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演员的成功也象一场战争的胜利一样,需占天时、地利、人和。
郭彩萍步入艺坛之时,正是我国戏曲事业,包括晋剧蓬勃发展、中兴鼎盛的五十年代,可谓上占“天时”,进入太原市晋剧三团一年后,郭彩萍又被荣幸地选调到太原市晋剧一团。
当时在晋剧艺坛上最富盛誉最具影响的有四大名家。她们是丁果仙、牛桂英、郭凤英和冀美莲。人称“四大名牌”,而一团便独得三块名牌——丁、牛、郭。“四大名牌”从四十年代起便饮誉三晋,名满京华,当时正处在她们艺术上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黄金时代。
郭彩萍的调入一团,不啻天赐良机。能与丁果仙、牛桂英、郭凤英这样的表演艺术家同团共艺,莫说是传艺,便是耳濡目染,熏陶浸润,也便是极大的福气了。此可谓中占“地利”。
郭彩萍出身贫苦,自幼繁重的家务劳动,锻炼了她吃苦耐劳的精神,培养了她争强好胜的个性,形成了淳朴憨厚的性格,故而很得位值老艺术家的偏爱,于是又下占“人和”。
在老师们的严格训练下,郭彩萍的技艺大进,于唱念做打几方面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此间,她在丁果仙、牛桂英合演的《芦花》、《清风亭》中出色地扮演了英哥和张继保两个娃娃生,受到了大师们的赞扬。老师们看她的嗓子好,扮相俊,叫她改工旦行,于是又陪牛挂英演了《朝阳沟》里的小姑子,陪刘仙玲演了《生死牌》中的王玉环等角色。说起这段经历时,郭彩萍说:“我能有幸与这么多晋剧名家在一起,为他们配戏,同台演出,潜移默化,使我受益非浅。对我以后丰富和美化小生唱腔,刻画人物等各方面都打下了一定基础。”
最终使郭彩萍选定了小生这一行当的是郭凤英。
对于晋剧小生行说来,郭凤英称得上是一位承上启下的人物。她博采三儿生、秋富生、十七生(董金福)等各位前辈名家之长,并将其熔于一炉。
根据自身条件,郭凤英将三儿生唱腔的低回婉转,表演的激越奔放;秋富生唱腔的高亢嘹亮,做戏的风流蕴藉;十七生的唱做兼工、神形皆备等等艺术特色,巧妙地融会于自己的表演艺术之中,创⒘私缧∩械敝杏跋焐钤兜墓梢帐酢?/P>
郭彩萍对于郭派早就心驰神往,羡慕景仰之情由来已久。而郭凤英呢,自打小彩萍调入一团之后,也早就瞄准了这棵好苗子。但好事多磨。虽说当时郭凤英也为彩萍练功吊腿,花费了不少心血,但为时不长,仅两年相处,小彩萍便又被领导保送进入太原市戏校深造,接受正规教育和训练,离开了一团。老郭小郭心有灵犀,只是不从人愿。直至1963年,彩萍才正式拜在了郭凤英的门人成为郭派的入室弟子。这一来,老郭如黄石公得子房,倾囊相授;小郭如春苗逢甘露,点摘入心。师徒两人,心心相印,把劲一齐使在传艺受艺上。郭彩萍不负师望,不仅继承了乃师的《黄鹤楼》、《小宴》、《双罗衫》、《智激张仪》、《蝴蝶杯》、《打金枝》、《凤仪亭》等等郭派看家剧目,而且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人物性格的刻画以及艺术处理、表现手法上,大胆创新,融入新的创作意识,使其所演人物形象更突出,更具个性,也使郭派艺术随时代的前进而发展。古人云: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继承郭派艺术的基础上,郭彩萍确是发展了郭派艺术。在晋剧小生一行中,郭彩萍称得上“继往开来”四字!
“看看自己的价值”
这以后的情况似乎属于赘述了。郭彩萍由弟于而儿熄,嫁给了老师的公子,婆媳之间三十多年相处,和和睦睦。在家彩萍是好媳妇,上台是好演员。唯一让婆婆不高兴的是1976年彩萍在排《苗岭风雷》时,团从桌子上跳下致使两个月的胎儿小产这件事。至今提起,郭凤英还是心疼地说:“孩子小产后也不告诉家里人,还坚持又演了四场戏,这不是玩命吗?”
