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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邃先生的绘画是在现代意蕴中体现的是宋元以来的传统格局和笔墨语境,线条中的古拙天真于汉唐前的壁画、器物上可以找寻,浑然一体,格物致知;墨迹中的沉稚,仿佛天工开物,中国人的宇宙精神在无限与有限的交融之中,得以绽放。

主持人:人的阅历本身就是一部字典,通过记忆去检索,通过回忆去识读。面前这位八十老翁,面容矍铄,不难想象其风华正茂年少时的意气风发。那么在此,我先给薛老出个难题,您先谈谈您自己,让我们也能分享分享您的人生。

薛邃:我父亲曾是私塾的老师,精通诗词、书法、尤擅绘画,最开始是父亲教给我基本的中国画绘画方法,是我的启蒙老师,所以我开始学画不是偶然,似乎是一种必然。长大一些后我从事了很多工作,1949年前还学过一段时间的医生,不过,由于时代的动荡,后来就没有继续下去。此后我又去考学,1955年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也就是现在杭州的中国美术学院,学的是油画,那时受俄罗斯的影响很大,开始接触到列宾等画家;而且当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开始改革中国的美术教育体系,有种思潮说是中国画不科学,因此年轻人大多学习西画,现在暂不评论错对,不过确实对那个时代的我们产生了很大影响。

主持人:当时是您一个人去杭州求学的么?

薛邃:不是,当时我们上海有一批和我差不多年龄的青年过去学习,像孔仲起,还有陆一飞等,版画、油画、雕塑每个方面都有一些学生,那些人曾在学校任教,譬如搞版画的陆放老师、俞启慧老师等。不过我后来因病退学了,回到上海之后,便继续我的国画实践,至今约有六十多年的岁月了。

主持人:因病我们得了位优秀的国画家,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今天我访问的就是位油画家了。欣赏您的作品,有这样真切的感觉:您的作品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画,在形式上更有现代意趣,但是我认为其中的精神内核仍然是东方哲学内涵。

薛邃:我一开始学画的时候也很传统,父亲是位教师,他教授给我诗词歌赋,人文精神,所以我传统国学基础比较牢靠;我又学习过西画,野兽派,印象主义,都有些了解;还有一些在那个时代受批判的艺术,我都能够接受。当时最早只能接触到的是苏联绘画艺术,尤其是列宾等现实主义画家,给年轻的我带来了特别的震撼。到改革开放之初,我接触到一套书叫《世界美术全集》,当时也是因为我在学校教授国画,才有机会阅读到此类的图书。至此我才得以看到除俄罗斯以外的艺术,有欧洲、非洲地区的绘画。再后来,我有机会去德国交流绘画,有一天的时间去柏林博物馆参观,当时陪同的人想我一定会去看欧洲的提香啊伦勃朗等的经典之作,但我没去,转而去了非洲馆,在那里我感受到了非洲艺术的的野性与质朴,我开始尝试转变自己的风格,并融进非洲艺术的原始感。与此同时,我也非常喜欢马蒂斯、夏加尔、高更的作品,特别是高更的风格是从日本的浮世绘而来,这给我很大的启发;另外,再逐步吸收了一些像毕加索、米罗等的风格。图式方面,我借鉴了康定斯基的构成,但我是用中国画的笔墨语言进行融合变形,所以在保证整体趣味的同时,并没完全变成了“康定斯基”,因此大家看我的作品会觉得仍旧是一幅中国画,但是却很有新意。

主持人:我听说一个故事,张大千当年去找毕加索求教,结果毕加索对他说,你们中国有那么伟大的艺术,为什么你不去学呢?

薛邃:确实是这个道理,毕加索在自己艺术创作的过程中也融入了大量的东方艺术形态。敦煌壁画、民间艺术、原始图符等文化给养是我们民族的宝贵财富,那些淳朴的,未经过多雕琢的画面给我很大的启发。你去翻阅中国千百年来的艺术史,会发现不同于固有认识印象中的中国艺术,那种质朴与原始是中国文化的起源,更是瑰宝。我在逐步的变化当中,在保证基本中国画语言图式不变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了中国艺术的体量。我的绘画,是以不变应万变,传统的中国画格局、语言图式不变,融入了更多的其他艺术的元素,增强线条和笔墨中的趣味性,我在创作中,不断地融化古今中外的绘画艺术,使之成为我自己的绘画风格。

