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相会》出自滩簧戏,但由于缺乏早期文献资料的证明,所以后人传说附会的不少。在网上看到一些戏说,有的我也早有耳闻,但未见文献证实就只当民间传说,听听就好。
最近看了一些关于《庵堂相会》的说法,如“据艺人说,《庵堂相会》是根据发生在清雍正年间昆山县东门(一说为上海虹庙)的真实故事而编创出来的,乾隆年间就开始演唱了。当然这种说法缺乏文献的根据”、“《庵堂相会》自问世之后,曾有过两次较大的整理。一是白秋荣的整理”(均见朱恒夫文),便有兴趣对《庵堂相会》的文献版本作一些考证。
先根据朱恒夫先生介绍的线索,查找了常州、无锡方面的《庵堂相会》演出史料,获悉:
王嘉大(1885—1964)1901年常与白三和尚学唱摊簧,1905年,经琴师朱听良介绍,拜高林福为师,从此走上演唱生涯。翌年春节,在城内青果巷连唱7天《庵堂相会》,饰金秀英。那时的《庵堂相会》属对子戏。
1919年农历6月底,王嘉大到上海豫园点春堂演出《庵堂相会》,而白秋荣是一个秀才,与王嘉大为同门师兄弟,他一共编了30多部本子,第一部就是《庵堂相会》。《庵堂相会》全本有六大段,分别为《搀桥庙会》、《盘夫认夫》、《红云送银》、《火烧梧桐》、《坟堂失窃》、《大公堂》。王嘉大最擅长的剧目之一就是《庵堂相会》,所用的即为白本。
这是目前所见最早演出《庵堂相会》的文献。
而之前的《庵堂相会》演出仅从丁日昌在同治七年(1868)四月十五日发布的“淫词小说”的书目中可知已有这出戏。
但朱恒夫先生说“其实,白本曾被正式出版过,1940年7月,上海曼丽书局出版了沈陛云主编的《申曲大全》,其第四集就收录了《庵堂相会》,底本即为白秋荣的整理本(以下简称白本)。(朱原注:此本易于查到的是《中华艺术论丛•滩簧研究专辑》,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年版。)”而我发现《中华艺术论丛•滩簧研究专辑》中《全本庵堂相会》是署名朱恒夫录点,并无白秋荣的名字,再查我手中同样是1940年7月上海曼丽书局出版了沈陛云主编的《申曲大全》第四集,內有《全本庵堂相会》(根清韵),施春轩、施文韵合唱,周玉麟录,也无白秋荣的名字,不知朱恒夫先生把此本定为“白秋荣的整理本”根据何在?
事实上在民国年间还出过《庵堂相会》的一个版本,这个版本最早是石印线装本,应在1920年左右由杭州聚元堂书局总发行,上海文益书局分发行。后来上海大观书局也出过此书,再有上海沈鹤记书局用铅字排印也出过此书。而把这些版本都定为民国年间是因为书中有“清朝不比明朝人”和“民国世界弄得不太平”的句子。
我要说明的是,这个版本的《庵堂相会》和施春轩、施文韵合唱的《庵堂相会》除了开场的四句诗相同,是有不少差别的。
为了叙述方便,我把此本称为“甲本”,把施春轩、施文韵合唱的称为“乙本”,差別有:
1. 金家所住在甲本“出东门落北三里的竹叶墩”,而不是乙本“西门外势竹叶墩”。
2. 陈宰庭住在甲本“出东门落北三里的永丰庄”,乙本“要出上海老西门,方浜桥堍住登身”。
3. 金秀英之母甲本“姓徐”,乙本“姓王”。
4. 金秀英之父甲本“金大兴”,乙本“金子学”。甲本“公公就叫金学文”,现在把两代人合叫了。
