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韩再芬这个名字一直很熟悉,很早以前就看过一些她演的黄梅戏电视剧,对她秀美的扮相和清甜的嗓音记忆颇深,只是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影视演员呢,直到前不久偶尔看到一个节目,介绍她是“黄梅戏表演艺术家”。这艺术家不是职务也不是职称;不需要任命也不需要考评,如今仿佛有点名气的演员就敢号称,不过能不能得到观众的认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相信每一个观众心目中都是有一杆秤的。我因着喜欢,就想用自己心中这杆秤来称量一下韩再芬这位年轻的“表演艺术家”的分量。
搜索了一下,头衔很多、官职也不小,不过到现在为止与黄梅戏表演艺术真正沾边的得算她最重要、也是最有影响力的两部原创作品,一部叫《徽州女人》、一部叫《徽州往事》。单从这两部剧名来看,就让我联想起一位杰出的艺术家来,她就是著名舞蹈家----杨丽萍。她的原创舞剧《云南印象》、《云南的声响》、《孔雀》等,让民族的成为了世界的。欣赏她的舞蹈和音乐,你会在一种近似原生态的自然美中被洗涤被净化,人性的天然得以复苏,仿佛还没有打开“潘多拉”的匣子时的亚当和夏娃一样纯粹。我喜欢她作品中蕴含的那种自然美、人性美以及她把高远的、飘渺的、唯美的舞蹈艺术植根于云南民族的古老、原始、本能的肢体表达之中来的那种和谐、流畅与完美。
在韩再芬的《徽州女人》这部戏中我也看到了一些揭示人性本能美的东西,好玩的是杨丽萍是把古老的、传统的、实在的、有民族标记的东西注入到现代、唯美、抽象的舞蹈艺术当中去,由此赋予她的舞蹈生命和灵魂;而韩再芬却是努力要在一种传统的、古老的、实在的、有地域特色的表演内容中加入现代、时尚、虚幻的表现形式,而让她的戏曲更赋有活力和新鲜感。不过两个人都抓住了一点,那就是民族性,从而使作品有了根。看《徽州女人》首先吸引我的是它展现的那个时代、那一类女性的命运,这个徽州女人仿佛让我看到了自己祖辈的影子,我的老家福建人不知道与安徽人有没有什么渊源,但我的奶奶们的命运就像这个“徽州女人”一样。《徽州女人》的开场从花轿开始,我奶奶们封闭、孤寂、等待、独自枯萎的一生也是从新婚拜堂成亲开始,那里的男孩只要稍微长大一点就要飘洋过海到国外去谋生,新媳妇拜堂成亲后就得伺候公婆,独守空房,有的甚至只是与公鸡拜堂,就托付了一生。悲催的女人不幸各不相同,剧中的女主人的不幸在于遇上了一个觉醒的男子,有人说她的更不幸在于她的不觉悟,我却认为她的不觉悟亦或是不幸是因为她产生了爱情,一见钟情、单相思的那种柏拉图似的恋情。她看到了一个背影,于是她憧憬了一份美好,她从未得到过那个男人,于是她的憧憬、她的美好就从未破灭过,一直生活在一份期盼的美好中的人也许比希望在现实中被无情击碎来得幸福点吧。这个“徽州女人”是个让人爱、让人怜、让人疼、让人敬佩又让人亲近的女子,代表着隐忍、坚强、善良、延续着人类生命的母亲们。
这部戏另一个让我感到特别出彩而且非常意外的部分是在第三幕。第三幕《吟》中有一段展现女主人内心独白的近似舞蹈的表演,看起来比昆曲《牡丹亭》中《寻梦》一折还要暧昧,大胆,激情,但是从人物的内心出发,那又是非常贴切的,在一种梦幻的、迷离的状态下听由自己身、心的密语,去舞蹈、去撞击、去粉碎、去怒放、去毁灭,就像一朵用塑料网模包裹的玫瑰花被抑制着的青春和绽放一样,炸开的那一刻是盛开也是凋谢!是生也是死!这一幕,我看过的有两个版本,私以为女主人穿着红兜肚放开表演的那一版本更佳,真实美好的人性向往不需要遮羞布,只是此处不应该有念白,表演与演唱足已。
说到演唱,看这部戏的一种遗憾就出来了,这部戏虽然也有许多优美的唱段,但感觉上是又短又轻,总在表面一飘而过不能进入观众心里,有的唱段是刚刚有些让你心波荡漾就戛然而止,如此这般多次,一场戏看下来好不憋屈,总让你有一种想自己放声大唱一段黄梅戏的冲动。戏曲,戏曲,有了戏,更要有曲,这部剧是戏的部分做足了,而曲的部分相对来说就弱一些。整部戏中没能为女主角创作出一段标志性的、优美、经典能广为流传的主题唱段来,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说到《天仙配》一般人都会“树上的鸟儿。。。”;说到《女驸马》我们自然想起“我本闺中一钗裙。。。”;说起《小辞店》那“柳凤英在十字街做买做卖。。。”的曲调就萦绕在耳。而说到《徽州女人》我至少看过三遍视频,却找不到一段曲调或是音符来代表,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韩再芬那娇美的容颜,就跟她是个没名字的女人一样,她虽然代表着许多女人的真实命运,但徽州女人是个不能喊、唱不出的女人。那么韩再芬是个不能唱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家”吗?如果我只看过她演的这出戏,我一定会这么想。还好我看过她演的女驸马(舞台版)她唱的《渔网会母》(现场版)。整部戏中没有一段唱段能充分展现韩再芬优美、迷人嗓音和演唱水平的唱腔曲调,不能不说是一种浪费。就像让一个世界顶级歌唱家去演一部歌剧,而其中却连一段像样的咏叹调都没有一样。
遗憾归遗憾,瑕不掩瑜,这部戏确实算得一部能让人耳目一新的好戏,服装、背景、道具中那种蕴含徽州文化的古朴美,以及韩再芬美丽娟秀的扮相、轻盈洒脱的舞姿和明亮甜美的嗓音都带给人许多美的享受。故事饱满、内涵丰富,联想到自己家族的往事来更是让人回味深长。
