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各位听众,在我身边的是一个非常活跃的青年笛子演奏家张维良先生,他刚刚从法国巴黎参加完96年的现代音乐节回来,经过香港又参加艺术节的演出。张先生不仅擅长传统的笛子演奏,也很热衷于现代作品的演绎。现在请张先生为我们介绍一下冯子存先生的艺术特点。
易:张先生,您好!
张:您好!冯子存先生的艺术特色应该说完全是在扎根于民间和传统的戏曲音乐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的音乐别具特色,主要在于运用了二人台音乐的素材。 二人台音乐流行于山西、内蒙古等北方地区,是极有特色的一种音乐。是冯子存先生使二人台音乐进入笛子音乐中,所以说,笛子的发展,离不开二人台音乐文化的影响。现在公认,冯子存先生是第一位将“喜相逢”这首曲子以笛子独奏的形式推上舞台的人。
易:我们雨果从事很多民间音乐的录制工作,比如古筝、古琴都有许多派别,各个地方、各派的风格都很浓厚。但笛子,要分南派、北派,我个人看法,好像有点牵强,这方面你有什么看法? 张:我觉得南派、北派也是最早笛子刚刚发展起来的时候笼统的叫法,现在看来这个提法越来越不科学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可能已经代表了国内整个笛音乐文化的发展状况,从理论到演奏风格都不能完全以南北来划分的。
易:我看以前分成南、北派主要可能根据几位演奏家演奏曲目的来源而定,比 如陆春龄先生很多曲目取自江南丝竹,冯子存先生很多则取自山西的民间音乐。但是,冯子存先生吹梆笛为主,他也会吹曲笛或吹一些比较幽怨的曲子,陆先生吹一些很高亢的草原的乐曲也有。我录过山西民歌,我觉得冯先生把这些民歌用笛子语言来表达,很妙。我以前听过冯子存先生演奏的“欢送”,后来去录山西民歌“送情郎”时发现,根本就是同一个调子,是不是?
张:是一样的,但他很巧妙、很形象地移到笛子上来,而且在笛子吹奏时就感觉到它的趣味性起了变化,融汇了笛子语言。所以冯先生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扎根于民间文化和凭借音乐感觉,把自己的生活和社会的环境融在音乐里,他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音乐家!
易:我还有一个感觉,冯先生笛曲中小的、非常精美的东西很多,这点你来介绍更直接一点。
张:冯老先生的笛子曲大部分都是高兴的,开开心心的。比如我们最熟悉的“喜相逢”、“闹花灯”、“祝贺”……他的“欢送”不是忧伤的离别,是带着喜庆气氛的欢送,还有“黄莺亮翅”讲的是两个人的语言对答,而不是真正的纯粹的鸟鸣。中国的传统艺术一直是所谓“触景生情”,就像唐诗宋词,讲的是景,归根结底还是讲人、讲情。冯老的作品大部分都是用最有中国特色的民间素材来进行改编的,所以他的作品富有浓郁的趣味性。他特别常用的一些技法,也是笛子演奏中很有特色的技法,像剁音、滑音、吐音是北方技巧中最具特色的,而冯老的滑音语言和其他人的风格不一样。我在跟冯老上课时有幸发现了他笛子语言的“真相”。1978年我在中央音乐学院的时候,跟冯老师学了两年半,但后来他身体不太好了,我很有幸能让冯老师教我,可以说是赶上最后一班车了。开头学的时候很有困难,因为我是从长江以南到北方去上大学的,学习中经常会碰到问题,有时要上他家去,我从没到过北方其它地区,虽然在他家里很随便,但什么香葱啊、饺子等都吃不习惯,更妙的是听冯老的讲话……后来我悟出道理来了,他吹笛子是把语言风格融入其中的!他这一代的音乐家、艺术家、演奏家确实是把艺术与生活紧密相连的,所以我们听他的音乐,好像听他的人在讲话,听他讲话,则好像他的音乐,我是特别有感触了。
易:像你这么幸运地赶上最后一班车,可以接触到冯老的生活、语言、艺术或者从他口中知道一些比较土的民歌的表达,现在学笛子的人是不是少了这些优越条件呢?
