十、《逃暑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再啟。芾逃暑□山,幸茲安適。人生幻法中,□□為虐而熱而惱。諺以貴□所同者熱耳。訝摯在清□之中,南山之陰。經暑衿□一熱惱中而獲逃此,非倖□□。秋可去此,遂吐車茵。芾頓首再啟。

(二)        簡介:

1. 此帖疑為致章惇書札。

2. 此為尺牘三札之一。

3. 「芾」字長橫有波,為雍丘前後簽名之式。

4. 雍丘無山,胡仔《苕溪漁隱叢話‧本朝雜記上》:「淮北之地平夷,自京師至汴口,並無山。」此云「逃暑□山」,其非在杞(雍丘)甚顯。避暑可至秋方去,則非監廟家居斷難如是逍遙也。
米芾於紹聖元年(西元一Ο九四年)上書請辭,同年十月獲轉任「監中岳廟」之閒職,此後三年的光陰,米芾如同重獲自由之籠中鳥,盡情地享受其悠閒浪漫的藝術生活。

5. 「吐車茵」,見《漢書‧丙吉傳》,乃丙吉為相時事。

6. 此帖共有八字剝去不能辨識,但大體尚能辨其文意,大概指米芾因暑熱而逃暑於山,幸茲安適,寄信對象似與米芾交情甚厚的當朝權貴,所以字體雖是行書,但顯得非常端整。

(三)        評論:

明詹景鳳《東圖玄覽編》:「(五帖)皆精妙。較前帖(指九帖)更深厚而含蓄。」

(四)        藝術賞析:

1. 此帖恬淡無華,用筆結字,寧拙毋巧。鋒毫斂放有度,逆鋒明顯,有垂均縮,其掠、磔間露泰和遺意,顯得深沆含蓄,大有「衣冠唐制度,人物晉風流」的氣概,高逸之至。

2. 此帖筆法與米芾大觀元年丁亥(1107)所書《無為章吉老墓誌》、崇寧元年(1102)《褚河南臨蘭亭序跋》、崇寧二年(1103)所書《王略帖贊》較近;與米芾《蜀素帖》、《苕溪詩》(1088)、《樂兄帖》(1094)較之,老辣絕俗多了。

3. 老辣絕俗可歸因於米芾此篇之作較穩重,從一些筆法可看出。首先米芾在此篇作品中少去了跳動的筆法,亦可說提按較不明顯;再者速度略為緩和;用筆方面,最明顯的是捺筆,如「逃」暑、安「適」、「之」中、「之」陰、「遂」。這些那筆看似有抖動的痕跡,不若前面幾帖的乾淨爽利,但這樣的抖動造成的是老辣的效果而非遲滯不前的滯筆。嚴格說來,這樣的寫法多了一種巧妙的韻致,一改一般人對米芾書法的看法。

二十一、《樂兄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啟。乃者忝命畿邑,蔽於法守,與監司辨事於朝廷。方時清明,大理監司,伏辜。於是請解以疾,尚蒙優恩,坐屍廩賜,少遂江湖之心。方圖再任,而近制厘革,念非久復。僕僕走黃塵,未能高臥,此為恨也。蒙故舊不遺,枉書感愧感愧。監□□中岳祠米芾頓首上,樂兄同官閣下。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樂兄書札。

2. 此為米芾辭去雍丘知縣,任監中岳祠閒職時,答知者的回信。時年紹聖三年,述其罷知縣到此閑遊時的經過與心情,就其官歷來看,可以推定為紹聖年間,四十四、五歲時書。
3. 這封信是事情過去較久以後的追述,口吻較平緩婉轉,可見「樂兄」是米芾故友中,可以交心的對象。為何米芾把與「監司」的爭執歸咎於自己的非分?又何以被告又伏罪了呢?於是出現了以疾藉故請辭(此在《方回帖》有略為提及)。

4. 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二云:「本朝官至轉運判官、提舉常平,謂之監司。」即官要做到所列以上者,所以監官只是一個統稱。宋初把全國行政區畫名為「路」,(如雍丘即屬於「京畿路」)各路分置轉運使司(掌一路財賦)、提點刑獄司(掌維持治安,糾察官吏)和提舉常平司(掌倉場賑濟等),這諸司即統稱監司。轉運使是一路之首,他按季巡視郡縣,發號施令。

5. 關於「法守」,《宋史‧職官志七》:「縣令…掌總治、給納之事皆掌之。以時造戶版及催理二稅…」米芾曾輕描淡寫地概括為「縣令承流宣化,惟日拭目傾聽,徐與含靈(萬物之靈,即指人)共陶至化而已」(《歲豐帖》)。

6. 帖中有「近制釐革」的話,指的是朝廷的滄桑之變。宣仁高太后山陵崩,遂為「元祐更化」畫了一個句號。哲宗在元祐八年十月親政,旋即起用「新黨」的章惇和呂惠卿等人。九年,李清臣、鄧潤甫倡議「紹述」(意為繼承先帝神宗之新法)。三月,高太后倚重的呂大防罷相。四月改元。七月,開始清算懲處劉摯、蘇氏兄弟等「元祐黨人」,同時王安石當軸時的建置法令相繼恢復。米芾倚仗其母閻氏為高太后助產的「舊恩」,而他的出任雍丘,毋庸諱言也是呂大房的提攜,所以儘管米芾自稱一生「不入黨與」 ,但蒙受的打擊是不小的。然而米的顛名藝譽,又確實使他左右逢源。他開始輾轉於曾布、蔡京之門。信中頗為自信地說「念非久復」,若依岳廟監期三十個月 推算,《樂兄帖》寫時恐怕要到紹勝三年了。

(三)        評論:

1. 石峻云:「樂兄帖亦甚精嚴遒勁。」

2. 金刀云:「樂兄帖筆力凝重雄毅,無跳躍習氣。」

3. 日人伏見沖敬云:「樂兄帖是臻於圓熟之境的作品,通篇不再有米書常見的聳肩之筆。」

4. 明胡儼跋:「臨者謂草書之變始張旭,行書之變由米老;或又謂其神鋒太峻,如仲由未見孔子時風氣。然用草有法,要自成一家,未易道也。」

5. 明董其昌跋:「米元章帖有云:『余十歲學唐碑,自成一家。人稱為似李邕,心惡之,乃師沈傳師與王大令。』它日又云:『吾書無一筆王右軍俗氣。』其自負如此。即英雄欺人,亦開書家眼目,不得以山谷所評仲由未見孔子時氣象相看也。」

(四)        藝術賞析:

1. 已達圓熟極致,始終遒勁挺拔,無其書奇側弩張之弊的感覺,以臻渾然天成的地步。氣質也高,雖屬小小的尺牘,乃能發揮他如椽的筆力。

2. 《樂兄帖》飽含墨,亦可說用墨精道,濃淡乾濕接運用得宜,末三行略帶枯筆,如「少」、「恨也」、「祠」幾個字,有摧枯拉朽之勢。此外,筆畫的粗細也有強烈的對比。

3. 筆法方面,首字「芾」字橫畫,簡短有勁,和改名之初的波磔長畫大相逕庭,已是晚期較成熟的筆法。前半段筆畫較圓潤豐腴,悠閒自適;後半段則縱筆為之,左仆右倒,筆走龍蛇,行氣一貫直下,盡其自然率真之勢。

