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简的篆刻
明代后期的万历年间,文人篆刻崛起了。其后,由于《集古印谱》等秦汉印资料的风行,印人们纷纷以秦汉印的风貌去作为欣赏和印章的规范准则。为此,当时一般印人的篆刻作品,其主体风格大多受到了秦汉传统的束缚。然而,在每一个时代的每一个艺术领域里,总不乏几个敢于不循传统之规而披荆斩棘的闯将,以新和奇去作为艺术探索的目标。在万历后期的印坛上,堪称这方面闯将的大概非朱简莫属了。
朱简,字修能,号畸臣,后更名闻,安徽休宁人,活动在明代的万历至崇祯年间。他住在黄山地区,却不为美好的家园所恋,喜远游。他善于赋诗,宗鲍照,除了与明代后期的著名文人李流芳、赵宦光、陈继儒等互有唱和外,所作秘不示人。平时他所交往的大多为一时名士,如兵部侍汪伯玉、杰出的戏剧家汤显祖、善书画的太常少卿米万钟、官福建参议且工书画的范允临、精山水花鸟画的汉阳知府孙克弘、礼部待郎钱廉益、南国子监祭酒汤梦祯、著名的诗人王樨登等。他非常精通籀篆六书,于万历三十九年(公元1611)之前编了《集汉摹印字》一卷,又于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完成了《印书》二卷,为当时的印坛推出了我国最早的两部汇辑汉印文字缪篆的工具书。他潜心印论,于万历三十九年(公元1611)之前编了《印家丛说》一卷,于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又完稿了《印经》一卷和《印章要论》一卷。此外,他还考证古玺印,辨析印章的真伪、章法的美感,通过十四年的研究,于万历三十九年(公元1611)完成了八集本《印品》。对于朱简本人来说,最工的可能还是治印,主要作品先后于明天启五年(公元1625)和崇祯元年(公元1628)被辑集成《菌阁藏印》和《修能印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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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学理论,是一个印家对篆刻研究的深度和篆刻美学思想的反映。朱简既然是一个治印和印论兼精的艺术家,要充分了解他的治印艺术,先将他的印论作一些剖析是很有必要的。
对于古印章,朱简有着很深的研究,发出了前人所未发的独特见解。在《印品》一书的附文《发凡》中,他从印文角度进行了突破:“印文古无定体,文随代迁,字唯使用,余故曰印字是随时代便用之俗书。试尝考之,周秦以上用古文,与鼎彝款识等相类;汉晋以下用八分,与《石经》、《张平子碑》、汉器等相类,固非缪篆,亦非小篆,明矣。”以通过印文与时代书法的比较,将古印章进行断代。在《印经》一书中,又进一步结合印型去推断古印的时代,他以为:“所见出土铜印,璞极小,而文极圆劲者,有识有不识者,先秦以上印也;璞稍大,而文方简者,汉晋印也。”这一卓越的见解,不只为当时的古印研究填补了空白,更说明了他对古印研究的深度已远超前人,对古印风貌之理解也已了如指掌。这种对古玺印深入的研究,无疑成了创作实践的厚实基础。
凡是一个有作为的艺术家,决不会迷信前辈大师或同时代名家的每一件作品。道理很简单,任何一个大师或名家,毕竟也是人,不是完美无缺而万能的神,从事艺术创作,有时必然也会出现不成功的作品。朱简有自己的审美主见,善于用一分为二的方法去主评价其他高手的作品。他在《印品》一 书中,就专门辑录了缪印一集,刊举了前辈和同辈名家的败作。被例点名者有何震的“登之小雅”、梁表的“盘白石兮坐素月”、陈万言的“墨兵”等印作。这些印,在刀法、章法、字法等方面确实存在着一些不同的问题。朱简能如此分析别人的印,岂不正说明了其具有高超的审美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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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简的技法理论方面,也有着自我的美学观。在用刀方面,他以为:“刀法者,如字之有起、有伏、有转折,有轻重,各完笔意,不得孟浪,非雕镂刻画,以钝为左、以碎为刀也。刀法也者,所以传笔法也。”(《印经》)又说:“使刀如使笔,不易之法也。