张:这个问题现在不仅是我,也是社会特别关心的学术问题。我提出了笛子演奏的风格、演奏的状态要规范化、系统化。说到风格,刚才讲到冯先生的语言,普通话有四声,广东话有九声,每种语言都有它特殊的规律,特殊的形态。我认为,就该像研究语言一样,要总结出音乐风格的特色,也就是把笛子技巧最基本,最规范的东西总结出来,通过练习曲的手段进行训练,这样至少学生会掌握到一定程度。我曾在文章中也提到过,如果我跟冯老先生学,别人跟我学,人家再跟别人学……一代传一代,就没有一个依据了。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城市化,农村也变得越来越“洋”了,民间的场所越来越少,民间文化的殒落自然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发展过程。我们今天对于笛子的发展和对其它的科学、艺术没有半点两样,尤其是要利用传媒,让它继续发展。我们应该把它的精髓研究出来,进行编整,然后才能达到所谓在民间艺术的基础上得以发展。如果不做这些工作,那么只是空泛而谈,难已实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最后这个流派不知是怎么回事了。
易:我这里可以透露一个好消息,很多人没有机会听到冯子存先生以前珍贵的录音,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他的“黄莺亮翅”、“喜相逢”、“欢送”等,印象十分深刻。他晚期的录音较少,但是我们雨果现在要整理一些比较老的资料,跟艺声唱片公司合作,他以前的唱片就是以这个牌子出的,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把这些老的笛子曲有系统地整理出来,各位喜欢笛子音乐的朋友要特别留意了,你们将有机会接触到老一派演奏家们以前真正的演奏,可以作为一个学习的借鉴。单单看着谱子是不行的,一定要各方面去找寻它原来的风格。
--嫡系传人演奏冯子存笛曲精选
《喜相逢》(HRP 7100-2)
曲目:喜相逢、黄莺亮翅、祝贺、万年红、放风筝、对花、挂红灯、五梆子、八板、欢送、柳摇金、闹花灯、打金钱
演奏:张维良、中国音乐学院民乐队
指挥:楚世及、王甫建
录音时间:1994年6月28日至30日
录音地点:北京解放军军乐团录音棚
易:张先生刚刚去巴黎参加完现代音乐节回来,请介绍一下为什么一个中国室内乐团在巴黎会受到那样的重视和欢迎呢?
张:这次二月份举办的巴黎现代音乐节,其中有一个主题就是中国现代音乐作品,有十五位作曲家、十七部现代作品。我们去演奏的是其中五部作品,全部是以中国传统乐器组合来演奏现代音乐。我们演出的时间是2月21日,从晚上五点开始到十二点,一晚演四场,所以观众特别集中。这个现代音乐节确实是规模盛大,影响力也很大,是Radio France主办的,并以他们命名,和法国政府文化部国际事务处一道合办。在一个大型的记者招待会上----那天本应是作曲家和他们的会谈,看了我们的演出以后临时增加邀请我出席,因为我是这个团的负责人,给了我十分钟时间谈谈。法兰西电台的主任说,用中国乐器演奏现在这样的东西,他们特别能接受,问我们为什么要发展这样的形式?我说,首先非常感谢有这个机会让我们演奏了五部具有代表性的中国现代作曲家的作品,更重要的一个观点是我一直坚持不变的,我觉得中国音乐需要创作,如果没有创作,中国音乐,尤其是民族器乐想要发展,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上次我们提到冯子存先生,现在视冯老的音乐为传统,但“二人台”至少有几百年历史了,当初他把二人台音乐变成笛子独奏,在那时可不是传统音乐。我有篇文章《二人台音乐对笛乐文化发展的影响》论及其发展形态,包括江南丝竹或其它民间音乐形式上的创新都一样,笛子真正开始独奏形式才没有多少年,虽然它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我在法兰西电台讲了一句话:“我希望,我今天写下今天的音乐,为未来留下今日的传统。”很快这句话被法语同声翻译,全体站起来鼓掌!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中国音乐如果不这样走,将无法具有国际的影响力。单一的传统是不够的,那只是一条腿,一个人只有一条腿是站不起来的,另一条腿是发展。如果没有发展肯定就没有比较,就不知道中国音乐究竟怎么回事。前几年,我去伦敦在ROYAL FESTIVAL Hall作过很多次表演,也参加过法国很多艺术节,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去演,人家仅仅是听听你们的传统,很新鲜、很猎奇,他们的掌声很热情,评论也说不错,但我认为这只是西方人的一种道德观,对艺术家的尊重而已。究竟对你的音乐有几分了解?除非真正的理论家、音乐家才能对你的传统音乐作出评估,普通的观众就不能够直接了解到那么多了,所以要与现代的音乐语言结合,现代音乐语言比较国际化。这次的演奏不仅国际化,也有中国的声音,因为是用中国古老的乐器演奏的,所以他们评价这次的演奏是“绝无仅有”的,是这次音乐节的“light star (亮点)”。我感觉到这样的作法,中国音乐完全可以与国际衔接上,而且法国人也认为,从这里听不到有西方的痕迹,完全是东方的。
易:你可否介绍一下你们这次去演出了哪几位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