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春老年回乡后的故事。
接着说说“川戏状元”还乡后的事。
上篇说道岳春七十岁的一台演出,更难能可贵的是岳春八十高龄,还能登台表演。当时,他已经告老退居老家大邑县。时年四川制台岑春煊,通过大邑县令,相邀他来成都演戏,并指明要看他的《做文章》。这真是不可想象的难题!可是,经过五六十年严格磨练的一代名丑,深信自己的深厚功力和艺术造诣,饱含着旺盛的生命力,毅然承诺了!
他一到成都,不能不引起戏曲同行的惊异与担心,纷纷劝他:“人到情到,不如面请制台大人免了这台苦差戏!”但倔强的岳春毫不在乎,平静地说:“官令如山,推是推不掉的。人家既是重视川剧,演就演,莫来头!艺人嘛,生于父母,死于戏台,人生一快事也!”
这折戏,又是他的得意门生蔡三品配演单飞英。到了唱戏那天,提前来到后台的,都是“三字辈”的贴身门徒,殷勤搀扶,大有北方鼓王刘保全晚年登台表演前的情景。可是,马上出现了一个具体困难。我们知道,《做文章》的主角徐子元,是一个纨绔少年,而岳春已经是满口白胡子了。当时的老年人爱胡须,那是万万舍不得剃的;不剃,扮相就不像徐子元。怎么办呢?身边的人正在为他发愁的时候,只见他拿出了随身带来的一小罐熬得很稠的糯米浆糊,先细心地把白胡须倒梳上去,一层一层地紧贴在脸颊上,然后涂好浆糊,又平、又匀、又牢实。接下来用铅粉油彩描画,扮成蝴蝶脸谱。这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实在灵验,彩妆扮好之后,台下的观众,只要没人点破,是很难看出来的。
岳春化好妆,便要去穿高底朝元靴。有人怕他年老,穿高底靴上台容易摔跤,怕出危险,就劝他说:“脚下不比脸上,穿平底鞋也不显眼,不必样样处处都认真嘛。”岳春很不以为然,说:“唱戏有唱戏的规矩。不穿朝元靴,脚下怎么有劲?立无立像,做不好身段嘛!人总是要老的,我今天作为演员上台,就要做到老而不老,精神上不要先打败仗。凡事怕费力,想马虎,哪能行?人一马虎,乱了规矩,一准会引起观众非议的。”
他把朝元靴穿好后,又在腰杆上打了一层裹腿。这样一装束,腰板劲,跟子劲一点不松,不但背不见驼,而且做起戏来,潇洒大方,柔中见刚,运用自如。为了弥补眼力不足,他先叫人带他到台上走了几圈,熟悉舞台尺寸、环境和桌椅的方位。这样,舞台上的空间位置,心中有数,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临到岳春上场,他的贴身门徒都在马门上观看,人人提心吊胆。那天是在督院衙门的南苑内部演出,观众尽是高级官员和深居简出的贵妇、小姐及其幕僚们。他们都听说岳春是一个年逾八旬、满口银须的老叟,不料迈出马门的竟是一个腰杆笔直、步履轻快,俨然二十来岁的翩翩公子,人人震惊不已;莫说这些台下的观众,就是成都川剧界的同行和戏迷爱好者,听说后也无不感到出乎意料。
岳春把徐子元那种不读诗书,胸无点墨的憨呆神态,演得来细腻逼真;把这个不学无术的宦门公子讽刺得淋漓尽致。戏刚演完,台下掌声不绝。他被弟子们拥入后台时,只见他依然精神百倍、笑容可掬,似乎还潜力犹足、余兴未尽。看得出来,他是情不自禁地为自己在垂暮之年能演出这折唱做俱重的戏,而感到极度的兴奋。
这台戏演出后,制台大人根据长期以来流传在观众中对岳春的美称:“戏中状元”这四个字,特制了一对白纱灯笼,作为赠品,以示纪念。制台衙门还配备了一台大轿,交由岳春的徒子徒孙们护送着返回大邑县。百里之遥的成都到大邑的路上,一对赫然醒目、精工巧绣“戏中状元”的白纱灯笼在前面开道,后面是几十个门徒簇拥着的八台大轿,熙熙攘攘,热闹异常,真的好像是新科状元荣归故里一般。从此,“八十岁的徐子元”,一时被传为佳话。
这以后,岳春就再也没有远出了,晚年在老家靠卖“附子膏”为生。据说,这是他在当年跑江湖时候,西充的窦禅寺一个老僧送给他的秘方。每天卖够了饭钱,即关门出游。人们经常看到他头披大风帽,手持邛竹杖,鹤须童颜,潇洒出尘,漫步于平云亭、子龙庙以及浅丘泉之间,俨然画中古人,道骨仙风。
四川四大河道的新进演员,慕他的名望,爱他的才艺,仍然不断有人到大邑县去取经求道。一次,有一个资阳河的叫曾此君的演员到大邑登门学艺,极为诚恳恭敬,要求与岳春合演一折《秋江》。他被这位远道而来的青年学艺心切的热忱所感动,不顾八十多岁的高龄,出演梢翁。时至冬令,不能不内穿羊皮短袄,外套渔翁打扮的戏装,好在口条是出自天然的银须。这一老一少,经过一系列水上行舟的复杂表演,小伙子已经累得汗流浃背、微喘吁吁了,而岳春却呼吸如常,从容不迫。无怪观众都说:岳师爷有很深的内功,所以到老不衰。
岳春死后,以“三字科社”为主的门生故旧,为了纪念这位“戏中状元”,给他在大邑县北郊文宫之左,建了一个简雅的墓地。墓前立了一通石碑,上面浮雕着岳春生前喜爱的几折戏文中的人物以及奇花异卉,人们称之为“花碑”。
如此,岳春真正成了四川戏剧史上口碑载道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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