好一个“玩命”!也许正是由于这近乎于憨痴的玩命精神才铸就了今天的郭彩萍。还是听听郭彩萍的话吧:“当时戏票已经卖出去了,不演哪行?回戏?对得起观众吗?”是啊!一个演员心里装着观众,他的艺术就一定能有长足的进步。推而广之,不管干什么事业,没有一种责任感是干不出什么名堂的。难怪郭彩萍走到哪里,哪里的观众就炸窝,就围观,就握手,就要求签字。多会儿散了戏,她也没“轻松”过。
就艺术成长的道路来讲,郭彩萍几乎是一帆风顺的,即使在那“史无前例”的日子里,也只受了些大字报的围攻,一场大病使她躲过了一场政治灾难。到1988年时,郭彩萍是省、市三八红旗手,省政协委员,省青联常委,市实验晋剧院院长兼青年团团长,国家一级演员。功成名就,按说该知足了吧。然而,郭彩萍却偏于顺风中找逆风,要去北京争梅花奖。为什么?“只要有全国性的表演艺术奖,我就要争一争!不在乎得上得不上,在于实现自我,看看自己的价值。”郭彩萍的这些话说得何等好!它表现了一个强者的心声。就是凭着这股进取精神,1989年她以《小宴》、《调寇》、《智激张仪》三出晋剧小生应工戏参加了第六届全国戏剧梅花奖评选,获中国戏剧国家大奖——梅花奖!
人是要有—点精神的。这精神达到一种颠狂痴迷、憨犟入魔的境地,不管他成功与否,作为人,都是应当为人所尊重的。郭彩萍就是这样—个人,在她淳朴正直的外表下藏着的正是这一颗执著的可敬的心灵。
山西,古称晋,乃唐尧虞舜之故里,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其民“勤俭质朴。忧深思远,有尧之遗风”。(诗传)《诗经》三百篇中有魏风、唐风计十九篇,其民“喜乐而愉”(郭子章《晋论》)昔吴札闻魏之歌,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汉书》)及至明、清以降,晋地以梆子腔行世,开一代声腔之先,而汾阳、文水、平遥等地则以出演员著名,人才辈辈,层出不穷。郭彩萍者,文水县下曲镇人氏,人杰地灵钟于斯,得名家之指教,赖勤奋以天成,执当今晋剧小生之牛耳,饮誉三晋,侧目全国。
晋剧小生表演艺术家郭彩萍(图片作者:戏痴小郭)
装满了一篮子鸡蛋
1944年9月,小彩萍出生在一个贫寒家庭里,那一声嘹亮的哭声,不知给这个家带来的是欢笑还是愁苦。然而这第一声哭声却是那么执著地告诉人们:我来到了世间。
带着这执著,小彩萍开始了她人生旅途的跋涉。是山西这片具有戏曲艺术深厚传统的土地养育了她,还是安贫者亦思乐的民族乐观情绪滋浸了她,抑或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吧,贫寒之家的女儿却偏爱那戏台上的“富贵”生活。
年节之中、农闭之后,在山西这块贫瘠的黄土地上,却是村村搭戏台,庄庄赛社火,锣鼓丝竹不绝于耳,戏文小曲此起彼伏。此时,农家人暂忘却生活的烦恼,去戏台前品味前人的喜怒哀乐,为古人的悲欢离合抛一掬同情泪。“少年不识愁滋味”,更何况顽童辈?小彩萍此时看到的则是令人神往的才子佳人生活:让人艳羡的浓妆淡抹,动人心弦的歌舞升平。在那昏黄的煤油灯或火信子的光晕里,在那迷离飘渺的腾腾烟雾里,小彩萍看傻了,看呆了,看痴了……象梦,象谜,象月宫的神仙,象故事中的仙境,那情景那事那物那人那戏……执着地印在了小彩萍的心里,影响了她的一生。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跟彩萍一起看戏的小队伴们,或许已是几个孩子的妈妈,也有的大概已是儿孙满堂,整日操劳,再没有闲心看戏了;或许已是工人、干部、职员等,也以临近退休的年龄,繁重的工作早已淡泊了儿时的记忆;或许……然而,偏偏是郭彩萍,偏偏是她执著地把童年的梦变成现实,这除了她具备演员的天赋而外,难道不是因为她身上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吗?
