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老生“前三杰”流派艺术
清代乾隆时期,以家庭、情爱为主要剧目的旦行戏称霸剧坛,柔媚婉丽之腔充盈京师,“冶艳淫佚”的“男旦”之风大昌其道。但是道光以后,以沉郁刚健为主体风格的程长庚、余三胜、张二奎“前三杰”迅速崛起,他们以历史英雄叙事大戏为主要剧目,以传统士人君子为舞台主要形象,以“黄钟大吕”之声为主要旋律,确立了京剧舞台以老生行当为主的表演格局,自此京师舞台出现了全新的艺术风貌。
英雄剧目及英雄的形象
《春秋》、《左传》、《战国策》、《史记》等历史典籍,记载了一批“志于道”、可“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的士人君子。英雄“情结”是一个民族的精神之源和根本动力,每当民族危机时刻,英雄“情结”成为唤起民心、振奋民族精神的重要社会意识。
根据《中国京剧史》记载,“前三杰”擅长剧目主要有:《群英会》、《战樊城》、《鱼肠剑》、《举鼎观画》、《让成都》、《桑园会》等40多出。主要由“三国戏”、“伍员戏”、“杨家戏”、“岳飞戏”等构成。其中“三国戏”在“前三杰”代表剧目里占了比较重的分量。据《中国京剧史》、《清代戏曲发展史》记载,程长庚、余三胜都以表演《战樊城》、《长亭会》、《文昭关》、《鱼肠剑》等剧目而著称。“前三杰”以《碰碑》、《镇潭州》、《八大锤》为表演主体的“杨家戏”、“岳飞戏”后来成为京剧老生行的看家剧目。
英雄戏沉郁刚健的风格
作为时代精神的文化产品,“前三杰”在个体风格多样化的基础上,他们的艺术风格从整体上又反映出具有一致性的美学特征,即——沉郁、刚健的风格。
1沉郁美之风格
沉郁是一种内敛沉着而又浑厚的美学特征,在艺术品格上以意境雄阔高远、情感至忠至厚、气势高尚健朗为表征。
民国时期顾曲家以“沉郁”论程长庚艺术风格者较多。王梦生《梨园佳话》曰:“徽班远祖今亦无闻,其最见称于人、为此中圣贤山斗、至今流风未沫者,厥为程长庚一人。在京师戏界中,言长庚,犹文家有韩欧,诗家有李杜,人人视为标准,无纤毫异议者也。”吴焘《梨园旧话》指出:“以大名家之诗喻之,程如老杜之沈雄,翕辟阴阳,牢笼众有,其音调之高朗,作派之精到,真有天风海涛、金钟大镛莫能拟其所到之概。”从戏曲艺术的构成规律来看,以上评论主要涉及程长庚表演中的剧目、演唱、作派以至人物形象整体的艺术塑造,显然其“沉郁顿挫”的风格与“英雄”剧目及其艺术形象的塑造直接相关联。陈彦衡《旧剧丛谈》评程长庚时指出他:“一经登场,不啻现身说法,故为大臣则风度端凝,为正士则气象严肃,为隐者则其貌逸,为员外则其神恬,虽疾言遽色,而体自安详,随快意娱情,而神殊静穆,能令观者如对古人,油然起敬慕之心。”
可见,程长庚“沉郁顿挫”的艺术风格,具有深沉博大、沛乎塞苍冥的浩然正气,展示了慷慨激昂、悲壮苍劲美的风格。
顾曲家以“沉郁”风格论者还有余三胜。如前所述,吴焘《梨园旧话》评余三胜在《让成都》扮演马超时曰:“洋洋数十语言,顿挫有法,英气逼人,观者无不拍掌。”日本学者波多野乾一《京剧二百年之历史》高度评价余三胜唱腔,“顿挫抑扬,缠绵悱恻,称为前古得未曾有。”
张二奎扮演的角色在雍容中见沉郁。《梨园旧话》记载:“仪表既英伟,而喉音嘹亮,又复高唱入云,演剧者神动天随。”徐慕云《梨园影事》评张二奎:“美如冠玉,气象堂皇,举止庄重,扮为帝王,堪称古今独步,实一完材之袍带生也。”2刚健美之风格刚健美即是刚劲强健之美,在艺术风格上以劲健奔放、质朴硬朗、慷慨豪迈为主要特征。