4. 結構上,有些字略長,如「畿」、「辯」、「辜」、「解」、「釐」等。字形擺動上,「此為恨也」乃此篇京華所在;又可分為「此為」、「恨也」兩字串,而之間並非意斷,呈筆斷意連之狀,「恨」字的右半部寫到底部,向外伸展,拉開後承接「也」字,由此可看出米芾的功力,中間連帶的線段長而揮灑自如,「恨」字開張,所以「也」字就收斂了。
二十二、《伯充帖》(《伯充台座帖》)(《致伯充尺牘》)(《宋米海岳伯老帖》)(《伯老台坐帖》)(《眼目帖》)

(一)        釋文:

十一月廿吾(五日),芾頓首啟。辱教,天下第一者,恐失了眼目,但怵以相之,難卻爾。區區思仰不盡言。同官行,奉數字,草草。芾頓首。伯充台坐。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伯充書札。

趙叔盎,字伯充,延美四世孫。善畫馬,嘗投詩蘇軾,軾次其韻 。

2. 《伯充帖》,《宋四家墨寶冊》之一幅,籤標《宋米海岳雹老帖》;《墨緣彙觀著錄》作《伯充台坐帖》;《式古堂書畫彙考》作《眼目帖》。

3. 「伯充」曾出現在多處,即秦王(趙德芳)一系宗室趙叔盎。米芾尺牘中,屢及此人,而以此帖為最先。充字前人勿譯為老字耳。

(1)        故宮米芾尺牘卷第二幅,與伯修司長書,曾提及趙伯充。

(2)        宋宗室有叔盎者,字伯充。

(3)        蘇東坡有和叔盎畫馬次韻詩。

(4)        黃山谷有同子瞻韻和趙伯充團練詩、又戲答趙伯充勸莫學書及為席子澤解嘲詩。

趙德芳(959-981),太祖第四子,封秦王。開寶九年出閣,援貴州防禦使。太平興國初授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加檢校太尉,六年卒,年二十三。追封岐王,謚康惠。元符三年追封秦王 。

4. 紹聖四年至元符二年六月,米芾任於漣水。而此為紹聖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作,疑為任漣水時作。

蔡肇米元章墓誌銘於記稱「知雍丘縣,乞監中岳廟」之後,繼云:「授漣水軍」(江蘇漣水)。北宋人程俱(致道)於其「提米元章墓」一文中,嘗謂紹勝三年丙子,曾與米芾會於南徐(潤州) 。而米芾於「漣水軍唐王侍御廟記」中有「紹聖丁丑,丹陽米芾,竊席是邦」之語,紹聖丁丑即紹聖四年(西元一Ο九七年),故可推知米芾知漣水軍當在此年或其前一年。時年四十有七。

「軍」是宋代地方政區之單位,宋代地方政區自太宗末年確定為三級:

(1)「路」:此為最高之單位,相當於唐代之「道」。直屬中央。

(2)「府」、「州」、「軍」、「監」:此四者乃次於「路」之第二級地方政區,通稱為「郡」,蓋府州沿襲於唐,實類秦漢之郡。凡軍事或經濟之重要地區設府,在此級中數最少而面積最大;「州」所轄之縣較「府」為少,府位較尊,但與上州並無大別。「軍」次之,至多三縣,少則一縣,唐代之「軍」僅理兵戎,宋則為行政區劃之單位;「監」又次之,畫為一縣,監所以異於縣者,蓋其地為礦冶工業或政府造幣工廠之所在,故設官以監之,並課其稅,本國營事業之監理機關,向為物務,其後監官全力大於縣令,乃使「監」治一縣,而躋於行政單位。

(3)「縣」:此為最基層單位。

故米芾初之漣水軍,其職位較雍丘縣令為高。

5. 米芾作草,集中於兩時期;前為元祐之初見李瑋藏帖後,後者即紹聖之末於漣水也。漣水所作筆意多尖薄,此帖正有此特徵,然比同期為早。

(三)        評論:

1. 明顧復記此帖云:「前小後大。」

2. 清安岐亦記帖云:「伯老二字大如小拳,台坐二字次之,甚奇。」

3. 日人中田勇次郎評此帖云:「米芾隱藏年輕時的劍拔弩張,借文彭的話說,已更接近了風度高朗、神情舒暢的境地。」

(四)        藝術賞析:

1. 《致伯充尺牘》與米芾其他書作相比,有一種長話短說的效果。他寫得匆匆忙忙,字裡行間帶過的意味太多,有些字形原是米芾瀟灑得俏拔一些的好材料,但在此間,均以回環轉折牽扯而過,無心作開張橫撐。因此,輕盈的用筆居多,有時似蜻蜓點水,純以筆尖跳躍舔過,使用露鋒尤多,順應筆尖,直截了當戳入,各種形式、角度的蘭葉描取代於橫、點、捺的位置上,這些筆劃短小輕盈,點綴著整幅生動無比。

2. 與《蜀素帖》相比,他的專注力沒有那麼強,用筆也不表現得面面俱到,而是以短代長,以簡代繁,能省簡處盡力省簡。

4. 頭兩行思路順暢,心手相映,連貫呼應,不絕於目。第三行就有明顯不同,每字互不相連,但字之間勢的連貫卻能為人深深感受,領會到「筆斷意連」的真正涵義。

5. 《蜀素帖》與《伯充帖》在結尾處及起首處都稍作表示,或昂揚躍起,或逶迤示意,表示這是一個聯繫的整體,並非獨立存在。

6. 輕盈的筆法一直到末行的「伯充台坐」才似驚雷落下,振聾發聵。「伯」字的書寫,可未出入意表,而「充」字又挺拔飛揚。作為尺牘的結尾,不惟收信人,就是欣賞者,也感到了警語。

7. 《伯充帖》之唯一小缺憾即露鋒、游絲線過多,給人刺眼的感覺;另外雖筆畫豐潤,卻稍嫌軟弱。

二十三、《春和帖》(《致新恩吏部侍郎尺牘》)(《沂水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再拜。春和,政事之暇,起居何如?芾幸安。春入沂水,想多臨覽之樂。只尺何時從公遊?臨風引向。謹專人奉狀,不宣。芾頓首再拜。知府大人麾下。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知府大夫書札。

2. 此帖「府」字不缺筆,當作於紹聖元年二月罷避高遵甫諱後。

高遵甫,亳州蒙城人,繼勳子,英宗高皇后之父。官至北作坊副使。卒贈太師尚書令,監中書令,累追封至兗、楚、陳王。

3. 「頓首再拜」四字與《臘白帖》、《南山帖》極近,且「芾」字長橫扭曲,與《伯充帖》同,疑為一時所作。

4. 米芾紹聖四年二月知漣水,閏二月猶在京,則「春和」或須至翌年矣。漣水去沂州不遠,自可言「只(通咫)尺」。

5. 京東東路唯濟南一府,而領青、密、沂、登等七州。此言「知府」,實為沂州刺史。

6. 再度出任地方首長的米芾仍無法改其閒雲野鶴、訪奇石、探名蹟的嗜好,因此儘管米芾中年之後屢任官職,或任地方首長、或任輔佐之閒職,其皆以四處遊歷,題畫作詩,交遊唱懷之生活方式處之。

