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舞台——陈素真回忆录》(上部)1991年出版发行。人物传记。陈素真著。约17万字 。全书由41个故事组成,以第一人称详细叙述了陈素真从童年到学艺、成名的前半生坎坷艺术生涯,其中涉及一些豫剧史料。书前有曹禺、田汉为陈素真的题词及她本人生活、演出黑白照片23帧。
另外陈素真在多种戏剧杂志、报纸等刊物发表了多篇文章。
1918年
农历三月二十日,生于河南省开封县县衙。
1920年
春初,常到戏班玩,并学会《斩白袍》等剧目名段。
1926年
农历八月十五日,与张玉真、王守真一起拜豫剧名家孙延德为师。
1928年
农历二月初二,与两个小师妹在开封相国寺永乐舞台贴演《日月图》,饰女主角胡莲英,成为祥符调第一代女演员。
1930年
夏初,饰《反长安》中的杨贵妃,挨了“倒彩”。
农历八月十六日,与养父陈玉亭一起离开开封,赴杞县跑高台。
1931年
秋初,在众人的见证下首次收徒,收李镜花为徒,并赐艺名李金花。
秋末,在豫剧武生刘金亭先生引荐下,收冯凤阁为徒,并赐名艺名陈素花。
1932年
在杞县加工提高《三上轿》《春秋配》,把“送客戏”唱成“大轴戏”。
1933年
在杞县向众多老艺人们学习《乾坤镜》等诸多老戏。
1934年
农历八月十六日,由杞县返回开封,在永乐舞台演出《反长安》,一炮走红。后又演出《三上轿》、《十面埋伏》“四大征”等剧目,赢得“河南梅兰芳”美誉。
1935年
1月,加入由樊粹庭组建的豫声剧院(又名豫声研究社)。
2月5日,首次在豫声剧院演出《赶花船》和《卖衣收子》。
3月2日,演出《三击掌》等,并收田岫玲为徒。
4月11日,首演《凌云志》,饰刘桂芳。
4月,在豫声剧院上演《春秋配》、《白蛇传》等戏。
5月4日,“报刊评论:豫声戏院自坤伶陈素真上演以来,每晚座无虚席,她能戏颇多,唱作兼优,为人爱戴。”
5月中旬,首演《义烈风》,饰童玉珊。
10月初,首演《三拂袖》,《河南民报》刊登报道了演出的盛况
,领衔主演陈素真精彩绝伦的表演
被观众们誉为豫剧皇后。
10月26日,首演《柳绿云》,饰柳绿云。
11月19日,首演《霄壤恨》,饰邵巧云。
1936年
3月18日,首演《涤耻血》,饰刘芳。
3月,上海百代公司为陈素真灌制了《三上轿》《霄壤恨》等剧目,共十张唱片。
6月13日,在豫声剧院与陈素花合作演出《打崔合》。
7月13日,首演《女贞花》,饰邱丽玉。
1937年
5月23日,与母亲一起从开封动身赴北平学戏。
7月,卢沟桥事件爆发,动身返豫。
8月,在商丘成立狮吼旅行剧团,开始了抗战募捐义演。
12月,返回开封,在大陆电影剧院重演《涤耻血》。在华光戏院演出时收侯玉洁为徒,赐艺名侯秀真。
1938年
春,在开封,被观众誉为“三鼎甲”之首。
8月,随樊粹庭南下募捐义演,经许昌、南阳,过镇平、内乡,最后抵达河南与陕西交界处马山口,沿途宣传抗日,公演抗战戏一直到1939年,期间收郭学润为徒,赐艺名郭清芳。
1940年
3月1日,在洛阳,参加狮吼剧团募捐义演《涤耻血》。
5月,在洛阳为朱德演出《涤耻血》、《克敌荣归》和《伉俪箭》三出戏。
秋天,随狮吼旅行剧团抵达西安义演,在三山戏院演出《涤耻血》、《克敌荣归》、《女贞花》三场开炮戏,大获成功,获“河南梆子大王”称号。
1941年
在陕、甘等地抗战义演。
1942年
2月,在陕西、山西等地为河南灾民募捐义演。
10月,离开狮吼剧团,赴重庆。
1943年
5月,在汪震和张钫的帮助下离开重庆,返回洛阳参加募捐义演。
夏,在洛阳与崔兰田结识,向其传授趟马等技艺。
1944年
1月,在西安与尹晶天正式举行婚礼。
1945年
年底,经樊粹庭推荐,收关灵凤为徒,亲授《三上轿》,并为其加工提高《三拂袖》、《女贞花》和《义烈风》等戏。
1946年
5月,返开封登台献艺,为河南失学儿童筹募基金,兴办小学,并定名为正义小学。在人民会场演出一周。
1947年
全年为河南确山人民义演《封神榜》等剧目。
1948年
