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进贤
由于职业与爱好之故,我先后结识过不少书法家,其中有些还是相当有成就有名望的,如沈鹏、陈叔亮、钱君陶、谢云等先生,并为他们编辑出版过专册,近年在边陲深圳又结识了杨启超、魏宝荣、刘墨等较年轻书家,他们的声望虽不大噪,但作品却各具魅力,散发着时代精神,我为获得这些新旧师朋而欢欣。
认识杨启超先生,我是先被他的作品激发兴致所引起。记得一天,我去竹园宾馆画廊裱画,在门前见到一块书画展的标牌,上边书写着几个宽宏别致的行书大字,激赏着我的双眼与心灵。进室后,我丢下裱画的话题,开口便向画廊的李星子经理问起题写此牌的书家来,经介绍方知出自一位不曾相识的杨启超先生之手。随后不久,得到会面畅怀,我进一步了解到杨君是位执教美术的老师,也是一位喜文爱墨的夫子,由于他长年的苦心耕耘,作品盈室,自认与书有缘,福在其中,著名画家王子武先生特题写“福中书屋”赠之。当看到他大量的书画作品之后,知道杨君有深厚的文学功底,他懂音韵,能诗文,喜山水,攻花鸟,有时也动下刀凿上几方印石。他的诗情浓郁,画风雅淡,书法堪称一绝。杨君的楷书既有着颜书的悬肘功力,又具有魏碑风韵以及宋人的笔墨意态。他尤其擅长行草书,其作品除一些条幅之外,而更喜爱作巨幅长卷,书文多取烩炙人口的《古文观止》及诗词歌赋,这些长卷,字达数百,纸长数丈,均能笔随意转,穿插得宜,统篇贯气,自然天成,而字字不失规范。杨先生认为“默守成规旧矩是艺术的悲哀”。因此他十分注重洞察时代脉膊的节奏,捕捉大自然变幻的旋律,并将它们融会到自己的艺术中去,从而形成他独特的艺术语言。他的书法作品特色之一在于注重用笔,为使笔画产生涩进不滑的艺术效果,他刻苦琢磨出逆锋倒笔的行驶,自号为“倒书”。这一标新立异,勇于创造的精神,素来是有成就的艺术家所共有的。
统观杨君书风,宽宏朴厚,自然天真,雅拙并存,诗书交融,令人心旷神怡,调动起欣赏者的审美情绪及感受。全国书法家协会常务副主席、著名书画家邵宇先生在看到杨君书作之后,当即挥笔写道:“启超诗书,功底颇深,拜读之下,深为敬重……”表示赞赏与鼓励。
本册《杨启超书康有为笔法论》最突出的特色是书论及书法两具,可赏可读,就书法艺术而言,系杨先生的精心新作,它虽不能概括杨君书风全貌,但却能观赏到一二。此书以天马行空凌云不驾之势,令人心旷神怡。就取文而言,精选于康氏的书法理论代表作《广艺舟双楫》中最精华的一节。康有为不仅是我国近代史上一位政治名人,而且也是书学史上的一位巨匠,他在书学上精辟独到的见解,及在书艺上别具一格的笔意,一扫贴学古道,开辟崇碑新天地,对后世影响深远。本册从内容取材到书法艺术的表现,都是经过书家本人精心的谋略,这将对喜书练字者具有启迪及借鉴之功。
出于方便读者之心意,在本书编辑过程中,考虑到墨迹属行草书连写,较难辨认与阅读,特将原文用印刷字体附于当页,并加以标点断句,以便对照。由于原文属学术专论,多处词意深邃,为便于读者领悟,特请书家本人逐句译成白话,附于书后,并对难解之词加以注释,对难读之字加以注音。此册可谓是一本较完善的书法读物,谅广大读者披卷之后自会品评到其良苦用心。
事实上任何一本读物都不可能完善无缺,任何一位书家都不可能是全能无疵可指的,何况书家本人仍处在艺术进取的实践之中,但愿启超先生在日后求取书法的笔墨变化,起落律动,驾驭神韵方面获得新的收成。
值此机会,顺便就书法艺术之难题,谈点感性认识,抛砖引玉。
我自学童时期,就偏爱书法这门艺术,曾用心练过一段时期的字,也时常留意观赏他人之作,走入社会,常以书会友切磋书艺,然而我却常被书法艺术的独特与深奥所困惑。
