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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剧、京剧、越剧、昆曲这些城市戏剧在改革中频频纠结于应该尊重传统、留住老观众,还是勇于创新、争取年轻观众。广东海陆丰地区最有群众基础的白字戏,却几乎没有这种“新旧之争”的矛盾。对于白字戏观众来说,不管老戏还是新戏,只要“老爷不死就有戏看”。这位“老爷”不是当官的大老爷或有钱人,也不是谁家的老爷爷,而是天上的神灵。

传统白字戏的祭祀功能比审美功能更为突出。按海陆丰人的话来说,演白字戏,就是“拜老爷”的。

随着社会意识形态的转变,如今白字戏的娱乐功能得到很大发展,成为海陆丰地区民众喜闻乐见的地方戏剧。乡村演戏,依然有明确的祭祀和民俗目的,但对于个体观众而言,看戏只是一种休闲娱乐与联系感情的活动,达到更自然的“人神共乐”之境界。
欢声笑语,戏台上下互动,村民看戏像过节

海丰县白字戏剧团团长余锦程骑着摩托车在前面带路,开进一片空旷无人的稻田。一路无灯,要不是记者的车灯在后面照着,小路就更漆黑了。

剧团已经先行到达村中戏台,余团长因为有行政上的杂务,就自己骑摩托车随后跟上。他已习惯这样开着摩托车在黑夜中行走。此时的余锦程一点都看不出他在戏台上最擅演的王爷气派。他在田间跃跃行驶的背影,在记者眼中略显孤独。而他的心中却是自由而愉悦的,因为前方不远,就是他热爱的舞台。

车子一转弯,车灯照到路边一块长长的石碑上,写着“鹿境”二字。这是一个很美的地名,始于南宋,有满山的杜鹃花,有鹿嬉戏山中,因此得名。

海丰县白字戏剧团当晚的演出地点,就是鹿境乡。这是甲午年农历十月十五还神日,他们将在这里连演10天。距此不远的关后村,也有海丰县西秦戏剧团在演还神戏。

这里的百姓自古就爱看戏。在海丰县城隍庙有一块乾隆十六年的《奉祀香灯租碑记》,上面写着收到粮油多少,作油灯演戏之用。海陆丰地区妈祖庙的石壁上,也常贴有捐戏榜。在这里最有面子的不是请人吃饭,而是请人看戏。一年到头,哪条村子演戏最多,就最风光。他们红白喜事要演戏,祭祀还神要演戏,逢年过节要演戏。谁家有好事要请戏,村里丰收家家来捐戏,谁做了错事要罚戏。在陆丰县碣石村,有一条不太体面的地下产业链,专门回收转卖洋垃圾旧衣物,被清查后,镇上常见整治的标语。某村入口竖起一块牌子,写着:“严禁回收旧衣物,违者罚电影一本。”这正是“罚戏”的遗风,连“一本”的量词,也是“一本戏”的说法。

白字戏演一本戏,可不像如今城里的戏剧演出那样只演两个多小时,他们一演,就是5个多小时。一本戏分上下两台戏,先演热闹的武戏,再演煽情的文戏。每有演戏,就如节日,村中男女老幼聚集,戏棚座无虚席,笑声不绝。戏棚附近小贩叫卖零食、玩具,孩童玩耍追逐。

羊城晚报记者在鹿境乡看的一场戏,是白字戏经典喜剧《憨痴传奇》。故事讲的是姜员外的儿子憨郎和女婿大痴得书仙指点,识破奸侄诡计,复仇、团圆的故事。演到姜员外被骗去家财,憨郎拿个破竹篮上街乞讨时,观众纷纷把大包小包的食品饮料送到台上,还有人递了个烤鸡腿上去,憨郎一边说“感谢,感谢”一边拿着鸡腿啃起来。观众哄然大笑,送食物的人仿佛参与了演出,笑得更开心。台上台下的互动达到高潮。