3月12日,由河南大学自治会邀请主办陈素真助学义演。演出豫剧《女贞花》、《凌云志》、《三拂袖》、《义烈风》、《霄壤恨》等。义演结束,自治会赠锦旗,以示感谢。
夏,在南京与尹晶天离异。
1949年
夏初,在郑州演出《女贞花》等戏。
秋,在郑州收吴桂玲为徒,为其改名吴碧波。中秋节举行拜师仪式。
冬,在开封与刘希程结婚。
1950年
2月,武汉,任群众河南梆子剧团负责人,弟子吴碧波随团演出。
4月,在开封,当选为河南省首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代表。
冬,在西安,与樊粹庭、常香玉等一起参加西北文代会。
1951年
春,在开封成立豫光剧团,后赴在陕西西安演出。
5月10日,河南漯河,演出3天,剧目《三上轿》《柳绿云》《义烈风》等。
秋,在宝鸡,收关灵凤为义女。
秋,与刘希程办离婚手续。
1952年
2月与赵玉麟结婚。
9月,赴武汉参加中南区第一届戏曲会演,演出《三拂袖》,获大会演出最高奖——个人奖。(《河南戏剧记事》,第93页)
1953年
5月,组建兰州市素真(豫)剧团。
1954年
8月16日,与常香玉等出席省市戏剧界联欢座谈会。
1955年
8月,回河南参加人代会。
9月,《中国戏剧》刊登朋鸟《人民不欢迎这样的“名演员”》来信,受打击很大。
1956年
3月,出席河南省第一届政协委员会,并发言。
7月,给田汉写申诉信。
12月3日,应河南省豫剧二团特约领衔演出《叶含嫣》。
12月18日至次年1月15日,参加河南省首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演出《梵王宫》、《宇宙锋》和《拾玉镯》,和常香玉同获演出最高奖——荣誉奖。
1957年
1月11日,郑州演出《宇宙锋》。
1月14日,当选中国戏剧家协会河南省分会副主席。
2月15日,《我申诉我在兰州的遭遇》在《中国戏剧》刊登。
年初,到保定参加河北省豫剧团,任领衔主演。
5月19日,应中国文联邀请,陈素真率团在中国文联小礼堂内进行了三场演出。《叶含嫣》,《宇宙锋》,《三拂袖》。观看演出的中央领导有刘少奇、周恩来、习仲勋、罗瑞卿等;戏剧专家有周扬、田汉、阳翰笙、阿英、欧阳予倩等;文艺界领导梅兰芳、肖长华、吴祖光、新凤霞、朱琳、李万春、魏喜奎等众多表演艺术家也到场观看。 这三场演出,震惊和折服了在京的戏剧界、文艺界专家。
6月22日剧作家田汉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人民需要这样的演员》,对陈素真的精彩演出给予了高度评价。
8月底至9月初,在河南人民剧院遭到河南文艺界批判,被打为“右派”。
10月,中国戏剧家协会发表《对陈素真同志的批评是错误的》,包括甘肃省文化局《来信一件》和朋鸟《我的检讨》。
1958年
6月,调邯郸戏校任教。
夏天,北京拜访田汉先生。
10月,为商丘、菏泽、周口等地的灾民义演。
1959年
夏,
冬,随东风剧团,在山东临清大众戏院演出。
1962年
正式调入天津市豫剧团。
夏,率领天津市豫剧团,返开封、郑州、洛阳等地演出《三拂袖》《宇宙锋》等剧目,受到观众热烈欢迎,其间在开封收张雪波、李静波为徒。
7月,应河南省文化局邀请,与常香玉、崔兰田等一起参加座谈会。
1963年
9月8日,在西安五四剧院演出《三拂袖》时,不慎扭伤左脚踝,从此息演武工戏。
1964年至1965年到全国各大豫剧团教学并演出。
1966年文革开始,被迫脱离舞台,被打成“反动权威”。
1970年
全家被吊销户口,赶出市内,领着四个儿子到天津东郊军粮城公社二村插队落户,长达9年零3个月。
1978年
年初,天津市文艺界举办“陈素真舞台生活50年”活动。
1979年
4月,赴京参加田汉追悼会。
6月29日,应河南省开封市文化局之邀,到开封戏校传授《宇宙锋》和《拾玉镯》。
9月28日,《河南日报》刊登余昂看陈素真演出《宇宙锋》的文章,题为《重睹芳草》。
10月,赴北京参加第四次全国文代会。
12月,应郑州市文化局之邀,到郑州市豫剧团为华翰磊等演员传授《梵王宫》。