(三)        藝術賞析:

1. 從此作不難發現米芾在傳統上下過苦功,尤其對晉、唐書法深有領悟,但這件作品的線條和運筆的節奏已是自家面目。雖然線條的內部運動不那麼複雜,但線條的樸素渾厚,中鋒與側鋒並用,有時中鋒與側鋒在同一筆畫中自由轉換,增強了作品瀟灑飄逸的神情。

2. 作品每個字的中軸線很少垂直於視平線,左右傾斜,增加了動盪感。在章法上,字與字的中軸線大都聯綴得很好,偶爾有平行錯開的,這使得這件在單字節奏比較獨立的作品在章法上得到了統一。絞轉加側鋒用筆,近大遠小的構字方法,單字中軸線的傾斜,構成了米芾的特色。

3. 如果說《伯充帖》的字是飽而稍軟,那麼《春和帖》便可說是細而稍軟了。但細而稍軟並非軟弱無力,可以想像米芾把筆執高,輕鬆悠遊的書寫,看似漫不經意,但點畫之間猶有力道,轉折絲毫不含糊,筆毫的含墨量飽滿,遂韻致極高。

二十四、《捕蝗帖》(《書尺牘〈一〉》)

(一)        釋文:

芾頓首再拜。承清問,屬邑捕黃海浦,方暑,恭惟勞神。弊邑上賴德芘(庇),幸無蝗生,而雨沾足,必遂小豐。聞海境去弊境百里已(以)上,曾有些小,今已靜盡,亦恐民訛,不足信也。近有《秋祭文》,上呈,可發笑。魯君素謗芾者與薛至親,一體加毀。幸天恩曠蕩,盡賴恩芘及此,愧惕愧悌。芾皇恐。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楚州長官書札。

2. 《捕蝗帖》,《石渠寶笈著錄》作《捕煌帖》;《故宮法書》作《書尺牘〈一〉》。

3.  宋人周紫芝竹坡老人詩話卷一云:「米元章少時作邑,會歲大旱,遣吏捕蝗甚急,有鄰邑宰忽移文責之,謂吏驅蝗入境。元章取公牒作一絕。大書其背而遣之,云:『蝗蟲本是天災,不由人力擠排,若是弊邑遣去,卻煩貴縣發來。』見者大笑」。

周紫芝,字少隱,自號竹坡居士,宣城人。紹興十二年進士,歷官右司員外郎、知興國軍。為政簡靜不擾而事亦治。有太倉稊米集、竹坡詩話、毛詩解義等書。

4. 考故宮藏米芾致葛君德忱尺牘(即德忱帖)有云:「漣,陋邦也,……此一舟至海三日爾,海蝗云自山東來,在敝境未過來爾」,此捕蝗帖云:「弊邑上賴德芘,幸無蝗生」。則此帖乃知漣水君時作也。

5. 米芾有漣水軍唐王侍御廟記,載寶晉英光集卷六,云:「紹聖丁丑,丹陽米芾竊席是邦」,則此帖乃非少時所書也。

6. 「海蝗」乃海舟飛來之蝗,海州在漣北鄰,處沂蒙之東,故云「自山東來」。

7. 漣水原為縣,隸楚舟,元祐二年復為軍,其實仍隸楚州,故此帖當寄楚州長官。米有《獄空行》,首句云:「楚州五邑口百萬,擾靜盡係太守公」,帖中自稱「屬邑」,蓋可知也。

8. 「薛」或指薛紹彭,不知何事得罪,遂使魯某「一體加毀」,已不可考。米芾至漣當年夏旱,此云「雨沾足」且度年豐,則必作於元符元年六月。

薛紹彭,字道祖,號翠微居士,河中萬泉人,向子。元祐元年官承事郎,監上清太平宮,累官祕閣修撰知梓潼路漕 。

(三)        評論:

王時敏跋:「董文敏公嘗言:『宋代四家書法皆宗顏歐,而米海岳尤為超絕,脫盡前人窠臼,自出機軸,故能沉著痛快,直抉晉人之神髓。』《捕蝗帖》向為名家嘆賞,余今得見真蹟,遒勁奔軼,真是平生得意筆,信可寶也。甲辰春抄,西廬王時敏題。」
(四)        藝術賞析:

1. 此行書翰札,用筆提按轉折瞬息多變,提處細如髮絲,牽絲之處一如折釵鐵畫,圓潤遒利。其按處狂狠而斬釘截鐵,結字因勢生形,熟而不俗,險而不怪,欹正相生,妙造自然。

2. 此帖取斜勢之字居多,且為左低右高的斜勢;連中畫之豎也取傾斜之勢,但求整體而不忌局部,帖中的「捕蝗」、「境」等字卻一反常態,取左高右低之勢,因字生形,再加以誇張,便不經意地產生了整體的變化,既生動活潑又不失協調之感。諸如此類,便取得了「以攲反正」的意外效果。

3. 此帖的字多有躍躍欲試之狀,不知是否因行氣傾斜影響,筆筆相接,字字緊扣,意之飽滿,非後人臨摹可及。再者有些字刻意加壓,《捕蝗帖》有了自己的特色。如「捕」蝗、海「浦」二字的右半部「甫」字邊,前者因為鉤的部分加壓後用力彈回,挺勁不少,輔以背勢,更具精神。另外如:民「訛」、「上」呈「可」等字,稍嫌過分,反而使筆畫不自然。

二十五、《中伏帖》

(一)        釋文:

中伏,芾惶恐。入伏日有雨,淒然如秋。山齋林齋皆虛曠,滄石流水,足度暇日。每懷同好,無與共筆研間者,臨風惘惘。芾惶恐。道祖人英。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薛紹彭書札。

2. 米芾此時仍任於漣水。

3. 《焚香帖》(又作《海岱帖》)云:「又少人往還,惘惘!足下比何所樂?」當亦寄薛也。米芾在漣水,與道祖書信最密,寄薛詩有「風沙漲天烏帽客,胡不東來從此荒」之句。有暇而少同好,真當不勝枉然矣!