饰演憨郎的是海丰县白字戏剧团副团长余海平。他在第十二届广东省艺术节的白字戏《龙宫奇缘》中演的是风度翩翩的小生,在这出乡间喜剧中演的是令人捧腹的小丑。这也是白字戏演员的特色,什么行当都要精通。他们下乡演戏,剧目经常变动,常常是到了才点戏。演员们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全。

羊城晚报记者观看的这一本戏,本来也不是演《憨痴传奇》的。记者提出想看“比较方便拍照、镜头比较美”的剧目,余锦程计划演《楼台会》。可是鹿境乡负责订戏的村理事会“总理”不同意,说大家就喜欢看《憨痴传奇》。

乡村演戏,就是“总理”说了算,观众说了算。余海平他们还试过演戏演到一半临时被要求改戏的。那次是演一个“金牙大状”的故事,谁知请戏的人家里刚打完官司,心烦,不想看告状的戏。

平时选剧目,他们也很小心,要知道村人喜欢什么、忌讳什么。比如姓程的村子,就喜欢看《程婴救孤》。他们有一次到姓刘的村子演刘备,村民却不高兴。演员说:“刘备称王称霸啊。”观众说:“可惜只有半壁江山!”

还有一次到一个马家村演出,剧团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和马姓相关的历史人物,谁知转场时小丑有一句台词:“你这衰马,跑得这么慢!”一时激怒村人,围住戏台不让剧团走。团长只得买烧猪放鞭炮,赔礼道歉。

演出繁荣,却走入另一种困境

白字戏和观众,就像鱼儿和水。海丰县白字戏剧团去年有220多场演出,全县还有150多个民营剧团,每个剧团都有上百场演出。有不少民营剧团是家庭式的,前台演戏,后台还有女人在给孩子喂奶。一家人就是一个剧团,开着小面包车四处唱戏,有点像中国的吉普赛人。也有很多业余剧团是临时组团的,农忙种地,农闲演戏。

从演出的繁荣状况来看,白字戏似乎和“濒危”无关。然而《白字戏研究》作者詹双晖却指出了白字戏“繁荣”背后的危机——“目前,白字戏虽然依旧顽强地生存在海陆丰地区,并且就戏班数量与演出场次来说甚至可称红火,但是,由于现代生活方式的挤压、地方文化独特性的逐渐模糊、观众审美趣味的转移、技艺的失传等等,白字戏的生存环境正在发生变化,这种改变将使我国十分珍稀的古老戏剧活化石处于濒危状态。”

白字戏和其他珍稀剧种的区别在于,其发展的困境不是萧条,而是疲于奔命,无法提高。

余锦程团长说:“不演没钱,演多了没质量。我们现在像复印机一样演戏,每天复印,没有时间维修机器。如果演出能压缩到每年100场左右,我们就有时间学习和排演新戏。可是人家来订戏是不能拒绝的,演员要养家糊口,我们还高雅不起来。这次艺术节的《龙宫奇缘》受到好评,确实是我们历年来少有的佳作。可是下乡演的时候,艺术节上用的布景和道具都带不下去。我们只好自己山寨自己,换一套简单的道具,用来下乡演出。白字戏演出基本没有淡季,每年四、五、六月演出相对少些,因为天气热,神诞日少,也没有什么庆祝丰收的活动,我们只能用这些时间排戏。有时也只是大家围在一起看看DVD就排新戏了。剧团只有两位编剧编曲,都已经70多岁了。”

余锦程的这些困惑,早在四五年前,海丰县白字戏原团长、白字戏国家级传承人吴佩锦就提起过。吴佩锦认为白字戏的发展有三大忧虑:一是没有编剧队伍。白字戏传统剧目有200多个,多为传奇故事,这些传统剧目文字比较粗糙,若不加以整理加工,很难排演出好戏。久而久之,演出只能移植外来剧目,剧种将丧失自身特色。二是缺乏音乐设计人员。上世纪60年代,剧团尚有编曲人员4人,如今退休的退休,改行的改行。音乐特色不保留,剧种就会变味。要保留白字戏的精华,整理唱腔曲牌是当务之急。三是演员青黄不接。戏剧演员练功艰苦、收入低微,下乡演出每人每晚收入不到百元,青年演员很难安下心来。