调入天津市文化局戏剧研究室(后改名为天津艺术研究所)工作。
1980年
3月26日,《回乡感怀》在《戏曲艺术》创刊号发表。
3月,应邀赴郑州参加河南省豫剧流派会演,演出《梵王宫》,其弟子吴碧波演出陈门名剧《宇宙锋》。其间向与会者传授《叶含嫣》中穿袄、舞扇、甩大辫等绝技。
1981年
5月19日至21日,应中国剧协之邀,在北京吉祥剧院和物资礼堂,与新乡豫剧团合作演出《梵王宫》,再度掀起“陈素真热潮”。
5月22日,由著名文学家曹禺、赵寻、刘厚生邀请首都北京文艺界领导和知名人士30多人举行座谈,研究探讨陈素真的艺术特色。出席会议者:贺敬之、周巍峙、张执一、马少波、吴祖光、新凤霞、王金璐、刘长瑜等。
5月26日,收新乡市豫剧团演员周秀梅为徒。到会祝贺的有张国础、侯宝林、王金璐、曾伯融、张伟君、柳明真等。
6月至7月,先后应邀到河南新乡市戏校、山东莘县青年豫剧团、山西长治市戏校传艺。
8月,亲率山东莘县青年豫剧团到北京汇报演出。
1982年
5月,随弟子关灵凤赴京,在北京为关加工提高《三上轿》。
7月初,在郑州,应邀观看崔派弟子郭惠兰《三上轿》,结束后为其指导。
1983年
5月,写信给《中国戏剧》杂志,“建议出版演员通俗文学读本”。(见《中国戏剧》,1983/8)
1984年
1月,在《中国戏剧》发表《怀念田老》文章。
10月21日,天津第一工人文化宫,参加“爱我中华,修我长城”义演,与京剧大家厉慧良合作《钟馗嫁妹》,配演钟妹。
1985年
夏,赴西安、兰州等地做寻根演出。
1986年
9月,在津接待郜明堂先生来访。
1987年
2月,由天津市艺术研究所转入天津市表演艺术咨询委员会。
1988年
1月6日,重返“第二故乡”杞县。
4月,在杞县做寻根演出,并祭扫了为她而死的除暴英雄孔子平之墓。
5月,收牛淑贤为徒。
5月,“崔兰田舞台生活五十年”亲致贺电,并让弟子吴碧波参加(在山东莘县豫剧团)。
1989年
10月2日,在天津第一工人文化宫以一出《宇宙锋》,正式告别舞台。
12月27日,在北京出席牛淑贤座谈会并讲话。
1990年
夏,应邀到河南漯河市豫剧团加工提高由石磊编导的《麻风女传奇》,该剧参加河南省第三届戏剧大赛,陈素真获特别导演奖。
1991年
6月,《情系舞台——陈素真回忆录》作为河南文史资料第三十八辑出版。
1992年
2月,在郑州作探亲演出,并在《郑州晚报》《地方戏艺术》等报刊发表《游子吟》等多篇文章。
9月,郑州机场,从台湾游子侯传勋手中接过失而复得的珍贵资料。
1993年
在郑州,为曲剧名家王秀玲指点《拾玉镯》。
1994年
2月26日,应邀从天津返郑州,参加全国豫剧名丑大赛的评选工作。
3月10日,在全国豫剧名丑大赛开幕式上发言。
3月23日,口述《陈门弟子谈》。该文发表在北京《戏剧电影报》1994年第19期。
3月29日,下午2点20分病逝,享年76周岁。
清朝遗老邹少和在《豫剧考略》中称赞:
豫剧向无坤伶,近十年来始有之。
就中陈素真者,为坤伶之翘楚。
珠喉玉貌,举止娴雅,能造新音,
尤工表演,一时以豫剧中之梅兰芳视之。
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题字:
(艺术 超群)四个大字。
京剧大师程砚秋先生看了她的《义烈风》后,亲笔题词:“
清萍白壁原无价,海马云龙自不群。
戏剧大师田汉生前有名句赠陈素真:
中州云起几歌仙,苦练勤修数汝先。
袖舞辛酸艳容女,辫飞情焰叶含嫣。
人民要汝添光彩,珍重金喉昔盛年。
1989年文学家曹禺为陈素真题词
“不要人夸颜色好,长留清气满乾坤”。
著名豫剧作家樊粹庭对陈素真的评价
不夸张地说,佩玉的确是天才级的艺术家。
大众点评:由于陈素真成名后嗓子失润,又离开豫剧的大本营河南,而且两次打成“右派”被迫离开舞台,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的发挥与知名度
。
豫剧大师陈素真碑文
作者:李铁城
