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刻、细腻、准确——小谈姚璇秋的艺术造诣

姚璇秋是一位唱做俱佳的演员，唱腔圆润清晰，歌声晶莹甜蜜，沁人肺腑，她的做工身段，既有天赋的体态，又善于运用“程式”，轻盈娉婷，光辉耀眼，是一位难得的表演艺术家。我们夸赞这位青年艺术家的艺术造诣，首先是她生动和准确的表现了人物而具有自己独特风韵这一点上。

看了姚璇秋的戏，最使人佩服的是她所塑造的舞台形象内外统一，恰如其分，没有丝毫的造作，不因声色害真实，也不因真实损声色，一个年仅二十四岁的青年演员能有这样的成就，首先应该归功于她的道德修养和正确的艺术态度。

姚璇秋的戏，我最喜欢的是《扫窗会》、《陈三五娘》与《辞郎洲》，其中更喜欢的是《扫窗会》与《辞郎洲》二剧。她在舞台上的行动，无异代我说出了我的内心话，而且说得利落准确，恰切而生动。王金真（《扫窗会》）偷弹过眼泪，黄五娘（《陈三五娘》）、陈璧娘（《辞郎洲》）也偷弹过眼泪，可是一样的弹泪，赋给我们的却是三种不同的感觉；从个人感受来说，我更爱陈璧娘，这种爱完全出乎崇高意愿，是对她的敬重；其次我同情王金真，为她的遭遇担挂，处处想帮助她；黄五娘的一片深情也感到不容易，我对她存有更多的怜悯，处处为她苦恼，舞台的形象使我的心思明朗丰硕，而且感到无限的快慰，闲暇时常常引起思忖，为什么作为观众能在声色之前不因声色之美而混浊了神态，反而使人胸怀坦荡起来呢！这都应该归功于演员对表演理解的深入和正确，看姚璇秋的戏，我以为不落俗的成就，正在这一点上。

引人同情的王金真

我看姚璇秋的《扫窗会》，数在十次八次以上，每次我都要整几次眼镜，这是我用来缓和心情激动的习惯动作，当王金真见到高文举时，我正想到他们会抱头大哭，可是聪明的姚璇秋不这样做，她瞥了丈夫一眼，煞的把头发甩到前面，把自己的脸孔遮住，低下头呆立不动，在这里我整过眼镜，姚璇秋这个动作使我不能不佩服她的成功！为什么王金真要把头发遮住自己的脸不让丈夫看到呢？我的感受告诉我，王金真受折磨，又惊又喜又恨又怕，究竟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既信他又不全信他的丈夫呢？何况在温府受了折磨，形容枯槁，可能害他难过，自己也难过，百感交集，无以为是，只得低头呆立以待对方采取什么态度，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姚璇秋把这种心情变成为一个动作，而又是那么明显地感染了观众，这是不容易的。又如王金真走进高文举书房之后，见丈夫把门关上，她顿时一股怨气上心，眼见高文举在眼前，便咬着牙根对他说：“冤家，我恨。”姚璇秋在这里只表现满腔怨气，可是她又不说恨什么，等至高文举问她：“妻呀，你恨我何来？”她一时也说不出恨哪一件，偶尔见手中扫帚，终于把一切情绪集中在扫帚上，说了一声：“恨不得把你一扫！”还未扫下，高文举却又低头认过说：“妻呀，你就扫下来！”这种诚恳的认过却又使王金真爱他之心油然重生，因此她扫不下去，而终于掉下扫把，拖着丈夫幽泣起来；后来，因为在夫妻回忆了过去，王金真又有不满，把高文举向前一推，这一推把高文举推得一颠，可是王金真见到这种情况，她又不忍，马上走上一步把他扶住。像这样的程式运用和道具的运用，真是既集中又生动地把人物的内心刻画出来，在这些地方我都整过眼镜，我看出了人物的苦心和演员的匠心，这样的表演出自一个仅有七年艺龄的青年演员中，实是不可多得。

我访问过姚璇秋，她对我说，她想把王金真演得更深一点，因此努力对角色进行分析研究，她认为不能把王金真演成贤妻良母的典型，至少她是一个有胆识，敢于上京寻夫，是非明确的女人。我认为她说对了，我正因为这一点而感到王金真不同于黄五娘；同情她，处处想帮助她的心情正是在这里产生的。