主持人:英国文艺批评家克莱夫·贝尔在19世纪提出过“有意味的形式”这一理论,在作品中,线条、色彩以及某种特殊方式组成某种形式或形式间的关系,激起我们审美感情,就是所谓的意味,或者叫意趣,这种意趣是超然于生活之上的审美情感。我在您的作品中,看到线条和笔墨的趣味性,这种趣味性的形成,您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薛邃:意趣是绘画中很核心的问题,清代王原祁说:“意在笔先”,可见中国画对意的重视,笔是技法,但意是内核,意藏于笔墨,生发趣味,所以趣味是品评中国画的重要标准。钱钟书先生论诗曾说:“理之在诗,如水中盐,无痕,但有味”,用之于绘画艺术,最高境界也如此。我想给我的作品带来一些生涩古拙的味道,会让人感到沉稚天趣。明末的一些画家,如董其昌、萧云从、戴本孝,他们力求在画中掺进些许拙味,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主持人:那您的这种古拙天趣又是从何而来?

薛邃:线条的古拙天趣一方面来源于书法,中国的书法和绘画是一脉相承的,书法以其特有的形式感表达感情,或舒缓,或坚毅,或刚强。其次,就是先前所说的趣味,是画面表达的内在精神,在自我感知的同时,表达它,用绘画语言阐述它,跟观众产生共鸣。

主持人:早就耳闻您很爱外出写生,往往每次出行都是身手矫健,令我们这些年轻人都十分羡慕不已;并且每次写生,都是诗词数首,画稿数幅。对于诗词和画稿来说,都是写生,所以说写生问题对于画家,特别是山水画家非常重要,在您的绘画生涯中写生的意义又是如何?

薛邃:是的,我每年和女儿远途旅行至少两次,太行山我就已经去了6次了;一方面我非常喜欢游山玩水,另一方面就是写生为我提供了生活中的素材,是画谱、画论找不到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我确实是这样去履行的。要会观察自然,观察生活,等你真正的亲临大自然之中,你会发现原来无法解决的艰涩难题,似乎都能找到答案,自然就是我们最好的老师。

主持人:问个有意思的问题,您每次写生,是诗词先成,还是画稿先成?

薛邃:一般是画先成,诗在后,有即兴的,也有回来后根据感受再写的。

主持人:我们薛老特别擅诗词,但是现在却不重视这个,您有没有很失望?

薛邃:谈不上失望,但是我感到有点遗憾,有点可惜,因为这个题画诗是中国绘画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宋以前是没有题诗的,宋以后,文人画开始都有题诗了。题画诗第一可以在画面上补白,使得画面更加丰富;第二可以补缺画面的不足。题画诗不是画的图解,而是用空灵、虚幻的形式阐述画外之意。但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写了,这很可惜,另外一方面,长期的传统文化缺失,懂诗的人很少了,知音那就更少了,古人诗画相结合,但是现在诗和画分开来了。你看古人的作品有很多长题,其目的一是让画面更加丰富,其二是让后人寻觅到“知音”,穿越时空形成精神上的交流。

主持人:您说的这个就是题画诗,中国的题画诗,可以说是世界艺术史上的一种极其特殊的美学现象。把文学和美术二者结合起来,在画面上,诗和画,妙合而凝,契合无间,浑然一体,成了一幅美术作品的构图上、意境上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您饱读诗书,我也读过您的很多诗词,大赞您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的同时,也很好奇您画中的题画诗。

薛邃:我画中的题画诗,首先从构图上可以补白,调整构图;但诗不是画的图解,画已尽,而意无穷,诗是画的内涵的延伸。现在题画诗比较少,有点可惜的。画是空间艺术,是直观的,而诗是时间艺术,是空灵的,二者互相补缺,才能补充书画艺术的可赏性。

主持人:我看到古画上有很多都是长题或者是那种长款,其实我们后人在看的时候感觉到通过时空的一种精神上的交流,所以说您还是提倡现在的年轻画家多学学诗词歌赋这样的传统国学是么?

薛邃:现在好像已经有不少年轻人比较注意这个事情了,尽管不太成熟,但是有这个风气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快慰的事情。

主持人:最后,薛老您能不能给我们年轻的画家说几句话。
薛邃:我是把希望寄托在年轻一代的身上,把中国古老的传统好好地传承下来,这是一份非常珍贵的、老祖宗的遗产;其次,要充实我们自己的涵养,用中国的传统文化,来滋养我们中国的绘画。绘画是一门技术,但是学术修养是一门艺术,这两个一定要结合起来。另外还要赶上时代,要吸收时代精神,不能老是固步自封,囿于古老,这是不行的。最后一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一个古训,但是不觉得这更是对画者的鞭策吗?画家不仅要从书中汲取中华美术磅礴的精神给养,更要迈开腿,置身于大自然中体味自然给予艺术的浑然天成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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