大师,秦陕富平人也。王姓,讳若瑜。家道中变。幼随母入杞县陈氏,因以姓焉。素真乃其艺名。髫龄从名艺人孙建德习艺,颖悟异常。十岁献艺于汴。旋辗转演艺于豫东各地,勤学苦练者六载,复返汴,一鸣惊人。斯时,遂平樊郁,有志于艺者也。相过从,艺事日进。樊为编义烈风、三拂袖、柳绿云、宵壤恨、涤耻血、女贞花等剧。后又受教于京昆名家,得益匪浅。声誉日隆。当盛时,在城则座无虚席,数月不辍;入乡,则连村空巷,人流如潮。凡新腔出,旋既风靡。无论官绅庶士凡有井水处,莫不知陈,亦莫不以观陈之艺为幸。人以豫剧皇后、河南梅兰芳誉之。其一生孜孜为艺,务求精新。除创新腔及创用二胡伴奏外,尝创旦行化妆及水袖功,于是台上艳光照人,飘逸秀曼。尤以独创转身着衣之技,曾使京评名伶为之侧目,多趋习之。其艺细而不碎,盈而不滞,丽而不俗,得宜适度;其腔,沉而轻,朴而俏,常具新意,人奉之曰陈门。代表之作有叶含嫣、拾玉镯、宇宙锋,皆为后继者效法之范。
陈氏出,人始知京剧之外,亦有雅音。豫剧崛起于海内艺林,陈氏功不可没也。为艺之暇,施教育才,及门人弟子多人,皆蜚声艺坛。其平生大半坎坷,然刚直不阿,朴质求实,疾恶如仇,穷而弥坚。于逆境中撰述生平五十万言,为后世留一信史。赞曰:皇哉承先启后,陈旧布新。一代宗师,人所共仰,巨星殒寂,众徒椎心。托体嵩岳,山河同在。大师生于一九一八年三月二十日,故于一九九四年三月二十九日,终年七十六岁。
豫剧皇后陈素真大师最后的日子
陈素真的一生是功绩卓著的一生,也是坎坷曲折的一生。她曾拥有过每演新剧便引得万人空巷、一场戏价获金五两的辉煌;也遭遇过流放荒村、痛失爱子、一夜之间青发降霜的锥心泣血、生莫如死的劫难,尤其是1957年的“反右”,“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使她改变初衷。即使在极其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她仍自强不息,撰写近百万言的回忆录,把全身心都献给了豫剧事业。1994年2月,陈素真应河南戏曲界同仁之邀从天津返回郑州,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30多天,她看戏、评戏、教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在陈素真一生的最后时日里,我有幸陪伴在她身边,记录了一个美丽生命最后的灿烂——
2月25日:应“全国豫剧名丑大赛”组委会之邀,陈素真专程从天津抵郑州,作为特邀评委,参加豫剧名丑的评选工作,踏上了为豫剧事业的最后一段忙碌的路程……
3月4日:陈素真来豫的第8天,离“名丑大赛”正式开幕还有6天时间,她突然听到王秀玲(曲剧名家)、虎美玲(常派弟子)因车祸在医院骨科住院治疗的消息,便马上向组委会要了车,买了鲜花,由大会赞助人杨经理陪同到医院,去探望这两位一个比她小30岁、一个比她小20岁的同行。事后我问及此事:“她们两位,一个是唱曲剧的,一个是常派弟子,是什么特殊原因让您去探望这两位岁数比您小得多的演员呢?”记得当时陈素真很安详地对我讲:“秀玲妹虽是唱曲剧的,美玲是香玉的徒弟,但她们平时都非常尊重我,也喜爱我的艺术,向我求教。就从这一点我就得向人家学习,更何况她俩正住院。我和秀玲结识是在前年我来郑州心脏病发作的时候,省人民医院高干病房‘客满’住不进去,当时秀玲正在医院疗养,她并不认识我,但马上向医院领导建议,把她自己的床位让出来,她住简易床。这是何等的情意和品行!在同屋住院时,她还张口一个‘陈老师’闭口一个‘陈老师’的。我对她讲:你也是曲剧界的一方‘诸侯’,叫我老师我可不敢当,我比你大两岁,就叫大姐吧。从此,我与秀玲妹便姐妹相称。美玲也是,记得我到她所在的郑州市豫剧团传授《梵王宫》,她是第四组的演员,当时我住河南旅行社,吃不惯那里的饭菜,她几乎天天来看我,向我学戏,还送些适口的饭菜。有一次我患了重感冒,几天起不来,她抓中药,买砂锅,给我煎汤熬药,伺奉左右。我这个人就是受不了别人的好处,受人一点好处,一辈子也忘不了!”