5. 金秀英奶名甲本叫“小妹”,乙本“定金姐”。
6. 甲本中金秀英有红云丫环,陈宰庭再穷还有个书僮叫进兴。乙本中金秀英也有红云,陈宰庭有个书僮叫小金兴。
后面差别之处还多,先讲一个最特别的地方。我原先一直对金、陈两家是什么亲有怀疑,两人在开场中也从未讲过有亲戚关系,在甲本中也是如此,但在乙本中陈宰庭唱过那段赋子板后突然冒出一句“问侬表妹阿相信”,而此时的金秀英也在唱了一大段后应了一句“勿晓得侬表哥阿赞成”。如没有别的原因,我只能说:这是过去唱幕表戏套赋子套昏了漏进那么一句的,接口时也糊涂了再接进那么一句,于是两人成了表兄妹。
另外,在去庵堂的路上,甲本中金秀英是有红云丫环跟着的,所以过桥不用搀。而陈宰庭也有个书僮进兴跟着,甲本共分两集将金、陈在去庵堂的路上分开演,到第三集才在庵堂相会,而第三集中又多了一个尼姑牵线让金、陈二人相见。再在第四集中让金秀英母亲、父亲出场去看龙船,金秀英和红云偷了银子去陈家村送给陈宰庭,而又多出一个讨债的莫在珠打劫抢去银子,陈宰庭哭回金家告诉金秀英,金再偷银子给陈,而陈又遭贼偷,陈情急自尽,这时观音显灵传旨救陈捉贼,惊动知县,捉拿金父金大兴,金大兴吓得应允婚事,金、陈团圆。而乙本则是让金、陈二人在庵堂相认后决心私奔而告终。
但甲本在第四集中也犯了和乙本同样的毛病,这就是在陈宰庭拿了金秀英送的银子后,竟也唱道“多谢表姐好良心”,我想这也是串戏串昏了,把《珍珠塔》的戏串过来了。
对照了甲本和乙本,可见哪个版本更早一些,我认为乙本是适合当时对子戏演出的,可能更早一些,而甲本已具同场戏的规模,应晚一些。但甲本和乙本都是有来源的,他们的祖本是怎样的呢?
从丁日昌在同治七年(1868)四月十五日发布的“淫词小说”的书目中有《庵堂相会》,可知那时已有《庵堂相会》的文本,而常州白秋荣编的《庵堂相会》全本是六大段,分别为《搀桥庙会》、《盘夫认夫》、《红云送银》、《火烧梧桐》、《坟堂失窃》、《大公堂》等,可见也不是那个祖本。
我找到了一个木刻本的《庵堂相会》,我认为这应是离丁日昌查禁“淫词小说”年代不会很远的版本,这个版本可证实《庵堂相会》的“昆山传说”和“上海虹庙传说”都只是传说,却证实了《庵堂相会》的故事发生在雍正年间。
这本叫《新刻庵堂相会》的书我先叫它为祖本吧,这个祖本分前、后两本,前本出场的开场诗是陈宰庭的出场诗“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句恰是甲本第二集中陈宰庭的出场诗,可见其流传有序。
祖本中陈宰庭小名陈老兴,自称阿兴,家住上海地城外出西门,西门落北就是陈家村,公公名字陈贵生,爷爷就叫陈大成,爷娘双双早归阴。
陈家号称陈百万,但怎会败落呢?祖本中说法是:陈宰庭年少无知不会治理家产,邻居二婶婶让他去请娘舅六老定来家中管理,娘舅也高兴,陈宰庭于是清闲不少。谁知有一日来了个光棍上门借钱,陈家不借,那人边走边骂,那知娘舅一时上火,失手把那人打死,娘舅拿了陈家的银子去买命,于是陈家破产,陈宰庭无处住只有坟堂未卖可安身。
好在爷娘给他七岁时便扳亲,扳的是东门外金家村,丈人名字金大兴,丈母姓王好出身,娘家屋里秀才举人记不清,小姐独坐书房二年半,幼读四书并五经,先生取名叫秀英,今年年纪念三春,同年同月同时生,红灯半夜子时辰。二个媒人说分明,女家媒人先生做,男家媒婆是邻人六婶婶,不要别人金银定,只要钗钏结为婚。爷娘答应后选个好日好时辰,一对钗钏结为聘,对花一对便成婚,再加银子念四两,两个媒人送上门。
