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文赏析
文人雕词琢句的功夫在戏文似乎没有派上用场,这也是地方戏区别于大雅昆曲的标志。如《天仙配》开场,天上的仙女偷窥人间,比之云遮雾绕仙气邈邈的天上,人间“渔、樵、耕、读”的平常日子在女仙们眼中都是饱含诗意的,七位仙女分别对“渔、樵、耕、读”的生活唱出最美的赞叹,即备受读者赞赏的“七女四赞”,“四赞”用语天然,不雕琢,不用典,不古奥,是标准的民歌体,提及民歌,往往会让一般读者产生俚俗的联想,这一段戏文有雅有俗,但创作者在戏文的俗与雅的尺度上颇为讲究,根据人物身份来把握“雅”与“俗”的标准,巧妙地融雅于俗,从而把戏文提升到雅俗共赏的审美层面。
黄梅戏《天仙配》戏文可圈可点之处颇多,传之后世的也多,但传之妇孺之口的要算“满工”一场,这一段戏文脍炙人口,是一首清新质朴的田园牧歌,同时也是传唱海内的爱情二重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这一段“满工”对
“唱五更”是地方戏中应用得最多的词曲,最早出自民歌小调,文人雅士喜其泼辣直白直抒胸臆,复嫌其俚俗尘下,故多为地方戏借鉴。黄梅戏《天仙配》戏文的“唱五更”结合剧种特色,俚俗活泼,雅俗杂陈,剔除民间小调“唱五更”的糟粕,而保留了其活泼直白、雅俗杂陈的精华,从而广为唱诵,在黄梅戏戏文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如《织绢》里“唱五更”的戏文,七女为了帮助董永,和傅员外打赌,把一团乱丝织成锦绢,三年长工则改为百日,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仙女终于变起了戏法,召唤天上的姐妹一起来帮忙织绢,她们一边纺织一边唱起了劳动的歌谣,这便是黄梅戏里广为传唱的“唱五更”。从词曲内容的层面,“唱五更”显然是一首情歌,一段单相思,深夜辛勤纺织的女人们听着寒虫的叫声,情意绵绵地误以为是情郎的呼唤,从一更天到五更天,在这寒夜里女人们因为劳作不得休息,而情郎的呼唤也一直陪伴到天亮,她们不由得一阵阵心乱如麻,即便是心乱如麻,还得防备着母亲的严厉盘查,显然家规森严抵不住情歌的诱惑,“老妈妈睡觉许多的啰嗦”,女子心里暗骂母亲的多事和多心。从这段词曲的赏析层面,这段词曲俚俗直白,雅俗杂陈,明写劳动,暗写爱情,但显然不是歌唱七女与董永的爱情,而是一段凡间男女爱情的“补白”。
黄梅戏《天仙配》戏文注重文学性和赏析性,跳出一般戏文重戏剧性轻文学性的窠臼,是戏剧性与文学性并举,撷取其戏文唱段,或雅或俗,雅俗并重,创作者侧重锤炼词句,从文学的层面挖掘人物内心,从赏析的层面赋予戏文美感,从而形成黄梅戏戏文独特的审美风格和文学特色。
影改创新
内容创新
影改后的《天仙配》对原有剧本在内容上进行创新,选择那些最具特征性的细节,引导观众展开联想,改变了董永的服饰装扮,穿黑褶子,戴方巾,变成了穷书生打扮。
在戏曲情节及内容上,原来的七仙女是奉玉帝之命下凡匹配百日姻缘,现改为七仙女羡慕人间,由同情董永到爱上了董永,这就使戏剧的主题做到了社会性和情感性的双重升华。
七仙女羡慕人间、同情董永,展示的是人类美好的一面。对董永身份的改变显然符合当时的时代精神,从文化的角度看则是一种人性化的处理。
唱腔创新
影改后的《天仙配》在唱腔上的创新,体现在运用民间唱腔来表达丰富的情感和复杂的情绪。这些民间唱腔包括“平词”、“彩腔”、“仙腔”、“八板”、“哭腔”等。如在《分别》一场,运用了“仙腔”、“八板”、“哭腔”、“散板”等唱腔。在舞台演绎上,董永昏倒在地,运用的是“彩腔”,与原来的唱腔相比,更适合抒发难舍、悲戚和愤恨的心情,更有利于将复杂情绪表现出来,人物心理变化、音乐节奏的一致性达到了共鸣的效果。在接下来的“你我夫妻多和好,我怎忍心将你丢抛”的唱词中,运用了“彩腔”和“哭腔”将复杂激动的感情抒发得淋漓尽致的同时,又以平稳、缠绵的节奏整合上述的音律表达七仙女和董永的夫妻恩爱,将爱情主题进一步深化。
在表达情感上,董永夫妻恩爱的表现不是一般夫妻的黯然销魂,而是恩爱夫妻别离,显得格外让人悲伤哀痛。七仙女若不上天,就会连累董永性命。别离的悲伤,来自天庭的压力、自己的苦衷和对天庭的反抗、对爱人的无限牵挂深深融合在一起,构成情感的快速变化,这里运用“八板”的唱腔,用更快速度的音律表达时间紧急、心情紧张,将撕罗裙咬破手指写血书的情感凝聚到顶点,成功地表现出人物心理和情感方面的变化。