3月10日:“全国豫剧名丑大赛”在亚细亚大酒店会议厅开幕。出席这次盛会的有来自北京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郭汉城、龚和德,中国剧协的安志强,有河南省委宣传部、省文化厅及省艺术研究所、省电视台、省剧协的领导与专家。
陈素真在会上作了发言:
她说:“我今天特别高兴。已是近80岁的人啦,不会说客气话,更不会说违心话,我只会讲我脑子里所想到的话。“说实在的,我这个人很没出息,摆不上桌面。我就是爱唱戏,我是个演员。我觉得,我要是离开舞台不能唱戏了,什么事也做不来,什么活动也不愿意参加,就愿意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看看孙子孙女,过过日子。“可是这一回我为什么来了呢?我自己愿意来,很高兴来。从紫晨老弟和得草两人到天津去找我,一提这个事儿,我心里激动得就甭提啦。就说我吧,在豫剧上虽然有那么小米儿大的一点成绩,但老了老了,仔细想想,我还是有罪的。不仅我犯了罪,包括司凤英、常香玉,我们三姊妹都犯了罪。我小的时候,刚记事就在戏班里,那个时候,戏班里旦角可不是这个(伸大拇指)。咱们这个河南梆子跟京剧一样,生旦净丑都有主演,讲究一个班里要有四梁四柱。其实,一个班里就那三十几号人,是四生四旦四花脸,八个场面(指乐队),两个箱官(指服装管理人员),这就是一班戏。从我们这“三鼎甲”(指陈、司、常三人)一出,把其他三方面(指生、净、丑)一下都压下去了。从1935年开始,快60年了吧,一直抬不起头来。 “过去我不懂,几十年一直也不懂。后来,老了老了,看看人家京剧,慢慢悟出自己是犯了罪的。可想赎罪,自己没有这个力量呀,没权、没势、没条件。可我这脑子里一直想着怎么能让我们豫剧中的老生、红生、铁生(指武生)……门门都能像京剧那样,都可以当这个(又伸大拇指)。这次丑角大赛,我自己身体再不好也得来,为的是使咱豫剧的这朵‘丑’花开得更好,百花齐放,使豫剧的各个行当、各朵花都开得好。这次是丑,下次可能是花脸,或者是老生啊、武生啊……我也说不好。我只有衷心地感谢主办这次活动的领导们,对我们豫剧的……”,陈素真讲到此,热泪盈眶,骨鲠于喉,再也讲不下去了。
从这个朴实的发言中,人们可以明白陈素真以76岁高龄不远千里专程前来参加豫剧“名丑大赛”的原因,在她的胸怀里装的是整个豫剧艺术健康发展的大事情!
据“名丑大赛”发起人之一马紫晨先生讲:大赛历时4天,每个评委每天要看十几部录像带,十分辛苦劳累。陈素真善始善终,参加了评选的全过程,甚至有时是抱病工作。她在审带时发表了许多的精辟见解。比如在审阅《推磨》时,她说:“看来李鸿信(剧中丑角主人公)的老婆(由‘泼辣旦’扮演)对小姑子并不错嘛,没有虐待她。你看她穿的戴的比她嫂子还好,没有一丁点儿‘苦象’。”她接着说:“不讲人物,不讲身份,不讲剧情,只为好看,是现在豫剧旦行表演中的一大弊端。有的演员演秦香莲、柳迎春(《卖苗郎》主人公)都戴‘宝石花’。她们哪戴得起哟,头上有‘宝石花’还能让家里人饿死吗?”
对青年一代演员,陈素真既有鼓励,又有批评,体现了对豫剧事业接班人真正的关爱。名丑牛得草的“白口”是颇具特色的,尤其是那一口地道的“汴梁腔”和浓重的鼻腔共鸣。前来领奖的一些中、青年丑角演员,有的经常在台下以出牛得草的“洋相”来开玩笑。陈素真发现后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你们这样不分场合地开老师的玩笑,一是对前辈的不尊重,二是对艺术的不严肃,更严重地讲是对艺术的亵渎。孩子们,这些话我可以对你们讲,也可以不说出来,但我本着一个老艺人的良心,觉得应该给你们讲,对你们有好处,因为你们还年轻啊!”大师的真情和坦诚感动了年轻人,大家更加爱戴和敬重她。
陈素真在大赛初评闭幕的3月14日日记里写道:“戏完后,中青两代的同行热情很高,争着和我合影。也不知合拍了多少张,足见他(她)们对我的敬爱,再累我也得奉陪到底呀。”
陈素真爱记日记,几乎天天都写,但兴许是大会期间她太累了,日记就写到这天,这是大师在人世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再累我也得奉陪到底呀”,这最后的遗文,使我联想到鲁迅的话:“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使我想起李商隐的诗篇:“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就是大师的豫剧情结!