4. 元符元年多雨,延至秋日猶「雨三日未解」。故當在同年。

(三)        藝術賞析:

1. 《中伏帖》楷書之氣重於行意,連筆處也不太自然,如「然如」、「風惘」;「然」的火字底部連「如」的首筆,連筆處稍好,但「然」的連筆太過僵硬;「風」的單字而言,彎鉤部分厚重,轉折角度有逆折的跡象,至於「風惘」的連接處就比「然如」好了。

2. 第三行至第六行,書風類於《蜀素帖》,概其中期以前的字折角較多,這些字之中以「共筆」二字最為神似。

二十六、《焚香帖》(《海岱帖》)(《兩三日帖》)

(一)        釋文:

雨三日未解,海岱只尺不能到,焚香而已。日短不能晝眠,又少人往還,惘惘!足下比何所樂。

(二)        簡介:

1. 《海岱帖》為米芾知漣水軍時所寫之尺牘,又稱《焚香帖》,以信中有「焚

香」二字,故取之以名;後又有人以首三字「兩三日」為名,曰《兩三日帖》。

2. 「海岱」指海岱樓,在漣水。

3. 日短必為秋雨,此帖或比《中秋燈海岱樓作》略晚,約在元符元年(西元一Ο九八年)。

4. 草書四帖(《元日帖》、《吾友帖》、《中秋詩帖》、《海岱帖》)之一。

《草書四帖》,原有九帖,為宋高宗內府所御藏,並有米芾之子友仁跋:「右草書九帖,先臣芾真跡,臣米友仁鑑定恭跋。」 在明代,嘉靖十六年至三十九年文徵明與其子文彭、文加摹刻《停雲館法帖十二卷》,草書九帖全部刻入第五卷「宋名人書」中,九帖名稱為《德忱帖》、《家計帖》、《元日帖》、《吾友帖》、《草書帖》、《中秋詩帖》、《目窮帖》、《奉議帖》、《海岱帖》 。清吳升《大觀錄》猶有九帖之名,吳升生在康熙年間,可是到了乾隆年間,安岐《墨緣彙觀錄》稱四帖冊,可知此時九帖已不完整了。所謂四帖為:《元日帖》、《吾友帖》、《中秋登海岱樓二詩帖》、《兩三日帖》。 《中秋登海岱樓二詩帖》即為《中秋詩帖》與《目窮帖》。《兩三日帖》即為《海岱帖》。所以名為四帖應為五帖。所佚四帖為《德忱帖》、《家計帖》、《草聖帖》、《奉議帖》四帖。此四帖為何會佚失?据安岐《墨緣彙觀錄》云:

「考此帖原係九帖,曾刻於停雲館法帖中,國初鑑家甚夥,宋之四家墨寶,南北爭購,吳們有一二於書畫中取利者,希獲重利,遂使名蹟分失如此,今幸存其四,餘五帖,並蔣、祝、董三公跋尾,仍在天壤,不知歸於何所?」

可知書畫商為謀取重利,不惜將原來之九帖分拆出售,致使名蹟分失,確實令人嘆惋。此四帖(實為五帖)後來入清內府,並刻入三希堂帖。另分散的《德忱帖》、《草聖帖》也進清內府。分散的九帖,在內府幸存七帖,可謂不幸中的大幸。

(三)        藝術賞析:

1. 日人中田勇次以為此帖「學自晉賢帖,每一字皆善得古人氣韻。」 米芾書力追晉人,可見一斑。

2. 「岱」字重寫一遍,未必勝前。這兩字各有優缺點,原先寫的「岱」字,左邊的人部十分自然,右半部當中的「山」雖然墨有暈漲的效果,但卻因此有了聚散;相較於重寫的「岱」字,看似疏朗,人部和右半部卻缺少了關連性,最重要的彎鉤這一筆,也不夠直率,可能要用頓點表現鉤的效果;若把重寫的「岱」嵌入,和上下文可能不如原先寫的來的適合。

3. 「學書貴弄翰」,米芾於此可謂始終一貫矣。

4. 米芾對於寫草書亦有他的見解,認為必須學習晉人格轍。他說:「草書若不入晉人格轍,徒成下品,張顛俗子,變亂古法,語驚凡夫,自有識者,懷素少加平淡,稍到天成,而時代壓之,不能高古。高閒而下,但可懸之酒肆,光尤可憎惡也。」

二十七、《元日帖》

(一)        釋文:

元日明窗焚香,西北向吾友,其永懷可知。展《文皇大令》閱,不及他書。臨寫數本不成,信真者在前,氣焰懾人也。有暇作譜,發一笑於事外。新歲勿招口業,佳。別有何得?泗戎東下未?已有書至彼,俟之。

(二)        簡介:

1. 此帖無受函者姓名,不知付予何人。

2. 大意是指在元旦之時,向友人透露自己展玩《文皇大令》,《文皇大令》見於米芾《書史》,即指唐太宗《唐文皇手詔》。米芾不只展玩,並臨寫數本不成,因為高超的真跡就在眼前,氣焰懾人,令他不敢下筆。米芾於元旦日猶不輟臨帖,其精勤於此可見。

3. 此帖當作於漣水,不是元符元年即二年,所懷者京師友人也。此人想言多生事,故以「新歲勿招口業」戒之。

(三)        評論:

1. 明都穆跋:「翁此卷嘗入紹興祕府,後有其子元暉題識,蓋海嶽平生得意書也。其中有登海岱樓詩一首,下小字注云:『三四次寫,間有一兩字好,信書亦一難事。』夫海嶽書,可謂入晉人之室,而其自言乃爾,後之作字者當何如耶?」

2. 明張丑《清河書畫舫》:「筆法與海嶽諸帖小異,有天真爛漫之趣。」

3. 清吳升《大觀錄》:「筆勢如風檣陣馬,沉著痛快。而飛揚跌宕,亦時時間出。」

4. 清《壬寅銷夏錄》:「此冊清雄絕俗,超妙入神,非後人摹寫所能到。」

(四)        藝術賞析:

1. 《草書四帖》之一。

2. 朱仁夫認為此帖與《論書帖》是米芾的代表作,又是米芾藝術風格的又一個層次:古雅脫俗,意趣天成 。日人中田勇次郎云:「書法倣王羲之草體,超越通常的王字,而更得晉人高致之風度。」 曹寶麟亦云:「漣水諸草,以此本最佳,以《中秋》最劣」 均可見《元日帖》確是米芾草書中的佳作。

3. 此帖字字多不相連,唯有一些字與字之間以末筆相連,如:「向吾友」、「不及」、「本不」;另有一些以游絲線相蓮,如:「懷可」、「在前」、「何得」。字字筆滋精靈,若行若藏,首尾相接,左右呼應,實是「意到筆不到的」。

4. 筆意極盡變化,擫拓相間,圓中蘊方,蒼潤互補。看似灑脫不拘,實則結體自由不散亂,形成一種率真平易的獨特書風。觀後有不枯、不俗、不媚、不弱的美感。李之儀評曰:「元章書回旋曲折,氣古而韻高。」

二十八、《葛德忱帖》(《道味帖》)(《致葛君德忱閣下尺牘》)(《五月四日帖》)

(一)        釋文:

五月四日,芾啟:蒙書為尉(通慰),審道味清適。漣,陋邦也,林君必能言之。他至此見,未有所止,蹄涔不能容吞舟。閩氏泛海,客遊甚眾,求門館者常十輩,寺院下滿,林亦在寺也。萊去海出陸有十程,已貽書應求,倘能具事,力至海乃可,此一舟至海三日爾。禦寇所居,國不足,豈賢者欲去之兆乎?呵呵!甘貧樂淡,乃士常事,一動未可知,宜審決去就也。便中奉狀。芾頓首。葛君德忱閣下。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葛德忱書札。

