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之最高成就,莫过于成立流派、创立风格,而此一崇高目标之所以可能,则须数十年的积累、毕生的努力、甚至积几代人的智慧方得以成功,故诗史上吟破口舌者有之,画史上颓笔积冢者有之,乐史上呕心沥血者有之。世界艺术史上但凡是创立流派者,无出此理。
流派是建立在独特风格之上的稳定的艺术特征,它是艺术成熟的标志。其所以能够确立,须有如下条件:有代表性人物、有代表性作品、有艺术家群体、有自己的理论、有社会的承认。西方音乐史上的重要流派,虽然早期也有以地方风格形成者,如威尼斯乐派、尼德兰乐派,但更多的是因文艺思想而立,所谓古典主义、浪漫主义。中国音乐史上的重要流派,则往往以人物立,如京戏之梅(兰芳)派、豫剧之常(香玉)派、京韵大鼓之骆(玉笙)派、苏州评弹之蒋(月泉)派;更常常以地域名之,古代有吴歌、西曲之分野,今有秦胡、粤筝之区别,更有古琴艺术之“中州、白下、江浙、八闽”的派流纷呈,常熟“虞山”、扬州“广陵”两派则更是彪柄乐史,极一时之胜。中外艺术史上流派的特点,在西方是流派间有明确的先后嬗递关系或学术谱系,在中国是流派间突出的个性色彩,更强调的是一流派内部的师承和风格,反映出强烈的文化特色。
长安乐派成立之“当然”和“必然”
长安地方,文化深厚,艺术流长,万方辐腠,人物荟粹,没有理由不出大艺术家、没有理由不建立自己的艺术风格和流派!新中国以来,有美术之“长安画派”斐声宇内;新时期以来,有“文学陕军”和“西部电影”之巍然崛起;新世纪之初,更有倡言“黄土画派”的呼声躁动于艺坛,在在皆展现长安地方的博大文化气象!在此一形势之下,立定在汉唐伟大文化传统中、浸蕴于深厚民间艺术土壤里、且有相当创造成就的现代西部音乐文化,没有理由不出现以流派名之的独特风格、独特艺术、独特作品、独特音乐家群体,此为“长安乐派”成立之必然!而从这陕西音乐的特别的文化意味、艺术成就、音乐风格和技术、相当丰富的作品、代表性人物的影响等方面来看,则可知“长安乐派”成立之当然!而所谓“必然”与“当然”,是可以求证于事实的。
今试为之说。
首先要确立的是“长安乐派”之定义:
长安乐派是出现在陕西,以生活在本地的音乐家为主体,其作品反映出以长安地方为代表的西部文化特征和精神面貌,形成陕西音乐文化特有的音乐风格内涵,有着自己深厚音乐传统和明确学术谱系的现代中国音乐流派。
依此一定义,我们可深度挖掘其丰厚内涵。
西安音乐学院——长安乐派的“孵化器”
西安音乐学院作为中国西部唯一的高等音乐学府,一方面,秉承着汉唐音乐的伟大传统和精神气息,汉风之朴实,唐韵之华美,历史之深沉,山川之灵秀,诗文之博雅,乐舞之雄健,都无形而有形地融入了这个乐派群体的精神之中;一方面,时代生活之激荡,现代世界之视域,民族文化之进步,音乐技术之发展,又都反映在这个群体的许多创作之中,强烈地体现出以现代之眼看历史传统,以创造观念对待民间文化,以融中外古今于一体的思想理念。
作为中国西部最高音乐学府,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建立了有中学—大学—研究生--留学生等各层次教育的体系,培养了自己各专业的专家教授硕士博士,积累了西部最丰富的音乐图书,创立了交响音乐、民族音乐的大型乐团,形成了“创作-表演-研发一体化”的现代音乐文化基地,最重要的是,长安乐派的音乐家绝大多数出自这个学院,创作成就也多出自这个学院,文化资源也基本汇聚于这个学院。
西安音乐学院,是长安乐派名副其实的“孵化器”。
长安乐派的音乐家群——“音乐流派共同体”