3月17日:豫剧表演艺术家牛淑贤率邯郸东风豫剧团来郑州郊区五里堡露天演出,专程到经八路5号陈素真的住处来探望,陈素真设家宴为牛淑贤夫妇接风,并让其四子 骢电话通知我作陪。席间谈及牛淑贤的艺术,陈素真对牛淑贤说:“你学的两个戏,《宇宙锋》比《梵王宫》演得好,大气,虽然个别地方有些过火、气盛,但还算准确到位,而《梵王宫》就显得忒绷啦,有点僵,不松弛。对这个戏我有想法,我老了,你现在还年轻,看能不能有点出新,搞点儿突破。比如在甩辫穿衣之后,能不能创造一个用背和肩对观众走‘花梆子’、再加荡辫子的动作?你考虑考虑,我也替你想想。再一个是《三上轿》这出戏,我想传给你,磨练磨练你的唱。你现在有点怕唱,不要怕,越怕越要唱。”接着她对我说:“老祖宗那儿(指传统艺术)有许多好玩艺儿,可惜现在失传了,被我们这些‘败家子’丢掉了,我们这是在犯罪。比如《梅花驴》这出戏,又叫《玉兰镯》,里面有许多绝技,如‘跷功’,而且跑圆场,学驴‘尥蹶子’、荡辫子等。我当年演这个戏时,很受观众欢迎,也对小贤的戏路,这个戏我也想给小贤收拾收拾。”一听说恢复“跷功”,我非常赞同,这样一可挖掘传统的绝技,又可拓展豫剧剧目,同时“踩跷”也可弥补牛淑贤的自然条件不足,增加她在台上的“线条美”,“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不过,此建议早先向牛淑贤提出时她先生池海莲有些异议,担心小贤这么大年纪再练“跷功”,万一有个闪失,剧团五六十张嘴还等小贤演戏开饭哪。这时陈素真表态说:“‘跷功’可以慢慢练,戏可以先排出来,不然等我什么时候一伸腿,你们什么也学不成了。”她还对牛淑贤说定:“到今年6月份,那是演出淡季,我到邯郸去给你排《三上轿》和《梅花驴》。”
吃完饭,牛淑贤告诉陈素真,说将在20日露天演出《宇宙锋》。陈素真提出要去看戏,牛淑贤说:“等到正规剧院里演出时您再看吧,露天演出条件太差。”陈素真严肃地说:“露天,剧场的条件差,演出质量不能差。条件差你们演出都不怕,我一个看戏的怕什么!我一定要去,看看你们把戏演‘流’了没有。”我看她坚持要去看戏,阻挡不了,就和 骢商量20日陪同她老人家一起去。
谁知到了3月20日这天,天不作美,狂风骤起,夹杂着沙子,直扑人面。陈素真却依然坚持要去,左拦右阻总是不听。正在为难之际,从五里堡来了电话,说舞台幕布和幕条被风吹得很厉害,戏演成演不成还在两可,让老师不要来了,以后有机会再专程请她看戏。这样总算是把她老人家给劝住喽,但她还是派我和她的四子代她去看戏,回来向她详细汇报。我俩只好奉命前往…… 。那天戏演得非常成功。
3月23日:接到吴碧波从陈素真家里打来的电话,说老师有要事找我商量。放下电话,便马不停蹄地往经八路赶。推门一看,见陈素真与吴碧波、袁秀荣、周秀梅、 骢等人,桌子上放着一份3月11日的《郑州晚报》。陈素真拿起报纸说:“你先看看这篇文章再说。”原来报上登载了一篇剧评,其中谈及一位青年演员(王红丽--本人特注),说她“名不虚传,不愧为‘豫剧皇后’陈素真的关门弟子”。就是这一句话,在陈门弟子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希望老师能写一篇文章为陈门弟子正正名分。陈素真对我说:“这是你的拿手好戏,文章由你来写,但我要求你,一要正面介绍我的几个正式入室弟子和教过的、能称得起学生的情况,不要反驳别人,不要伤害别人;二要对当前文艺界、尤其戏曲界这股‘扯大旗、做虎皮’,光拜师不学艺的拜师风提出批评。”然后,她老人家把解放前后收徒的情况一一道来,我一边仔细听,一边详细记,整理出了如下文字:
“我这个人风风雨雨、辛辛苦苦地忙碌了一辈子,回过头来一看,也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不过演了几出群众爱看的戏,哼了几句群众乐听乐唱的曲儿。另外,那就是为豫剧培养了几个学生。提到我的学生,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们,因为我这个人对艺术太较真儿,平时对她们要求过严,有时严到不近情理的程度。1957年和1966年,我被打成‘右派’、‘反动权威’,她们也没少为我背‘黑锅’。但我也自觉无愧于她们。因为我恨她们学东西太少,恨不得把我60余年来积累起的一点东西统统传给她们。她们似乎也都理解我,尽管我对她们很严,她们却很尊敬我、孝顺我、疼爱我。身为人师,其责任不过像唐代韩愈讲的那样,是‘传道、授业、解惑也’。‘授业’、‘解惑’固然重要,但‘传道’,教她们做人从艺的人生道理,我认为更重要。我要求我的学生,要懂得艺无止境,要谦逊、谨慎,不要‘恨人有、笑人无’,要以人之长补己之短,特别强调要自食其力,刻苦努力,常说‘师傅领进门,成艺在自身’,除了自己的刻苦发愤之外,靠谁都白搭。这与我的性格有关。我这个人,一辈子不想依靠什么人,不想沾任何人的光,更不想沾学生的光。所以,我的学生成名后,她们拍电影、拍电视让我上几个镜头,都被我拒绝了。我的生命在舞台上,一旦脱离了舞台,我不想再以其他形式去风光了,更不想借学生来宣传自己。我的这些做法,有的学生理解,有的不理解。但我相信,她们迟早是会理解她们的老师的。近时我发现有些报纸的广告上,某些演员打着由我亲授或系我入室弟子的旗号,以期招徕观众。她们当中,或许是由于喜爱‘陈门’艺术而属私淑自学;或许曾问艺于我,但并不是我入室弟子。我看她们的这种做法也大可不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亦不必贤于弟子’。何况,观众看到的是你自己的本事,他们不管你挂什么招牌,你就是把老天爷的招牌挂在你头上,到了舞台上,他老人家也解不了你的急,你迟早会露馅的。酒香不怕巷子深,羊头狗肉也骗不了人。因此,我有必要借贵报一隅,谈谈我的几个入室弟子,也算是为陈门弟子正名吧。
陈素真说,以前收的跟我年龄相近的我就不提了,我就说下比我小十岁以下的吧!“首先我要介绍的是关灵凤。她原名叫关二凤,灵凤是我给取的。她跟我学艺很早,是樊粹庭先生‘狮吼’剧团培养出来的学生。1945年她在宝鸡行拜师大礼,又是我的干闺女。这孩子命很苦,双目失明,但坚持舞台演出。北京报纸称她是‘豫苑中的苦菜花’,是很确切的。建国以后我收的第一个徒弟是吴碧波,1949年经陈、郑、于三位太太的介绍,在郑州行的拜师大礼。她原名叫吴桂玲,‘碧波’是我给她起的名。她以后的几个师妹,如开封的张雪波(已故,原名张玉荣)和李静波(原名李爱真)、郑州的马青波(即郑州市豫剧团的马兰)、宝鸡的郑秋波等,都是随她这个‘波’字的。张雪波的扮相和唱念做,均像我青年时代,唱腔用小嗓,很有陈派韵味,是我最理想的接班人,但天不假年,英年早逝,辞我先去,令我至今提起仍有夕疴之痛。此外像河南省豫剧三团的袁秀荣,河南省豫剧一团的周秀梅,天津的董玉兰,兰州的王喜云,均为我入室徒弟。1988年,我在杞县收了牛淑贤,其实我1957年被打成‘右派’到邯郸戏校任教时,就教过她,她才是我的关门弟子,此后我就不再收学生了。省豫剧二团的郭美金,碧波一直向我推荐,我已同意收徒,但没举行正式拜师会。‘文化大革命’以后开封市文化局邀我到戏校传艺,倒是手把手教了两个学生,一个是武惠敏,教了她《拾玉镯》,第一届河南省青年演员戏曲会演得了个一等奖;另一个是王晓霞,传给她个《宇宙锋》。“还有一位是需要做特别说明的,前些年我在兰州收了她,但她没有提出要向我学什么戏,听说她又拜给了别人。既没向我学戏,又拜给了别人,我觉得将她列入到陈门弟子中意义也不是太大了。日后她如果提出向我求艺,我一定会倾囊相授。“‘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行也善’。我已是76岁高龄的人,已经入土大半截了,本不想再开罪任何人,但我一辈子办事过于认真,无功不受禄。没教过人家,怎堪为人师,贪污人家的劳动?因此著文于右,如无意间得罪了哪位,也烦请原谅为盼。1994年3月23日于郑州经八路五号四子骢家。
可是万没想到,没等文章见诸报端,她老人家竟在6日后长辞而行,留下无尽的遗憾。