2. 葛德忱疑即葛蘩,名字相發之義本《詩經‧召南‧采蘩》序毛傳。乃葛蘊、葛藻長兄。周密《雲煙過眼錄》卷上王子才所藏雪竇和尚詩後,有「襄陽米芾」與「鶴林居士葛蘩」題跋。

葛蘩,號鶴林居士,丹徒人,良嗣長子。崇寧間官臨潁主簿,累遷鎮江守 。

3. 此時德忱恐在潤州,欲求萊州職事,故米芾告以路程行法也。

4. 「林君」當指林希,子中福州人,乃稱「閩士」。林氏罷樞密,於元符元年四月出守亳州,同年九月換杭州,疑於其時特訪漣水矣。

林希,字子中,福州福清人,概子。嘉祐二年進士,神宗朝同知太常禮院,遣使高麗,希聞命,懼形於色。神宗恕,責監杭州樓店務。紹聖初知成都府,道闕下,章惇留為中書舍人,修神宗實錄。時方推明紹述,盡黜元祐群臣,希皆密預其議,自司馬光、呂公著、呂大防、劉摯等數十人之制,皆希為之,極其醜詆,讀者憤歎。徽宗時卒,年六十七,謚文節,追贈資政殿學士。有兩朝寶訓二十一卷 。

5. 《列子‧天瑞》:「子列子居鄭圃,人無識者……國不足,將嫁(往)於衛。」「禦寇」二句,即用此典。

6. 此帖作於元符二年五月四日,離秩滿 不足一月,故有「欲去」之語。

7. 米芾於漣水軍任上,曾遭遇旱災之後,又逢水災之情況,當地田畝俱被淹沒,許多通湖港道,初為防旱救田,而填土塞斷。然水災之後,地主毫姓只顧一己私利,仍不疏放,以致地勢低窪之區,積潦難洩,為患頗大。米芾於致上司或同儕之信函中,特將在外實地所見表出,心中甚為不平 。這是米芾「欲去」的外在之因,漣水環境險惡,旱災水災連連。

8. 米芾「平居退然,若不能事事」,雖然「至官下則率直不苟」,但平生嗜好只在江封山月,及石硯書畫,加以疏狂成性,故為官日久,難免故態復萌。墓誌銘對此並不加隱諱,謂「時亦越法縱舍,有足大者」。此實記實之言。在漣水軍任上,米芾即曾因「好石廢事」,招致上司不滿 ,可能因此去職,在任僅二年。

(三)        藝術賞析:

1. 此為米芾著名的《草書九帖》之一,又是其晚年成熟書風的代表作之一。

2. 此帖自始至終,氣韻十分流暢,下筆如飛,痛快淋漓,毫無顧忌,點畫之際,妙趣橫生。粗看,「全不縛律」,左傾右倒,形骸放浪。仔細賞讀,卻又欹正相生,字字隨著章法氣勢變化,用筆狂放而不失檢點,提按頓挫絲絲入扣,上下精神,相與流通,有著強烈的節奏感,與其作品比較,此帖頗具魏晉風韻,筆法圓轉含蓄韻藉,有篆籀氣。節奏也較平和,神閑氣定,故能隨意佈勢,妙得自然。

3. 此帖乃米芾佳作之一,雖然第八行至第十五行之間有的字略小,但大體上看來,不論是字形結構、映帶關係、飽厚度或整體感來看,都是一篇難得的好作品。單字方面,這帖有一些重複字出現,端看米芾怎麼作變化:

(1)        林:「林」君和滿「林」。前者看似慵懶,書寫時漫不經意,最後一長點和君的首筆承接,筆勢較鋪張;後者把比豎起來寫,多用藏鋒,末一長點沒有露鋒,整個字看似挺勁,其實過拘謹了。

(2)        寺:「寺」院和在「寺」。前者的「寺」較硬挺,第二個橫畫和第三個橫畫接連時,用下鉤承接,使得字的鋒利感提升,最末點連在豎鉤上,使人把視覺焦點落在此處;後者的「寺」字,筆畫厚重飽滿,但並不會軟而無力,和前者相較,後者的筆畫緊縮在一塊兒,若非變化之需,寺字最好不要如此書寫,因為會讓字透不過氣來。

(3)        海:泛「海」、去「海」、至「海」和「海」蝗。四個「海」字因位置不同,各有其姿態。第一個「海」上寬下緊,右邊的「每」往左下傾,上輕下重,四個「海」字中只有此字有露出豎鉤,整個「海」字成一個倒三角形;第二個「海」字,右邊的「每」稍微向上提,也是上輕下重,不過這個字可以看作一般的行楷,因為沒有姿態上的大變化;第三個「海」字稍小,筆畫粗而提按不明顯,呈現一個圓圓的體態,水字邊和「每」的下半部有些模糊,但此字的墨韻尚佳;第四個「海」字,略帶正方形,此字有一個特點,即「海」中間的橫畫粗曠的向右帶開,這樣的力道用在小行草上是罕見的。

(4)        求:「求」門館和應「求」。此二字沒有很大的差別,唯有豎鉤部分前者在鉤的地方先輕提下頓再往上鉤。

(5)        能:必「能」、「能」容和儻「能」。第一個「能」字和第二個「能」自左半部的結構差不多,右半邊有些不同,第一個「能」字較緊縮,第二個「能」字向下伸展,一豎帶下後往下接時,線條皆是圓勁的,沒有折角,第一個「能」字有折角;第三個「能」字不若前兩字精采,粗細較一致,看似平淡。

(6)        舟:吞「舟」和此一「舟」。這兩字截然不同的寫法,前者細挺的線條,加上豎鉤時狠狠往上銳利一鉤,橫畫也以粗筆帶過,成為字的重心所在;後者小而圓,中間的短撇靠右,橫畫順勢帶開,感覺到這個字重映帶相接,前者重體態。

(7)        也:陋邦「也」、在寺「也」和就「也」。第一個「也」字圓軟,向勢的筆畫居多;第二個也的首筆,鉤進來時不是一筆成形,先往下再往內,停頓後使鉤的力量更強勁;第三個「也」字較第一二個誇大,鉤向內縮,最末筆向上延伸,以余觀點,第二字最佳。

二十九、《吾友帖》
(一)        釋文:

吾友何(「必」點去)不易草體?想便到古人也。蓋其體已近古,但少為蔡君謨腳手爾!餘無可道也,以稍用意。若得大年《千文》,必能頓長,愛其有偏倒之勢,出二王外也。又無索靖真跡,看齊下筆處。《月儀》不能佳,恐他人為之,只唐人爾,無晉人古氣。