演戏之苦,确非一般。下乡演出,他们搭台、搬道具都是亲力亲为。化妆也是各人拿个小镜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完成。化妆用品简陋,很多镜子还有裂痕。平常一本戏演5个多小时,还经常加演,演到凌晨两三点,甚至通宵达旦,俗称“天光戏”。演员卸妆、搬箱,又赶到另一个村子搭台演出。他们到一个村子,常常是随便找一间空屋或寺庙,打扫一下,把纸皮箱拆开,在地上铺纸皮,每人一个帐篷蚊帐,就这样过夜。他们最怕酷热天演戏,群蚊乱舞,一张嘴唱,蚊子就飞进口中。余锦程演老生,要挂浓密的胡须,有时还穿大靠,在炽热的大灯下,又唱又跳。一场戏下来,体温像发高烧。演员都说冬天好,跳着跳着就不冷了。

学者更看重的,是“民俗演剧”的生态

白字戏受欢迎,很重要的原因是唱词直白,有大量俚语俗语入曲。如传统剧目《苏六娘》之《桃花搭渡》:“正月人营安,单身娘仔守空房。嘴含槟榔面抹粉,手提雨伞去觅安(郎君)。二月是春分,须毛鬓白撑渡船,裙衫破裂无人补,无嫲阿伯泪纷纷……”语言朴素,情感真挚。白字戏自宋元时期从闽南流入粤东开始,观众就以农村百姓为主。
白字戏俗称白字仔,用海丰“福佬话”演唱,流行于广东海丰、陆丰、潮州和福建漳州、泉州一带。白字戏是多源流、多声腔的古老珍稀剧种,随福建移民进入海陆丰扎根后,吸收渔歌、潮剧音乐等本地艺术形式,改用当地方言演唱念白,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
白字戏的唱腔音乐以曲牌连套为主,也有板腔体唱腔。按唱腔音乐特点分为大锣戏和小锣戏。大锣戏多唱正字戏的正音曲,小锣戏又分为正板戏、反线戏和小调戏三种。

白字戏至今仍保持着古老的乡社祭祀形式,是中国乡社祭祀戏剧的活化石。白字戏保存了很多“啰哩啰”、“啊咿唉”之类的唱腔,就是从祝祷祭祀声中演变而来的。白字戏还渗透到乡村生活的各种祈祷形式。在海陆丰地区的妈祖庙,签词常常以戏目来构成。上签有“钟离成道”、“玉莲会十朋”、“孔明点将”等,下签有“苏六娘走难”、“苏秦不第”等。“董永遇仙”则是下签。遇仙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是下签呢?签文解释道:“董永遇仙: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还泥。”

这正是传统戏剧对民间价值判断的影响。英国人类学者华德英教授认为中国传统戏剧演员具有和神灵沟通的能力。“传统中国戏曲一向体现着几种不同层次的象征意义。除了一些象征性意义是纯戏剧性之外,那些来自中国文化丰富内容的象征符号往往附带着多种不同的社会性,甚至‘天地观’的价值观念。由于这些象征意义在群众中产生的共鸣及回响往往能超越戏剧及剧场本身,它们对受过传统熏陶的观众,常能引起极强烈反应。”(华德英《戏曲伶人的多重身份:传统中国戏曲、艺术与仪式》,陈守仁译)

浅白俚俗的白字戏受到学者重视的原因,是其演戏形态、生存方式,更甚于剧目本身。“民俗演剧”的戏剧生态,全国已不多,广东海陆丰地区是最原汁原味的。这也正是学者最担心失去的。“尽管这些活跃在广袤乡村的祭祀戏剧被历代文人士大夫所鄙视、所抑制,被视为不能登堂入室的草台班,但因为有深厚的民间民俗的滋养而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千百年来一直生生不息”(詹双晖《白字戏研究》),只是到了20世纪50年代以后,随着时代、社会的变化,乡土戏剧世代相传的生存方式与生存土壤被改变,造成了全国不少地区乡土祭祀戏剧的式微与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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