3月25日,我把文稿拟好后,觉得仍有些东西把握不准,另外还有两件事,一是我准备把山东单县豫剧团改为河南省艺研所实验豫剧团,把它建成“陈派”艺术基地,二是前几天我见到返大陆省亲的“台湾豫剧皇后”张岫云说要拜见陈素真,都需要向陈素真征求意见。因此,我起了个大早,赶往经八路。一进门,见陈素真一人在家正熬黑米粥。她见我进来便笑着说:“文章写好啦?念给我听听。你四弟买馒头去了,说话就回来。”看得出她听了稿子之后很高兴,我又转达张岫云要拜访她一事,她满口应承了下来,并开玩笑地说:“你看我虽然退休了,事情安排得还挺满。什么时候我们老姐妹见面我就听你信儿啦。”我把建立实验团的设想告诉她并有意让 骢给剧团开车、平时给演员吊吊弦儿,她显得有些激动,因为她心里挂牵的就是这个儿子。陈素真有5个儿子:泉、山、纹、骢、寿,这5个儿子的名字还是“末代皇帝”溥仪给起的呢。二子山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因母亲是“反动权威”、“右派分子”不被大学录取而卧轨自尽;老五寿因母亲被流放军粮城,家中无力抚养而送给了别人。老大泉、老三纹都不是干艺术的,母子间共同语言不多。唯老四骢,外憨内秀,非常懂戏,平时讷言少语,但评品起戏来却滔滔不绝,头头是道,颇讨母亲喜爱。只可惜,他幼年一场脑膜炎留下了后遗症,陈素真又一生干板直正,不求不靠,所以至今四儿的工作无有着落,心里总觉着对他不住。因此,她兴奋地对我说:“你们哥俩干吧,真到了拉不开拴的时候,我请我那几个徒弟去帮你们的忙……”
正说着说着,我就发现老太太脸上右部有些颤动,她也对我说:“小石,我怎么觉着脸皮有些发紧,头有点晕……”话音未落,她的左半个身子已压到我的右肩上,我忙去搀扶,就发现她脚底有一片湿。不好,老太太失禁,这是不祥之兆。我赶紧双手抱定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十分紧张和害怕。这时 骢买馒头回来,一见他我反而清醒过来,对他大声喊道:“老太太不行了,赶快给碧波打电话!”等吴碧波到来,我们三人勉强把老太太抬至大门口,叫来一辆出租车直奔省二院。上车时,陈素真头脑还很清醒,只是说话舌头有点儿硬。她拉着我的手说:“小石,豫剧成如今这个局面,我没有尽到责任哪,我死不甘心,死不瞑目啊!”都到了这个生死关头了,她心中想的还是豫剧。到了急诊室后,大夫稍做治疗,陈素真的病情就大有好转,不到一个时辰,便恢复得完好如初。她要求回家,大夫哪里会答应,把她送往六楼的监护室。到了监护室后,她的情况越来越好,还吃了家里送来的一大碗鸡蛋番茄挂面。
3月26日,万万没想到,夜间11时许,陈素真的病情突然恶化,人事不省,全靠家人及其弟子们人工轮流挤压氧气袋输氧,维持她的心脏跳动。当轮到我来输氧时,我跪伏在她的床边,看见她双目紧闭,口唇微翕,泪水不禁夺眶而出。真不敢相信,真不愿相信,她这双在舞台上神采四射的眼睛再也不能睁开了,这曾吐珠漱玉的嗓音再也不能婉转了?不,她决不会撒手这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豫剧!这心电图上显示的微弱跳动,这微弱翕动的口唇,不是表明她正在与死神抗争、与上帝谈判吗?她没有放弃,她不会放弃……
3月29日,下午1时15分,请大家记住这个时辰,人们不敢想、不愿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大概上帝想听豫剧了,他把我们的“豫剧皇后”、我们的“梆剧大王”、我们的“河南梅兰芳”召去了……我宁肯这样来理解大师的离去,因为这样才会使我的痛楚之心稍稍得些抚慰…… 在陈素真弥留之际,时任河南省委宣传部部长的张文彬到病房探视,曾对身旁的河南日报资深记者牛青坡有过这样的指示:“对这样的艺术家,无论做怎样的宣传都不为过,要浓墨重彩。”但是我不如以这白描手法将陈素真的最后时日本本分分地写出来,让大家感觉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个兢兢业业的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这是对大师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