索靖,魏‧景初三年─晉‧太安二年(239-303)。字幼安,後漢張芝(伯英)姊孫。甘肅敦140.113.216.75煌五龍」之一。博通經史,與潘岳、顧榮等同僚而為人尊敬。晉惠帝初年,皇后賈氏握政權,專橫至極,豫見戰亂徵兆,逸事有。渠指洛陽宮殿門前所立銅駝(青銅製駱駝)謂:「君可於其中窺見薔薇」,永康元年(300)趙王倫亂起,以左衛將軍,討伐趙之羽翼孫秀有功,加散騎常侍,太安二年(303)迎討河間王顒安之亂受傷而卒,年六十五歲,贈太常及司徒之官,賜謚莊。善八分、章草。《晉書》稱其「草書與尚書令魏瓘為絕世名手,武帝寶愛之」,梁庾肩吾書品以次,與皇象共列上品,草書外,毋丘興碑傳即出諸他的手筆,與後和蔡邕石經比,並不遜色。據此以觀,似亦長於隸書。有書論《草書狀》傳世,另有五行三統正驗論等著作,今皆不傳。《晉書》卷六十有傳 。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薛紹彭或劉涇書札,無確實記載。推此二人乃以二人致漣水詩信甚多之故。

劉涇,字巨濟,一字濟震,號前溪,簡州安陽人。熙寧六年進士,王安石薦其才,為經義所檢討。元符末官至職方郎中。善作林石槎竹,作文務為奇詭語,好進取,常為人排斥,屢躓不伸。卒年五十八。有前溪集五卷,不傳 。

2. 「大年」是宗室趙令穰字。《千文》不見《寶章待訪錄》與《書史》,想為智永所作。

趙令穰,字大年,從摯孫。仕至崇信節度觀察留後,因端午節進所畫扇,為哲宗賞稱。雅有美才高行,遊心瀚墨,尤工草書。卒諡恭敏,追封榮國公 。

3. 評《月儀》數語,真具慧眼,每詡「閱書一世」,畢竟不為耳食也。

月儀,即書儀,為書翰文範之一種。分十二月,以每月之時間問候。月儀最古者,梁昭明太子(蕭統)作,所傳之文,載昭明太子集。蕭統,五世紀人,如以此月儀章為索靖筆跡,就更早了。現所傳者為正月至十二月中九個月份(四至六月缺),每月分三段。合計十八段。宋董逌購得十一章,刻入續帖。如以一月一章計,則殘缺者較今日為少。董氏引唐李嗣真語謂:「索靖有月儀三章」,或許是原有三章,細分之者。故疑為唐人臨寫 。

4. 安岐《墨緣彙觀錄》云:「吾友何不易草體,想便到古人也。原本何字下必字點去,不字旁注。」

5. 文中所提「出二王外」、「晉人古氣」,都可以看出米芾的書法藝術目標,即超越傳統王字,而追求晉人純古的風韻。

6. 米芾在漣水軍任上,除古帖題跋增多,顯示其與古書帖之密切親近外,其與書畫好友之書信往返,也甚頻繁,此點暗示其對古書畫興趣日增,收藏日富。墓誌銘謂米芾:「平生與游多天下士,蜀劉涇、長安薛紹彭,好奇尚古,相與為忘形交。風神蕭散,是其一流人也。」

7. 劉涇、薛紹彭與米芾均不惜巨資收購書畫,每有收穫,輒馳函相報,或互為品鑑,或以詩文相唱和。彼此之間也常交換書畫,情好甚篤,如同兄弟,世稱「米薛劉」 。

8. 米芾在漣水任上,曾寄詩薛紹彭評騭前代書家認為「歐(歐陽詢)怪褚(遂良)妍不自持」、「公權醜怪惡札祖」 ,進退古今,意氣毫發。當劉涇購得「梁武像」,報知米芾時,米芾以詩奉答,除告以鑑賞之道外,並深以「本當第一品天下,卻緣顧筆在漣漪」為嘆 !薛紹彭獲「錢氏子敬帖」、劉涇得唐絹本蘭亭序時,亦均曾以詩相酬 。

(三)        藝術賞析:

1. 草書四帖之一。

2. 《元日帖》、《吾友帖》之書風大體相似,可能是同一時期寫的。余舉出幾個例子來觀看,如:「吾友」二字,前帖寫的較開張,後者的「吾」字向下縮,「友」字向右下傾,那筆用長點來表示,綜合來說,姿態不同,但是用筆方式沒有多大的差別;《元日帖》的人「也」與《吾友帖》的二王外「也」,也是字體不同,但是用筆略同。

3. 前面所論而言,後人對米芾的草書,多半持正面的反應,但是曹寶麟對此有不同的見解。早歲《相從》、《盛製》、《亂道》諸帖中夾雜的草體,看來尚未脫周越、蘇舜欽二人的窠臼,不古不今,格調不高。自從元祐二年看到李瑋所藏晉賢十四帖,震動之餘才決計歸依晉人了。這段他確實對草書迷戀了一陣,但除了《好事家帖》、《武帝書帖》、《張顛帖》等幾篇相對集中的草書外,很長時間便失去了繼響。元符元年從蘇激處買到晉賢十三帖,受到刺激,因而他在漣水又對草書重燃了熱情。但漣水所作用筆尖薄,比之十年前更是每況愈下了。應該說,米芾小草水準不高的根本原因,還不是功力的欠缺,而恰是取法的狹隘。他受蘇軾的影響,對旭素創新持否定態度,所以他不屑從晉人以外的作品中去汲取營養。在晉草的光焰下,他只覺氣懾自卑,因而只有在他草帖中我們才見到一派悲觀的情緒 。

三十、《陳覽帖》(《書尺牘〈七〉》)

(一)        釋文:

昨日陳攬戢戢之勝,鹿得鹿宜,俟之。已約束後生同人,莫不用煩他人也。軫之只如平生。十官如到部,未緣面見,欲罄紳區區也。芾頓首再拜。

(二)        簡介:

1. 此帖所云無一事可考,只知此帖之筆意與《參政帖》近似,當是同一時期之作。

2. 《陳攬帖》,《墨緣彙觀》、《式古堂書畫彙考》作《陳攬帖》,《故宮法書》作《書尺牘〈七〉》。

(三)        藝術賞析:

1. 此帖與《參政帖》之風格略同,用筆圓潤,無劍拔弩張之勢,大概是米芾晚期之作。

2. 就字的造型來看,「之」字《參政帖》有一,即邳公「之」後;《陳攬帖》有三,及戢戢「之」勝、俟「之」、軫「之」。不論筆或筆劃粗細的變化,幾乎雷同;唯後帖的三個「之」字沒有變化,乃美中不足之處。

三十一、《通判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再拜。通判朝請明公閣下。比者大旆行邑,獲望顏色,許立下風,用是寒蹤,知所依託。稍睽侍右,詹(通瞻)系實深。尋承徑之鹽城,比之以還治府,謹奉狀陳請謝芘,不備。下邑令米芾頓首再拜。通判朝請明公閣下。

(二)        簡介:

1. 此為米芾在漣水時與楚州通狀門狀。

2. 鹽城縣亦為楚州屬邑也。通判乃知州之副,「入則貳政,出則按縣」(《宋史‧職官七》),此帖即通判先按漣水復巡鹽城之實。

(三)        藝術賞析:

