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长——大连京剧院陈树君先生
“人活着一世,能耐在其次,有的人活成了面子,有的人活成了里子。一门之中,有人做面子,就得有人做里子。”京剧史上最辉煌一笔的富连成科班,叶氏父子成了面子,“总教习”萧长华就是里子;余派的“三小四少”里李少春唱成了面子,孟小冬活成了里子;万通六兄弟的潘石屹做成了面子,大哥冯仑就活成了里子;新文化运动的骁将陈独秀、胡适、周家兄弟是面子,“兼容并蓄”的蔡元培校长就成了里子;在他周家周氏兄弟中,哥哥树人在“且介亭”做了面子,弟弟作人只能在“苦雨斋”当成了里子;时间的责任、人性的选择、莫名的、无言的、命运的、那只手把曾经的壮志豪情风华绝代磨成了纸屑,落成眼角的皱纹,熬成一锅未到火候的蛇羹。拿《一代宗师》来比附,为的是王家卫在追忆那个逝去的武林,笔者在怀念那个曾经的梨园。
他选择留在属于自己的岁月
当今武生泰斗奚中路在接受大连戏迷领袖王哥采访谈对大连的感情自述:“这里有几位我的学生,我自己也常来学习”。奚中路是当今梨园第一号的大武生,他到大连来向谁学呢?
也许您看过杨赤的《九江口》,看过李萍的《白蛇传》,看过孙惠珠的《伍子胥》,丁艳玉的《铁弓缘》,张大军的《伐子都》,但你最不应该错过的,是陈树君先生的“金兀术”。
奚中路来大连京剧院授戏,顺便演了一出《挑滑车》,紧接着三位青年武生符鹏、杨程和赵月也合演了一出《挑滑车》,戏迷圈里顿时来了股“高宠热”。强烈要求大连京剧院武生头牌张大军也来出“滑车”。张大军先生师从名家厉慧良,他的高宠,谁来配兀术呢?
陈老先生在他每日端坐的大马扎上慢摇着蒲扇,盯着练功台上伴着《石榴花》起舞的演员,用长扇柄支大腿站起来,笑眯眯对着正上下翻飞的舞台说了句“明天的兀术,我来”,热腾腾的练功场一下静了,谁都知道,老爷子今年,七十了。
一个起霸,猛虎啸谷;一个亮相,百兽震惶;
挺拔英气的张大军像一杆沥泉枪,威煞霸蛮的陈树君就是一柄开山斧;
当打之年的张大军招招凌厉步步紧逼,古稀之年的陈树君大开大合挥斥方遒,
战至酣处,金兀术招式频率整整慢了高王爷一拍,却招招在鼓点上,视觉里京剧那不间断的舞台演出反倒成了王家卫电影,用剪切整合成一快一慢。“老将金兀术”一扎一甩一扣一磕,添足了劲道、力道、诡道、霸道,老先生的转身毕竟不利索,要张大军配合多转个360°才能同步亮相,但那后背却依旧透着戏,招展的靠旗照样耍成了陀螺。一年后与老先生围坐听他说梨园故事,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出戏,竟是人生告别60年舞台自导自演的纪录片。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和温柔。陈老先生任总教头的大连京剧院的武行全国闻名,岳峰、杨程在央视大赛上的功夫让前辈名家啧啧赞叹,王墨徐英赵月都文武双全,符鹏俊朗豪迈,王帅动若脱兔,薛野身轻如燕,小飞英气刚武……我最欣赏的还是大连京剧院里的“超级绿叶”——赵文宝。看戏久了,会觉得大连院虽行当齐全新秀层出却单单少不了文宝。他伤了,《泗州城》的打出手就要掉枪;少了他,《挑滑车》总不那么痛快。文宝去央视给杨程配戏,被网上戏迷评为“最佳下手”。
文宝话极少,每次照面都疾步上前,瞪着那双大大的眼睛使劲瞅我,紧闭着嘴略一点头,然后转身就走。他大伤痊愈演出《火烧余洪》后,二人对坐,才说“家里其实条件还行,生意一直缺人手,但我离不开这剧院,离不开师傅陈先生。师傅大雪天早晨打车七点到,为的是带着我拍戏。”文宝大眼睛里滚的泪珠也较常人的大“师傅一句话,我没的说,师傅让我在这,我没得走” 时间改变了许多,时间也留下了很多……
听陈老爷子聊戏,那算是您来着了,但凡是你看过的,听过的,书上写过的,旁人嘴里聊过的,没有他不熟悉的,请注意,不是知道,了解,而是——“熟悉”。“声务铿锵,语求肖似,词别繁减,字分南北”先生娓娓道来,我听得摇头晃脑,多年后读书,方知是李渔《闲情偶寄》里对戏曲的标志。先生是尚和玉的正宗传人,一开口总谦虚地说自己只挨过科班没读过书。其实所谓文化,哪里是成绩单上的数字,那是一种涵养,一处沉默,一份淡然,一段执著。
一切的一切,描绘的不过是平凡日子的背景,通俗记忆的灰烬。比起生命中的美好,认识总是迟到,等你眼界开阔,辨得英雄,却以时过境迁,曲终人散。时光如白驹过隙,宗师难免离席,看戏的晚辈只能从氤氲的余烟、弟子的技艺、尘埃的往事里为老先生们拼出一句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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