“皮黄”又称“黄腔”。在“时尚黄腔喊似雷”的京剧形成初期,唱腔艺术以高直响亮、气势酣畅为尚。据徐兰沅记载:“还在四大徽班全盛时代,各行角色,在台上轮到他开唱,张嘴就是正工调。不管他唱得怎么好,嗓子不够调门,就没法贴唱工戏。”他进一步说,“场面上根本只有一把官中胡琴(官中就是大众公共的意思),谁唱也这个调门。”不难看出,当时老生的唱腔形态,讲究调门高、唱法遒劲直拙,即是所谓“实大声洪”,“响遏行云”。如此方能见其功夫,所以舞台上以“正宫调”为“官中调”。显然,这反映了当时审美风尚的需求。以刚健美为主体风格的“前三杰”流派艺术在唱腔方面都以高亢亮直的演唱风格回应了审美趣味的社会诉求。
王梦生《梨园佳话》云:“昔时‘徽调’初兴,仅有恃喉音争胜,如程长庚、张二奎诸名宿……”而且进一步评论程长庚:“专唱‘生’戏,声调绝高”,“老班登台一奏,响彻云霄”,使闻者“必人人如其意而去”,“其唱以‘慢板二黄’为最胜,以《文昭关》一剧为最工,后人并力为之,断不能至,故此剧几虚悬一格,成为‘皮黄’中之阳春白雪。”倦游逸叟《梨园旧话》评程长庚:“程伶……乱弹唱乙字调,穿云裂石,余音绕梁,而高亢之中,又别具沉雄之致。”刘蛰叟说:“自程长庚出,吐弃凡俗,高唱入云,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此外,与程长庚演唱风格近似,也以高亢亮直享誉京师剧坛的是“前三杰”之一张二奎。徐慕云《梨园影事》评论他:其“唱工不尚花腔,其一种斩劲雄实之音,较长庚为尤甚。”日本人波多野乾一充满赞意评道:“张之唱工则评为‘乾腔’。所谓‘乾’者,‘老干无枝’‘枯直无润’之谓。在详言之,非造声,非艳声,非华美而朴素,强固而朴讷者也。其一种一往直前之气,较程长庚更甚。”天柱外史氏曰:张二奎《打金枝》“‘金乌东升’一段,俨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气概”。可见其演唱魅力震撼人心。
“前三杰”中,余三胜的唱腔较为独特,他的唱悠扬婉转,潇洒自然,流畅动听,被时人称为“花腔”。天柱外史《皖优谱·生谱》曰:
余三胜老生中之不祧祖也。其唱以花腔著名,融合徽、汉,加以昆、渝之调,抑扬婉转、推陈出新。其唱以西皮为最佳,探母、骂曹、藏剑、捉放皆并世无两。而二黄反调,亦由其创制者为多。
余三胜携汉调进京,在徽、汉合流基础上,吸收诸腔特点,创制“花腔”幽微婉转,富有“韵味”,丰富了京剧声腔旋律,加强了艺术表现力。从演唱角度来看,余三胜与程长庚、张二奎在演唱上有所不同,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余三胜在演唱的高亢程度上逊于程长庚、张二奎。众所周知,“正宫调”的规矩是社会审美风尚所决定的,以演出为谋生的余三胜,如果不能达到“正宫调”其形势可想而知。道光二十五年杨静亭的《都门杂咏·词场门》有诗曰:“时尚黄腔喊似雷,当年昆弋话无媒;而今特重余三胜,年少争传张二奎。”这说明余三胜音色的高亢嘹亮丝毫不逊于程长庚和张二奎,只是在声腔旋律的处理上,余三胜更重技巧性。可以说,余三胜的演唱风格是既有韵味,又见气势。
如果说程长庚、张二奎是刚健中带着豪气,那么余三胜则是在刚健中透着英气。三人在艺术个性上有所侧重,但是整体风格的核心是一致的,即都是刚健美艺术风格下的不同。
京剧以老生行起家并率先成就流派,不是偶然的、孤立的历史文化现象,关合着时代、社会心理的道德价值、审美趣味的需求和愿望,更与道、咸、同时期社会的历史环境有直接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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