书法是一种什么性质的艺术?真谛何在?如何向前发展?这些问题时常回旋于我的脑际,不得其解。固然历代书家、书学家都在通过理论研究,提出各自的见解,并用其理论指导创作活动,一代一代相传并升华,但这并不意味着艺术到了顶点,理论到了终结的地步。时至今日,大千世界,艺术门类派别林立,观点纷呈,艺术之间相互融合已成洪流,对书法这一古老而独特的民族艺术之花来说,存在着一个重新认识与再创造的问题。
思考与探讨书法的当今发展,首先需要弄清并理解其性质与实质、意义与作用,方好沿着其自身轨道及目标向前发展。这是一个复杂的难解之题,不妨先透过实际现象寻求其实质。人们从观赏历代名家之作中,会不约而同地得到种种感受与体会。诸如《张迁碑》的浑厚朴茂,《天发神谶碑》的奇伟雄强,颜真卿书的大气磅礴,欧阳询书的严整端庄,王羲之《兰亭序》的秀逸婉丽,王铎书的奔放遒劲,都从不同侧面反映着书家各自的情怀与气质,并以此引发着观赏者的共鸣,进而感染陶冶着人们的心灵,换言之,他们的书作,以神感人,千古流芳。
书能怡情传神,在于人。康有为指出“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矣!”一点不假,首先是人,人要有点精神。由人操笔的书法,则要求以具神采为上品,而塑外表形象,追求精神内涵的书法艺术,与毫无表情的馆阁体之间的分界线大概就在此吧!
书法讲求运笔、结体、布局,只是作书的手段,求其精神则是目的。以往饱学之士在指导学童练字之始,就提出“磨练出精神”,实是高明之见。所谓“精神”,我以为是象征着人类经过长期锤炼、净化、更新、丰富得来的,并为人们共同赞赏的美好气质、品德,以及人类经过长期实践探索总结出来的行之有效的美学观念及法则。“精神”虽然是虚的,可望难及的,能悟难表的,但人们的思想情感及理解认识,是可以通过书作与读者的共鸣得到交流。
作为艺术门类之一的书法,素有与绘画同源同理之说,其实书与画从一开始就分道扬镳,各自沿着自己的轨道向前发展。两者虽具有形象,但绘画属具象,书法则属抽象,具象往往仅具有限的外表,而抽象则具有无限的内涵。绘画以宇宙万物为对象,而书法则是文字的载体,书法是通过刚柔曲直的线条,浓淡枯湿的墨韵,疾徐滑涩的运笔,正斜开合的结体,疏密穿插的布局,以及由此汇聚而来的强弱节奏,起伏韵律,构成生动的整体形象。它犹如一幅形神兼备的黑白画卷,更似一部优美动听、扣人心弦的交响乐章,所以有人把绘画比作舞蹈,书法比作音乐,不无道理。这大概也是连字不识的人对书法能够理解,倍加看重,渴望求之的原故吧!艺术的发展需要触类旁通,但不能相互代替,相反只能发挥各自的特性,强化个性,才能使艺术各个门类得以繁荣发展,使艺术的百花园地万紫千红。
在我看来,各种书体都具有表现力,不过,草书在全面地施展书家技艺,抒发作者情怀方面为其它书体所不逮。这是因为草书在放情挥洒,笔随意转,追姿求势,出神入化方面,能以最大限度地将形质跃然纸上。但决不意味着胡乱涂抹即可轻易得之。这一长处也正是草书之难处,书家更需要具有熟练的技巧和全面的修养以及成竹在胸的整体观念,方可一挥而就。这也正是草书最能传“神”之所在。可见, 书法之难,难于出精神。
启超先生嘱余为此书的出版写点东西,余欣然应之。然而,工作之忙,白天是无暇顾及的,只有利用晚上,拉杂写来,是为序。
(《杨启超书康有为笔法论》由香港雅艺出版公司出版,1991年9月11日《深圳特区报》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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