剧中运用民间曲调表达民间最为熟悉、动人的恩爱情感,使情感增添浪漫温馨的色调,加上在舞台布景方面古典艺术的意境创造得天衣无缝,在表演和演员动作上做到人物与情境、舞台布景与表演的协调,以最为简约的艺术符号表现出丰富的情感和多姿多彩的民间生活图景,增强了影片的感染力。
在《路遇》中,七仙女向董永倾吐爱情,显得生活气息浓郁:“大哥休要泪淋淋,我有一言奉劝君:你好比杨柳遭霜打,小女子我也有伤心事,你我都是苦根生……又谁知亲朋故旧无踪影,天涯沦落叹飘零。”这段唱词采用了“平词”和“彩腔”,平词里面有“起板”、“上下句”、“落板”。“大哥休要泪淋淋”是“起板”,平缓而富于变化,深情而质朴,曲调纡徐旋;后面跟着是“落板”:“你我都是苦根生”,表现七仙女对董永体贴入微,把平缓、纡徐的曲调推向极致;随之而来的是雅化的“彩腔”:“又谁知亲朋故旧无踪影,天涯沦落叹飘零。”这里对老调的雅化,使曲律与悲伤、欢快、慌张等复杂的情感结合在一起,构成多声部共鸣。
表演艺术与电影画面创新
戏剧片《天仙配》在表演艺术上,将电影艺术与戏曲艺术融为一体,将管弦乐团伴奏用入其中,并吸收和融合了其他戏曲艺术的优点,结合虚拟性和程式化的写实,使演员对剧本的演绎拥有较大的空间。较之于舞台剧,在影片《天仙配》中,观众获得了更为深刻和生动的感受。
七仙女独自在鹊桥的片段,是片中的重要转折点。由于演出的连贯性要求和舞台的局限性,“四赞”处通过演员的眼神、指法和身段,用舞蹈动作的模拟营造出画面的真实感,引人入胜。如董永劳动的动作,和“四赞”整齐排列,充分渲染神话氛围。
影片刚开始就显示了电影渲染气氛的优势:由云海、天庭再到天宫的一角,三个镜头就引导观众进入了神话世界,还有仙女下凡和飞回天庭的场景、天兵天将出现的镜头和神仙瞬间移动的本领等,给观众带来了无限想象。
改编得失
改编前的剧本突出了董永的形象和“孝”的主题,董永在传统故事和剧作中是依照理性中的君子形象来塑造的,这是一个内心丰富,敢于承担爱情、亲情、人间大爱的形象。以此形象领衔的剧作必然惹人回味,富含教育意义。但这样的剧作似总缺少震撼人心的东西。改编后的董永却显得形象单薄、没有性格,固如胡亏生先生所言,改编后的剧本是充满了传奇性和神话色彩,但这实际上也意味着作品严重脱离现实,仅和虚构相关。
改编之后的《天仙配》已经将传统中的董永形象彻底颠覆,如果说传统故事中董永是有血有肉的潜在君子,在新剧本中他则成了六魂无主的可怜的苍白形象。如在“鹊桥”一节中,董永仅是间接出场,并没有任何台词,剧本也仅是通过七仙女之口描募了一个“哭哭啼啼、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忠厚老实长得好”的可怜形象。在“路遇”中,董永见有美娇娥路旁盯看于他,第一反应虽是承认了七仙女的美丽,但内心却忆起“爹爹在世对我说过,男女交谈是非多”,后来和七仙女的交谈、交往更是显得无主见、懦弱乃至木讷。“听她说出肺腑言,倒叫我又是欢喜又辛酸,董永生来无人怜,这样的知心话我从未听见,心中欢乐精神爽”。这里呈示的董永唯有可怜二字可以概括,但董永的形象怎能单单是可怜呢?在“上工”一节,面对员外的诘难,董永只有一句:娘子,我看你还是连夜逃走了吧。而危机的度过靠的全是七仙女的智慧和机巧。在“满工”一节,董永的表现和追求仅是“从今后不为员外做牛马,为我的娘子忙种勤耕;从今后不为员外去推磨,推磨流汗为自身。”传统文化体系中对理想男性定位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俨然只剩下男女厮守、男耕女织的痴情郞了。在最后的“分手”一节,董永的表现也唯有哭泣而已。
“孝”作为董永故事的主控思想改编后的《天仙配》出于时代需要,将“孝”伦理有意地放置一边,而代之以男女情爱为中心主题。传统故事中震撼人心的“孝”为惹人泪下的“情”所取代。若延续“孝”的主题,故事固然感人,但听戏人的情感始终是平静的;而改为“情”的主题,故事却变得让人心境波澜起伏、乃至最后悲痛欲绝。主题转变的背后也伴随着戏剧形态的变化,“孝”主题下故事表现为喜剧,如改编前传统的戏剧样式,“情”主题下故事结局却是悲剧性的,如改编后的《天仙配》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