这个乐派的音乐家,主要是出自西安音乐学院,并且形成了学院音乐家与院外音乐家的“音乐流派共同体”,此正是所谓流派成立的条件之一,即:艺术家群体。这个群体由音乐教育家群体、作曲家群体、表演艺术家群体、理论家群体组成,且有着自己的代表人物,如著名音乐教育家、民族音乐学家刘恒之,著名音乐教育家、指挥家刘大冬,著名音乐教育家、乐器学家翟志荣等是;如著名作曲家石夫、屠冶九、赵季平、贺艺、饶余燕、陈大兆、韩兰魁等是;如著名民族音乐家、作曲家、指挥家、演奏家鲁日融,著名民族音乐家、指挥家阎惠昌、民族音乐家、作曲家兼指挥家周煜国,二胡艺术家金伟、王方亮、关铭,古筝艺术家高自成、周延甲,琵琶艺术家任鸿翔、曲文君,板胡艺术家张长城、吉哲、沈诚,民族吹奏乐艺术家高明、孙永志、杨惠清,打击乐艺术家安志顺等是;民族歌唱艺术家白秉权、员恩凤、冯健雪、薛明、王真、和慧、陈勇、安金玉等是;如著名音乐文学家党永庵,著名音乐理论家高士杰、冯亚兰、乔健中、罗艺峰、李世彬等是。今日这些音乐家的分布已远超出三秦之地,甚至已形成蔚然可观的“海外兵团”,但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出自西安音乐学院,在学院或西安、西部工作过。他们之所以能够结成一个“共同体”,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外在的原因,更本质地乃是因为这些音乐家有着相近的文化价值观、有着相近的音乐学术背景、有着相近的音乐美学意识,且在他们的作品中表现出这些特征,这些作品成为这个音乐流派的代表性艺术精品,其数量相当丰富而无法在此一一列举。
“心灵的史诗,文化的魂魄”——长安乐派的美学特征
与长安画派相比,长安乐派并不一般地以西部自然地貌和社会形象为表现对象,如黄土高原、关中农村、西域人物、丝路景观之类,因为音乐并不以外在世界作为自己的主要内容,而更多地是以人的内在精神生活如情感、意志、性情、心理、气质、思想、观念、价值意识等为表现对象,它因此而更可能对长安地方文化乃至西部文化有着一种深度的揭示,对西部人民的精神世界有着无以言传的微妙刻画,甚至对西部大自然的天地造化有着近乎神秘的领悟神会。
长安乐派的音乐,也有文学化的标题,以示作者乐思、乐想之标的,如曲江园林、民间社火、汉宫秋月、渭北抒怀、终南胜景、黄土情缘、丝路怀想之类,但却高度地音乐化,也就是观念化和想象化,写景是虚,表情是实,主要是表现人,是人的主体的抒发。在这个乐派的许多音乐作品里,西部人的灵气、神气、精气,性情、感情、心情,往往在一顿一挫、一音一节之中得之,也常常在浅吟高唱、激昂低回之中有之,人的精神世界在时间中前伸后延,在空间中内拓外展,古长安和大西部的历史意识、生命体悟、族性民情、美感体验,西部历史和文化,西部人民和生活,在这乐调的运行和声音的世界里得以充分表现和深度展开。这便是长安乐派的音乐美学:
深沉的历史意识,敏锐的现实悟力,触机即现的地方神韵,强烈浓厚的生命体验,劲悍的艺术精神与善美的伦理境界。其音乐理想是“交响化、中国声”。
德国艺术史家文克尔曼曾经说,希腊雕塑艺术是“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我们不仿说长安乐派艺术是“心灵的史诗,文化的魂魄”!之所以这音乐搅动无数人深心的情愫,不正是这史、这诗、这魂、这魄的力量吗?之所以我们要把这西部艺术巨流名之为“长安乐派”,不也正是这一名称背后两千年的历史积淀吗?这一名称所外射出的虚廓雄浑、渊深辽阔的精神意象,包含了言说不尽的文化蕴涵!
“多源汇流,古今交响”——长安乐派的学术谱系
长安乐派有着自己独特的音乐学术背景,既有现代学院派的精致音乐技术,也有民间音乐家的巧妙情感表现;既有世界音乐全景的观照,也有西部文化的纵深开掘。从音乐史观察,这一背景表现为一个清晰的学术谱系:
民间音乐文化
学院音乐文化 长安乐派
世界音乐文化
很明显,这个学术文化的嬗递关系,体现为多源汇流、古今交响的特点,民间与学院、传统与现代的“对位”关系,从而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历史文脉。
陕西及西部深厚的民间音乐传统,滋养了一代代长安乐派的音乐家,许多人可谓得其真传、味其真谛!这里既有来自民间的音乐家亲灸嫡传,如民间曲艺家张宝义(1906-1969)的口传心授,民间吹歌世家刘长生(1904-1968)的精彩教学;也有唐宋遗音“长安古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