惹人怜悯的黄五娘

姚璇秋在《扫窗会》中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妇人，在《陈三五娘》中她却是个娇羞怯弱的姑娘，她没有把人物一般化、类型化，五娘比我的印象是美丽和深情，而又带点幽怨，有万种悉思说不出口的韵味，说认真点，姚璇秋不表演弹泪，而用泪痕满面的形象来说明一个少女在争取自己婚姻上，所遭遇到的种种困难，姚璇秋不把五娘演成出笼小鸟，放逸娇性，可是她那种一往情深，天生弱质却是演得肖妙之至。姚璇秋演五娘的成功还在于人物的恰如其分，在五娘这个人物身上，我们充分地感到生活的美，可是姚璇秋没有把她演成说教式的人物，观灯时，五娘用扇子遮脸，眼不看人，来个深深一揖，幽雅清媚，使人感到无限情意而又不感到浮华；磨镜场，五娘命益春请磨镜师傅（陈三）到院内操作，姚璇秋的“叫师傅到院内操作”这句话刚一出口，又低头回避益春眼光，细致的刻画了一娘对陈三的爱羡和少女羞怯的性情；投荔场的惊喜与忧虑、深沉，尤其是订约场的询问陈三家中情况时的柔情蜜意，她人轻轻一说：“你这个人呀，真会打算，”加上顾盼不定的眼光，怯不敢受的手势，正说明了这种爱情不只甜在口头，而且甜在心里。

从姚璇秋演五娘的唱做功夫中，使人明显地感到封建时代青年男女争取自由婚姻的命运是多么脆薄，她的一举一动都间接地告诉观众，陈三五娘的爱情是可能一触即破，处处为难，而使人产生为他们的命运担心的效果。

令人崇敬的陈璧娘

《辞郎洲》中的陈璧娘，是与王金真、黄五娘不同时代背景，不同性格的另一类型的人物，姚璇秋演陈璧娘，恰切地表现她柔情似水，烈骨如霜的两面，给观众挑起了一股崇高的美感。

剧本已经把陈璧娘在民族危难时，那种“知不可为而为”的爱国主义精神写出来，姚璇秋演陈璧娘的成功，在于把人物在复杂的环境里复杂的心情，把陈璧娘柔情侠骨的性格特征两方面通过准确的形体动作表达出来。劝郎一场，姚璇秋运用了铿锵的歌声，沉着和平的节奏，来说明她的思想上的明晰坚定和态度上的委婉亲切；在送郎时，她运用优美的水袖，准确地表达了人物的内心活动，如她在唱“得铠紧傍，缰绳漫牵”时，把水袖直垂下来，给人一种贞静贤淑的感觉，在唱到“北风萧萧虎门树”时，她把水袖轻轻地飘动，唱“试看风霜飞剑芒”时，她又把水袖一卷，配上有力的身段，塑造了无畏与勇敢的形象；在骂贼斩降官，降官拿出璧娘赠丈夫的青丝来诱降时，璧娘看见了青丝，两手抓下翎尾，在胸前左右轮转，恰切的表达她内心不平静的心情；在痛斥降官时，充分地表达了璧娘对降官的痛恨和激情，而当她决定“即使流尽三江泪，至死不把气节移”时，她用炯炯的眼光直视前面，大义凛然，使人感到人物的可敬可爱；遗志一扬，璧娘立于高处，中了箭而俯下，又挣扎站起来，这时她运用了鹞子翻身的动作，转了一身，然后庄穆地立于石上，再抽出青锋剑，直指冲上洲来的元兵，我最赏识她一这里的一扑一转一指，一扑使你惊心，一转使你惋惜，一指使你完全受她力量把鼓舞，而感到爱国者的牺牲，崇高的心情陡然升起。

看了姚璇秋的戏，她在精神鼓舞了我，丰富了我的内心生活，王金真的贤淑、黄五娘的深情、陈璧娘的凛然，她们是非明确、爱己爱人，为国为群的立场，对我的思想有力地提高，因此使我对那些过分注意个人声色的表演者，产生了一人强烈的要求，要求一切的表演艺术者，要多从心灵上当起了观众的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