1. 此帖近於小楷之作,比起之前的《參政帖》及《陳攬帖》,又更恬靜。這樣的小行書,其書風是界於行書(如《葛德忱帖》)和行楷(《太師行寄王太史彥舟帖》)之間,其筆劃粗細變換十分調和,沒有唐突之筆,用筆絲毫不含糊,頓挫轉逆讓人一目了然,乃平凡中的佳作。

2. 細觀此帖用筆,雖細小但十分挺勁,如第三行的「比」字,左邊拉開而筆劃輕細,右邊緊縮而用比較強,對比中又不失協調。厚重的筆劃如「通」字的捺筆,渾厚圓勁的筆勢十分耐人尋味。

三十二、《衰遲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再拜。知府資政左丞鈞席。芾衰遲不偶者四十九矣。昨改一官,遂蒙甄收,仰懷至公。方公在政路,不敢數為問,每有勤企。即日偃藩多暇,鈞體起居萬福。芾輒以兒戲亂道碑二本上浼宗匠,伏乞垂恕,造易惶悚。向冷,伏望為宗社調興寢。謹奉狀,不宣。襄陽米芾頓首再拜。知府資政左丞鈞席。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知府資政書札,然知府資政難知為何人。

2. 此帖自云「四十九」(芾衰遲不偶者四十九矣),則其時當在元符二年,是年六月米芾漣水滿秩,旋改真州發運司,故帖云「昨改一官」亦相符契。

3. 清‧徐松《宋宰輔編年錄》卷十:「紹聖二年十月甲子,鄭雍罷尚書右丞。(王瑞來《校補》改正為左丞)字太中大夫除資政殿學士知陳州。」身分雖合,但「元符二年七月辛酉,太中大夫、提舉崇福宮鄭雍卒。」(《長編》)此帖云「向冷」,則鄭雍已卒矣。豈米芾未聞訃報,猶以友仁所書二碑搨本上寄相娛耶?此事乃待考證。

鄭雍(1031-1098),字公肅,襄邑人。第嘉祐二年進士甲科,受袞州觀察推官。元祐間拜尚書左丞,紹聖間累官中書舍人,多所諫納。徙北京留守,章惇以白帖貶元祐臣僚,哲宗疑之,雍欲附惇,為自安計,乃援熙寧故事,以為惇解。然卒坐元祐黨,罷知成都府。元符元年卒,年六十八 。

(三)        藝術賞析:

1. 此帖整體厚重,以方筆見長,大小字錯落其間,不失為一豐富之作。

2. 先看首尾「知府資政左丞鈞席」這幾個字的比較。「知」字後者為佳,前者重而無彈力,似變成死筆;後者筆劃粗細變化勻稱,姿態變化左邊略向左傾;「府」字而言,兩字的缺點都是左長撇,共同處是不自然的下壓,而「付」字來看,後者不若前者呆板;「資」字也是後者較佳,前者的「次」分布較平均,儼然一楷字,後者的「次」左邊兩點較大,使「欠」有縮小感覺,姿態富變化;「政」字相差不大,缺點是捺筆,太過重而直,卻沒有彈力;「左」是前字較佳,但如能粗細變化一些會更好,後字的「左」,長撇的下壓太過刻意,撇也直得不夠自然;「丞」兩字相差不大;「鈞」字的金部,上撇呈俯式,右邊的「勻」的勾筆略顯不同,兩個勾法都各有優點;「席」字後者為佳,後者的長豎為向右傾,姿態向下開張。

3. 余最欣賞米芾的圓勁「轉折」,如:造「易」、「向」冷、不「宣」、襄「陽」等字。

三十三、《廷議帖》

(一)        釋文:

芾老矣!先生勿恤廷議,薦之曰:「襄陽米芾,在蘇軾、黃庭堅之間,自負其才,不入黨與。今老矣,困於資格,不幸一旦死,不得潤色帝業,黼黻皇度,臣ㄙ(某)惜之。願明天子去常當格料理之。」先生以為如何?芾皇恐。

(二)        簡介:

1. 此帖為教唆蔣之奇薦己之書。

蔣之奇(1031-1104),字穎叔,常州宜興人,堂從子。嘉祐二年進士,又舉賢良方正。神宗初,累遷殿中侍御史,以誣劾歐陽修貶官。旋為淮東轉運副使,歲惡民流,之奇募使修水利以食流者,如揚之天長三十六陂,宿之臨渙。橫斜三溝,皆其大者。升江淮荊浙發運使,其所經度,皆為一司故事,累除觀文殿學士。崇寧三年卒,年七十四,諡文穆。有文集雜著百餘卷 。

2. 周輝《清波別志》卷上:「又嘗以書抵西府蔣穎叔云:『芾老矣,先生勿恤廷議(下略)』,世又傳米老《自薦帖》。」

3. 穎叔為米芾老友,米跋所得右軍《范新婦帖》詩,蔣一韻和三首,事見《書史》,又蔣賀米定居七律一首,見《淨名齋記》。

4. 「西府」即宋樞密院別稱。穎叔於元符三年四月同知樞密院,翌年(建中靖國元年)七月升樞密使,而後者時米芾已在發運司,故此帖當作於元符三年四月蔣在西之後。

5. 陸游《老學庵筆記》卷六:「今人書『某』為『ㄙ』,皆以為俗從簡便,其實古『某』字也。」

6. 元符三年四月,韓忠彥為右相,李清臣為門下侍郎,蔣之奇同之樞密院事。詔范純仁復官公觀,蘇軾等徙內郡居住。週遭好友全都升官,於是米芾至京遍謁權要,得江淮荊浙等路制置發運司管勾文字職 。

(三)        藝術賞析:

此帖是小行書,但是此帖的精緻度不若《通判帖》。大概是米芾欲謀一官職,信手寫來,不顧藝術的講究。嚴格說來,此帖較像一般往來的官方文書,字字講求標準為法度,姿態上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筆筆精準又不含糊,唯粗細幾乎一樣較沒有變化,使整篇作品呈中庸之狀。

三十四、《衰老帖》(《提刑殿院帖》)(《衰老人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啟。衰老人所棄,蒙□節,翌日欲拜謝,慮大君子訝其情文,欽向欽向!晴和,起居何如?想□檢已了。來日欲屈華節,同彥勉家庖早飯,不審肯顧否?謹具啟,不備。芾頓首再拜。提刑殿院節下。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提刑殿院」(龔夬)書札。

龔夬,瀛州人。清介自守,有重名。舉進士,河陽判官,紹聖初擢監察御史,以親老求通判相州,知洺州。徽宗立,召拜殿中侍御史,始上殿,即淪章惇、蔡卞奸邪,又論蔡京罪惡,於是三人皆去。後坐從事編管房州,徙化州,徒步適貶所,持扇乞錢以自給。遇赦歸卒。後追諡節肅 。

2. 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一:「呂居仁記龔殿院彥和,清介自立,少有重名。元祐間簽判瀛洲,與弟大壯同行,尤特立不群。」何薳《春渚記聞》卷四:「龔彥和正言,自貶所歸衛城縣,寓居一禪林,日持缽隨堂供。暇日偶過庫司,見僧雛具湯餅,問其故,云具殿院晚間藥食。龔自此不復晚餐云。」「殿院」為殿中侍御史別稱,夬任在元符三年三月。

