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们常说中国有近370个地方戏曲剧种,一天看一个,一年也看不完。我们曾为此陶醉和激动。但是,很快我们就发现它们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亡。据有关部门10年前的统计就已不足260个了,且生存质量堪忧。为此有人惊呼戏曲灭亡,有人又高唱戏曲长存。我觉得,这两种观点都有简单化之嫌。“消亡”是一个渐变过程,现在的减少只是消亡过程的展开。并且,依重力加速度原理,如果此间没有有效的控制,消亡就会以越来越快的步伐向我们逼近。但眼下还不能说戏曲在整体上已经消亡。另一方面,“长存”也不是简单的原有形态的长存。它是戏曲通过变化发展、创造出新的适应后的长存。变化越多、越大,存期就越长。不变化就不能长存。因此,我们要明白旧的生产力时代造成的数以几百计的中国地方戏曲剧种发生或多或少、或快或慢的消亡是十分自然的事,甚至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必然。就像我们不能阻止秋天的到来,我们就不能遏制一些在春天或夏天里应时而生的红花、绿叶凋零或死去。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以这种面对死亡的忧患意识,打理好当下,从肌理上做出适应气候的调整。能成为一种常青植物更好,即便不能,我们也应把现在活好,做好每一天,光彩每一天。每个剧种都做好了当下,做好了自己的事情,不独戏曲本身不会有遗憾,也会使我们的时代更加有声有色。
古人说,人活一世,草木一春。把“一春”活好,才有来世。不奢望长生不老、“永不沉没”(电影《泰坦尼克号》语),坦然地面对终极消亡。做好现在,让剧种生命不虚度年华,并且以此去争取有质量地延展。
梨园有句老话,叫做“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王骥德语)。这话是否精确可以讨论,但其所指出的声腔变革的必然性应当说是合乎规律的。远的不说,仅以黄梅戏为例,形成之初的“三打七唱”到电影《天仙配》所体现的广采博纳和西洋作曲技法的借鉴,其间变化又何啻千里!当年康生就一方面肯定它的“唱腔很美”,一方面又批评其中“有徽调、高腔成分”;“力仿越剧”;“四不像”;“是话剧加唱的典型”等等。而今天的黄梅戏音乐较之《天仙配》时代更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有人甚至因此将它比作“中国的流行音乐”。所以,无论我们情感如何,变是必然的。所谓的“原汁原味”只是一厢情愿,既不可能,也没必要。
古希腊哲学家早就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们生活的时代变了,环境变了,创作者和表演者也变了,还强求声腔“原汁原味”无异于痴人说梦!如果我们承认艺术是社会实践的产物,那么,实践是前进的,社会不会倒退,历史也不会重复,艺术又怎么会一如故我、面貌依旧呢?把“原汁原味”作为普遍真理是对客观规律的无知,是一种静止、定格;而静止、定格只属于死亡。我们应该不奢求“原汁原味”,不在艺术的认识功能和狭隘情感上过多停留,而要与时俱进,保持鲜活,追求美的针对性和生命感。是否“原汁原味”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美视美听招人待见。
戏曲艺术的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势在必然,不可障之以手。当年《天仙配》对“三打七唱”的变革,为我们创造了划时代的经典。而今天黄梅戏音乐向更加流行、时尚的方向迈步,则又使得黄梅戏成为戏剧低谷时期最具人气的剧种之一。就多数地方戏曲剧种而言,眼下的主要任务不是“原汁”而是新意;不是固守而是突围;不是流连既往而是亲和当下。“原汁原味”作为一个时代的表征,可以让它保存在博物馆里,而剧场需要的是鲜活。戏曲应该融入时代,常演常新,常翻新彩,永不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