正锋紧持,直送缓结,转须带方,折须带圆,无棱角、无臃肿、无锯牙、无燕尾,刀法尽于此矣。”(《印章要论》)仅短短数言道破了正确用刀之天机。此外,对于用刀方面需要避免的问题也作了阐述:“若刻文,自小修大,自完修破,如俗所谓飞刀、补刀、救刀,皆刀病也。”(《印章要论》)在印文章法方面,他提出:“得古人印法,在博古印;失古人心法,在效古印。盖求古人精神心画,于金铜剥之余,鲜不毕露其丑态。”(《印经》)“印先字,字先章,章则具意,字则具笔。……所谓章法者,如诗之有汉、有魏、有六朝,有三唐,各具篇章,不得混乱,非字画盘屈、以长配短、以曲对弯之章也。”(《印章要论》)简单厄要地道出了字法、章法的真谛,告诉人们,要与古人相合,不可生搬硬套和乞灵于破残。
朱简对古玺印研究的结果,有关印章的审美意识、在技法理论方面的独到见解,绝对不会是一种孤立的空头理论,必然在其创作实践中尽数得以反映。
根据传世的朱简印作拓片,可以清楚地发现,由于朱简深究古印,其某些印作在形式上极尽仿古印之能事。他的自用印“朱简”和“修能”,字法,章法就是仿先秦私玺的典型。尤其是“朱简”这一朱文印,是一方仿汉之作作。仔细玩味,此印在仿的过程中还巧妙地融合了汉代玉印和凿印二种不同的特点,印文之瘦劲取自玉印,笔画锋芒之爽利得自凿印,结合得实在恰到好处,可说绝无生硬勉强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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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味地继承和摹今古印,并非朱简的治印绝招,也不是常用手法。他真正的高招,其中之一是在于出新印文,将划篆的特点融入印文之中。
草篆在先秦时已出现,我们在出土的一些先秦时期的竹木简及帛布中可以见到。这种篆文,因实用之需,书写时运笔较快,不少笔画由于划率之故,笔画的首尾之处出现了无意识的笔势牵痕。这种先秦草篆,明代书家不一家能见到,原因在于当时的考古发掘并不象今天这样发达。然而,明代的书家在出新篆书时,也推出了草篆,当然这咱“草”是出于意识的。明代时,以写草篆著称的代表书家为赵宦光。朱简与赵宦光往来频繁,他从赵的草篆中将草篆笔势的特点借鉴到印文中是可能的。
在印文中适当而较合理的参合融会草篆的特点,成了朱简表现印文美感的一条新途径。印文之体,古来有多种。其中,汉印文字缪篆,结体方整庄重,是一种篆体美术字,最便于布局印章。晚明时,印人们普遍沿用此类字体入印。在朱 简的印作中,使用最多的也正是这类字体。然而,因缪篆过于方整,很难表现活泼的韵味。当朱简大胆地将草篆笔意融入缪篆之中后,所获得的效果就大不一样了。印文为之既不失方整庄重之态,还产生了飞动活泼之感。用细白文创作的“汤显祖印”,“显”字“丝”部、“祖”字的“示”部、“印”字的“E”部,均明显地使用了一、二笔篆笔势,于是笔画之间气脉贯通了,整体布局也出现了一种动感。用朱文创作,也达到同样的效果,如为陈继儒所刻的“麋公”一印便是有力的说明。此印,草篆笔法用得颇多,印文便是为耐人寻味。在不用缪篆创作的印中,朱简也极善用草篆笔法,“子柔”一印便是个例证,笔画更是显得活跃多势。
朱简治印的另一高招,是变革刀法 ,用切刀法刻印。在朱简之前,何震已使用了切刀法。何震的切刀,所切的幅度较大,产生的是雄强劲辣之趣。朱简则不然,所用的是幅度较小的碎切法,殊具苍茂古朴之味。当用这种刀法刻朱文印时,切石之痕虽明显而无霸气,刀刃所过之处呈现出一种古拙的率意,线条也显得朴茂了,并且仍能充分地表现印文的文趣笔意,这在“冯梦祯印”等作品中有充分反映。当用这种刀法刻白文印时,印文显得厚重而浑穆,毫无矫揉造作之态,满白文“陈继儒印”等作品作出了这方面的解答。
朱简是一个在表现印章美感方面勇于探索新和奇的一员闯将。他出新印文运用了印外求印的方法,成了后来不少篆刻家出新印文的榜样;他变革刀法,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了为我所需的艺术调整,为清代渐派篆刻的切刀法起了启迪作用。他在治印创作上所以能有如此的成就,除了靠有一股不为前人所囿的闯劲,还得益于他那印学方面卓越的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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