1952年中极平常的一天,有一位极平常的中年妇女领着一个极平常的小姑娘登上了从汾阳开往太原的一列极平常的列车。旅途中,这个极平常的小姑娘如同其他极平常的小孩一样,出门坐火车——新鲜!兴奋得手舞足蹈,连蹦带唱。可她那甜美的歌喉,维肖维妙的学唱,活泼机灵的大眼睛却又是那么不平常。于是乎,车厢里热闹起来了,旅途寂寞的人们眼见这个招人怜爱的“小东西”唱得那么好,做得那么认真,便请她再来一段。小姑娘有些害羞地躲到了妈妈的身后,于是,一位大娘掏出一个鸡蛋:“唱一段。乖!唱一段这个鸡蛋给你吃!”红着小脸,摆弄着小辫梢,小姑娘怯生生地唱了一段家乡成。“好啊,姑娘!给!”一个热呼呼的鸡蛋塞在了她的小手里。“再来一段!大叔也有鸡蛋!”万事开头难,唱了第一段,还怕第二段、第三段?小姑娘肚子里的戏文多着呢!越唱胆儿越大,越唱越精神!到了下车的时候,小姑娘挎的小篮子里竟装了满满一篮子鸡蛋。
当年坐过那趟极平常的列车的人,有谁还记得这一幕?当年为摆脱旅途寂寞而用一个鸡蛋换取一段唱的人有谁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可能都忘了。但是那个小姑娘记得!是呀,怎能忘记呢?那是她平生第一次的“演出”啊!如果能够将它称为演出的话。说来奇怪,许多人一生的事业往往是从一件不起眼的生活小事开始的。一些在大人们眼中不值一晒的小事往往能触动一个孩童无限丰富的想象和灵感,并由此而奠定他一生的奋斗追求目标。爱迪生看见母鸡孵化小鸡,就坐在了鸡蛋上也想孵出鸡来;牛顿看见苹果掉下树来便想到它为什么不飞上天呢;师傅骂了梅兰芳一句,结果却成就了一个不是“材料”的“材料”……这种例子太多了!太多的偶然里必有其必然。如果说爱好是成功的一半儿的话,小郭彩萍那次列车“演出”则是以爱好开始第一次展露了她的才华,这第一次展露便得到了“观众”的认可。重要的不是那一小篮鸡蛋,不是寂寞无聊的乘客们对一个天真未凿的小姑娘赞赏喜爱,重要的是这认可给了她一生的自信——人们爱听我唱!自信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演员最宝贵和最重要的心理素质。
那年她8岁。
从椅子上跳起来
郭彩萍随母亲帮工从家乡到汾阳,又随母亲投奔亲戚从汾阳到了太原。解放初期的太原正处在一个百废待兴的时刻。而解放前夕几致湮灭的晋剧此时也是老树新花,蓬勃待发。听说南门外有个业余剧团正在招收小学员,郭彩萍一蹦三尺高,非要报名不可。可贫困人家多希望孩子念书识字啊!母亲不答应,自有她祖辈积淀的道理,可小彩萍却倔得很,一条道走到黑,十头老牛也拖不住。她软磨加硬泡,眼泪加撒娇,使出女孩子的浑身解数,不由很母亲不同意。结果一考而中,从此变读书边学艺,开始了她的艺术生涯。
现在有一些功成名就的大演员,言师必言大家,而耻于谈自己在投大家之前的学艺经过,更避讳去说自己曾受业于某某业余老师了。郭彩萍不然。虽说她以后曾受过诸多名家的亲传指数,但当谈到启蒙老师时,却总忘不了张安兴。“是张老师给我在板眼尺寸上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使我一生受益。”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里有追思,有感念,有叹喟。此刻她的心中—定浮现出了那位老师的身影。“尊师方能敬业”,这仿佛已是句老话了,可它含着怎样做人,如何为业的道理。郭彩萍信仰这句老话,这句老话促她成功。
仅三个月的业余剧团的半读半艺,郭彩萍就已初步掌握了唱念技巧。一年后,她就能演出象《汲水》、《花亭》、《赐环》这样的开蒙戏。台上锣鼓铮铮,台下人头攒动,《打金枝》正演到酣处。方才被人抱上椅子的小郭嗳,按照剧情此刻该打公主嘴巴了。可他人小臂短,打不着。怎么办?容不得细想,只见小郭嗳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挥手打去……饰演公主的演员没敢笑,可台下的观众却禁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且莫小看这跳将起来的一打,这是—瞬间勃发的灵感,是当演员极其需要的—种灵气,这灵气几乎是一种天生的素质,是“匠”与“家”之间的一点天赋上的分别。要知道,郭彩萍那年也就八、九岁。可她那无拘无束的台风、机敏聪颖的临场反应和那招人喜爱的台缘儿,就已经显露出不同一般的艺术天赋,用句行内话说:是这块坯子!
有自信,有灵气,如再加上执著的刻苦,自然是磨砺于前,玉成于后。1956年,太原市晋剧三团到业余剧团挑选演员,晋剧前辈马兆麟慧眼识英才,一眼相中了郭彩萍,破格录取她为正式演员。就这样,一个蹲在农村野台子下痴迷看戏的女孩子,经过火车“演出”的初试锋芒到业余剧团的半读半艺,到饰演小郭嗳时的小露才气,终于跻身于演员行列,成为一名专业戏曲工作者,实现了她童年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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