3. 《續資治通鑑長編拾補‧元符三年六月》:「辛亥,殿中侍獄史龔夬上殿論蔡京罪狀,……夬既自辨,遂請去。」出為何職,史無明記,恐為某路提點刑獄,故「提刑」置「殿院」之前也。此帖蓋與《廷議帖》相後先,亦為謀薦。

4. 夬與弟大壯,其名皆出自《易》卦。《易‧夬》:「夬,決也……決而和。」故龔夬字彥和。《易‧大壯》無「勉」字,乃知「彥勉」非大壯,疑為另一不知名之兄弟也。

(三)        藝術賞析:

1. 米書的藝術風格,董其昌曾用一個字來概括─「勢」。在《衰老帖》中留給我們的印象是沉著而不滯,嫻熟而不俗,險絕而不怪。

2. 用筆方面,起承轉合,頓挫分明,或如「頓首」二字帶而不連,或如「居何」二字連而又帶,或蓄勢起草如「芾」、「啟」等字,或露鋒承勢如「老」、「人」等字,都極富變化,在線條上透露出一種音樂的節奏感,或如「所」字細若垂柳,圓潤遒勁,或如「文」字,粗若巨鯨,豐腴厚實。

3. 佈局方面,他倚斜正側,順乎自然,佐以側鋒,以求跌宕之勢,所以整幅書法超邁飛動,觀後令人意氣橫出。除此外,隱隱可看到王獻之的那種散朗妍妙、俊逸姿媚的影子,當然米芾畢竟做到了遺貌取神,獨樹一幟。因此他不是只步趨王獻之而已。

4. 黃山谷曾批評米芾書法,而祝允明則認為米書有「狂狠」之習,但這幅《衰老帖》卻能力矯此弊,實為米書中的上品。米芾為人「風神蕭散、言辭清暢,為文奇險,不蹈前人軌轍」,同時又「恃才傲物,不拘繩檢」,這些對於塑造他的藝術個性都不無影響。

三十五、《司勳帖》

(一)        釋文:

內翰必常常相見。不曾得披晤,留刺爾。八日方遍得兩府,經一旬日,為農師、沖元約見,都不曾見。得兩禁遂行。老妻臥疾,近少愈。到此失小女,而婦屬疾未損。自入京門,迎醫至去耳。明叔行未。芾在拜。(司勳老兄閣下)

(二)        簡介:

1. 此帖為致曹輔書札。

2. 「明叔」為賈易字。賈易為曾布之黨,故帖中「內翰」(翰林學士)必是曾肇。

賈易,字明叔,無為人。元祐進士,歷常州司法參軍,自以儒者不閑法令,遂議獄,惟求合於人情,迄去,郡中稱平。哲宗時,歷官侍御史,上書論天下大勢,言頗切直,然皆老生常談。志於抵阨時事,無他奇畫。又痛詆蘇軾兄弟,議者由是薄易。徽宗時,終寶文閣待制,知鄧州,尋入黨籍,卒年七十二 。

曾肇(1047-1107),字子開,建昌南豐人,布弟。治平四年進士。元祐中歷中書舍人、吏部侍郎。徽宗即位,累遷翰林學士,崇寧初元祐士大夫再被降點,肇請與俱貶,言者繼之,遂落職,安置汀州。自西寧以來四十年,大臣更用事,邪正相傾軋,肇身更其間,數不合。自少力學,為文溫潤有法,更十一州,累多善政。大觀元年卒,年六十一,諡文昭,有曲阜集四十卷、外集十卷、奏議十二卷、’邇英進故事一卷、元祐外制集十二卷、庚辰外至集三卷、內制集五卷、尚書解八卷、曾氏圖譜一卷 。

3. 元符三年十月,曾布拜相,弟草兄制。曾肇以避嫌,遷龍圖閣學士,旋出知太原及應天府。陸佃(農師)自蔡州「召為禮部侍郎」,乃在鰴宗踐阼後,而許將(沖元)哲宗崩前已為中書侍郎。故曾(肇)、陸、許同在朝廷,乃元芾三年之事。此帖當後於《廷議帖》,以已「遍得兩府」(中書、門下)矣,亦可知「遂行」,即赴真州也。

陸佃,字農師,號陶山,山陰人,珪子。居貧苦學,映月讀書,常受經王安石,而不以新法為是。擢熙寧三年甲科,補國子監直講,安石以佃不附己,專付之經術,不復咨以政。徽宗實為上書右丞,每欲參用元祐人才,讒者遂詆佃名在黨籍,罷知亳州,卒年六十一。佃長於禮家名數之說,有埤雅二十卷,禮象,春秋後侍二十卷,鶡冠子註一卷,陶山集十六卷 。

4. 「到此失小女」,則芾晚年固三男三女也。

(三)        藝術賞析:

1. 此帖以圓勢較多,之前余提及最欣賞米芾圓勁的轉折,但是《司勳帖》中的圓不是圓勁的圓,代之以圓渾的圓。簡單的說,圓中若無折角度,易失勁道,所以這種圓的困難度是很高的。

2. 先看首字「內」,豎鉤的地方就很差強人意,米芾大概是不想把鉤寫得圓滑,遂在轉折處作停頓使其有方角,但是卻失去了自然性而矯柔造作太過。相「見」、約「見」,此「見」字的缺點在豎彎鉤這一筆,柔弱無力的線條,中鋒的質感雖好,但共同點都在豎彎和上挑處的接角處太過圓了;另看《葛德忱帖》的「見」(此「見」),這一筆雖然短但是精神俱在,反而把飽厚的力量蘊蓄其中,比《司勳帖》的「見」字略勝一籌。

3. 還有一些不自然的地方,如:披「晤」、留「刺」、「遍」得、「少」愈、小「女」、「而」婦、自「入」、去「耳」。以余之見,其中最怪異的約莫是「遍」字的「辵」字邊了,不僅寫的太圓,尾端又勾起來,有如一個人模仿別人的字失敗了,這麼說一個大家或許有些不客觀,相同的「辵」部,相同的寫法,米芾也有極佳的表現,如:《致彥和國士帖》的「送」字、《英光堂帖》的「逐」字、《聞張都大宣德帖》的「逶」字、《盛製帖》的「遂」字等等。

三十六、《淮山帖》

(一)        釋文:

(芾頓首再拜。淮山又)得話生平,惜別,三過公方處矣。我薄祿未得歸,相見何期?臨風悵然,亂道敘意。早對州相呼,不覺心目淒斷!加愛加愛。不宣。門中一一均慶。老妻致意。芾頓首。

(二)        簡介:

1. 此帖疑為致賀鑄書札。

2. 「淮山」即泗州盱眙之都梁山。蓋汴水至泗州入淮,都梁在淮之南,故又名南山。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卷三五:「淮北之地平夷……唯隔淮方有南山。米元章名其山為「第一山」。有詩云:『京洛風塵千里還,船頭出沒翠屏間。莫能衡霍撞星斗,且是東南第一山。』此詩刻在南山石崖上。」帖云「淮山又得話生平」,則顯為道出泗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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