扎根在徽州这块土地上,让黄梅戏艺术与地域文化与时代人物有机结合,这是韩再芬另一部代表作品《徽州往事》中主要要表达的东西。这也是一部戏份十足的作品,地域文化特征浓厚,故事情节一波三折,人物命运跌宕起伏,表演手法也不拘一格。我最喜欢其中一段表现徽州商人家族年终算账的算盘舞表演,算盘这个道具用得妙呵,既是中国特有的标致,又是以前商人特用的工具。整个场面喜庆欢快,音乐唱腔也美妙动听,更是把舒香这个人物精明能干、勤劳聪慧的人物性格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同时这样大喜的场面也更好地烘托出了后面大悲的故事转折。
然而这部戏感觉上依然是戏足、曲弱,戏曲不要说是一定以唱腔为主,但至少也要对半分呀,我这里所说的唱不仅指唱段的数量,更重要的是唱段的质量和分量,对于唱段质量的要求,作曲不是咱专业,也说不出太多的东西,但是作为一个观众,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好听,过瘾,不仅仅是那种轻飘飘的,朗朗上口的东西,也要那种有内容、有内涵、有厚重感的东西,简单的说就像《渔网会母》那一类的,一听就能让你寒毛竖起来,激奋不已,听一百遍也不厌倦的经典。
这部戏的唱腔没能让我寒毛竖起,倒是一开场,舒香的一句念白让我牙齿差点酸倒,我就纳了闷,黄梅戏的念白都这样吗?年轻的徽州女人用这种嗲腔嗲调也就罢了,舒香一个七八岁孩子他娘,用得着那么矫情吗?介于对念白的不敢恭维,我特别的期待在接下来舒香看信时用的是唱而不是念,可惜在本可以有一段精彩唱段的地方,舒香刚开口唱了两句,天就亮了。接下来哭灵,我以为好戏终于到来,满腔地期待着有一段类似《宝玉哭灵》的经典让我悲从心生,在大段的众人“话剧”表演结束之后,终于轮到舒香悲切切地开唱了,结果。。。唉,套用一句广告词:“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凭着这小段不痛不痒、清汤挂面似的哭诉,舒香日后 “怀抱琵琶另嫁郎”的结果是早可预见,或者就像是她早已知道丈夫并没死似的。
唉,怨念啊!怨念!怀着一颗期望的心等待本戏戏剧冲突最高潮到来吧。说实在的在接下来的演出中,只要一有大段对白的时候,我就有想按快进键的冲动,在听演唱部分的时候,我也感得本剧的唱腔曲调似乎太高太尖细了,与舒香的年龄、经历不太匹配,舒香是个中年妇女,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唱腔应该相对宽厚,低沉些。而且我觉得韩再芬现在最优美的音域应该在她的中高音区,年轻时高音更甜美清亮,现在中高音区声音更醇厚、更有磁性,音质也更好。前面说过我喜欢听《渔网会母》,百听不厌,听过许多名家的演唱之后,现在我只听韩再芬的版本,就是因为痴迷于她音质中流露出来的那种似天鹅绒般细腻的质感美。
舒香与两个丈夫尴尬相遇的情节应该算整出戏戏剧冲突的最高潮了吧,从文学的角度出发,一霎间三个人的内心活动都应该是非常复杂而纷乱的,对于那个死去多年又复活的丈夫来说,不管他想没想到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也不管他是否还有真爱,出于男人颜面与虚荣心的考虑,他第一个本能的反应除了气愤、失望就是要把妻子夺回来;对于现任的丈夫来说我们相信爱情的成分更多一些,费了那么多周折才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他的内心肯定是要奋力捍卫自己的幸福;对于舒香来说就更是两难了,与第一个丈夫结婚几个月就分离十几年,其中还有近十年的时间是把他当做一个死人来怀念的,你说她心中的那份真实的情到底有几分呢,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真的要回到他身边生活,可能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可不回去那种从一而终的道德鞭笞如何承受?另一边毕竟是朝夕相处,实实在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的人,说放弃就真的能丢开吗?况且腹中还有骨肉相连,她应该是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两难与自责中痛苦挣扎,我认为两个男人如果是在看到舒香痛苦难择的情况下于心不忍,出于爱、出于义、出于自尊、才做出相互推让的决定来,比较符合逻辑。而戏中基本看不到两个男人的内心纠结,或者说不深刻,就慷慨地互相推让开了,给你感觉两个男人似乎不像人,至少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正常人。至于舒香,离开似乎是最好的结果,但不应该是含恨离去,而也应该是一种爱的艰难抉择,这样就不至于破坏舒香的形象了。《徽州往事》是部新创作的戏,演出时间还不长,演出场次也还不多,其中自然有许多不尽人意、需要打磨的地方,但主体骨架是部好戏,值得期待,作为戏迷我们也有耐心等待。
挑了这许多的刺,绝对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但初衷和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让韩再芬不仅仅成为韩迷心目中的艺术家,更要成为所有观众心目中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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