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的悲与喜

　　唢呐这乐器有些怪，喜时，像个耍酒疯的乡间老汉，舞着闹着，还挤眉弄眼的，能将最阴霾的心灵逗引得云开雾散，阳光普照。悲时，又恰似铺天盖地落下来的一场大雨，由不得你不沉浸其中，心甘情愿地让这大雨淋上一把，随这大雨一起悲痛一起伤怀，眼中蓄泪，心痛神驰，那肆意流淌的雨水恨不能将人的心灵淹没。

    你听，《百鸟朝凤》一吹，洪亮，喜庆，爽朗奔放。喜鹊喳喳喳地唱起来了，燕子唧唧唧地飞过来了，还有黄雀、百灵、画眉……凡能发出声音来的，什么鸟都有，欢欢喜喜地对着百鸟之王的凤凰，唱啊，闹啊，笑啊，吵啊，一刻都不肯消停，凤凰也在百鸟的顶礼膜拜中，展开翅膀，翩翩起舞，似乎还要发表什么演讲似的，讲的可都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儿，总之是形势一片大好！听唢呐名曲《百鸟朝凤》，根本不必要什么音乐素养，一听就懂，一听就明白，噢，是一群鸟儿在开会呢，一群鸟儿在赛歌呢，一群鸟儿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地讨论什么开心的事儿呢。

    唢呐终究是北方尤其是黄土高原上人们惯用的一种民间乐器，《信天游》里有，《黄土高坡》里有，《黄河船夫曲》里还有，太平常了，就像江南的曲调里总会有丝竹一样，有了丝竹就有了空灵与清秀，有了婉转与悠扬，有了温柔与余韵。同样的，北方的旋律中没有唢呐，如何能准确到位地传达出黄土地的那种粗犷与奔放？那种质朴与率真？那种壮观与震撼？陕西作曲家赵季平尤其擅长运用唢呐配器，几乎每一部作品中都要用到，《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在一句独唱后，跟上来的就是高亢嘹亮的唢呐，恰到好处地吹出了主人公的那种粗放、豪爽与自得心理。《酒神曲》里的唢呐伴着一群壮汉的吼与唱，展现出来的全是雄性的壮美与酒气冲天的豪情，而《好汉歌》又在江湖气中吹出了梁山好汉的仗义与激情，极富厚重感与穿透力，令人经久难忘。

    表现悲伤情感的唢呐在影视作品中尤其常见，心中失落了，爱人离去了，或有了什么难处，男人家总不能号啕大哭吧，尤其是北方汉子，便从腰间掏出一管唢呐，静静地在秋风中，在黄昏时，在旷野里，吹起来了，比任何啼哭都更能打动人，由不得你不心中酸涩，潸然泪下。不说《祭奠》这样的唢呐曲子，几乎是每一个响器班子的必备曲目，那管唢呐只一吹，山洪一般的悲怆与忧愁便会从那小小的管子里高声大嗓地流泻出来，稍稍听上一听，整个人就要泅在这情感的洪水中了。还是《走西口》要好些，情绪上不那么浓烈了，但也还是忧郁的、伤感的，爱人要去口外谋生活，离别时分，说出来的话当然是让人难过的，这时唢呐响起来了，仍是无遮无掩地吹着，却不像惯常听过的那般粗野与豪放，添了几许婉转与迂回的意蕴，终究是女儿家在交代男人哪，此时出门的汉子，纵是再粗鲁也会有一番温柔在心中的。于是唢呐就尽量地徘徊着，萦绕着，一丝一丝，一寸一寸，俱是男儿女儿的爱与恨，悲与愁……

    如果说江南丝竹是一位穿花度柳、袅袅婷婷的娇弱小姐，那么北方唢呐肯定是一位长满了络腮胡子，却也不乏几许柔情的豪爽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