扳亲之时我还富,他家乃是贫穷人,竹杆落水顶到顶,木臼沉来石臼氽。陈宰庭在知道丈人赖婚之后,悲愤自尽,冥冥中见他爷娘说他还有好出身,告诉他今朝三月十五夜,天明就是十六辰,南村有个草庵村,草庵村里把香焚,若要夫妻来相会,就在南村草庵门。陈宰庭未死醒来即去草庵。
这时金秀英也清早出门向前行,瞒了爷娘把香焚,她知道悔婚之事和爷娘要另配亲,也要自杀见夫君,但观音托梦叫她去庵中焚香。在小桥边见陈宰庭即托他挽桥,并一同到庵中,双双祈祷,询问之下,夫妻相认。约定端阳节私奔,箱子搬得干干净,叫只小船一同行。
后本中讲述:金大兴听丫环说小姐不见了,十分恼怒,逼丫环出外寻找。这时陈宰庭在回家路上遇到泼赖人莫在珠,住拉朵上海大东门外豆财神弄口,今日是清明佳节,故歇拉坟上回来,正好对陈宰庭讨债,夺了陈宰庭怀中二两银子而走。金秀英还未走远,连忙过来问知后,拔下头上金钗相赠。
金秀英回家后见了父母,金大兴责问女儿,金秀英说了观音托梦之事,父母一听哈哈笑。五月初一小姐开始装病,并对丫头秋菊托付机密,让她拿了白银五百两,亲手交付陈姓人。丫头找到陈宰庭,也把银子交到手。谁知陈家进了贼,此人姓贝单名戎,偷去一箱雪花银。陈宰庭一见银两全无,万念俱灰,跪地遥拜,拜了小姐拜观音,拜完观音拜爷娘,然后一根草绳要自尽。哪知观音真会来显灵,顿时吊出不良人,那贼吊在县衙门,衙役三班吓得占京京,一切因果听明白,马上禀告到知县,老爷听了忙传令,出了硃千拿犯人。拉来金大兴,再也不赖婚。于是金、陈团圆。
这个祖本的最后几句话标示了它的珍贵处:劝人不要欺贫苦,欺人作恶有神明。此本名为欺人传,雍正年间传唱到如今。《庵堂相会》另有一名叫《欺人传》,这是以前不知道的。
这个祖本中有特色的是有上海和苏州话的痕迹,还有以音传字(简体字、白字)的表达,尤其是后本中更明显,显示了原文传抄过程中的文化程度,我在摘编上述故事时有意抄了几句原文,可供有兴趣者研究。
祖本中还遗留着唱弹词的夹叙夹演的痕迹,这对我们理解滩簧戏由曲艺演变成戏曲的过程很有帮助。
《庵堂相会》在1949年前有好几个剧种在演此戏,沪剧最早可见文献的演唱者有王筱新、王雅琴,并由高亭公司出了唱片。刘子云、陈福宝合编过一个版本,但可见的只有前面三页片断。事实上施春轩、施文韵合唱的那个版本也只到相会而没有团圆,所以也不能说全本。锡剧由王嘉大先生直到1949年后还在修改。锡剧后来出版的两个版本应是全本。而后来沪剧也演过全本,只是不常演。
我还见过1949年后的《庵堂相会》有两个剧本,是金刚改编,有一本加进了当时时髦的内容,也有时代特色。
由《庵堂相会》的各种版本比较后发现,五十年代对《庵堂相会》的整理和改编是有必要的,但还是不够的,我认为如有新的整理和改编本出现,能把以往版本中的不合理处修改掉也是对《庵堂相会》的艺术精加工,起码不要再出现“表兄妹”的硬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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