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是无声的言说,是动作的言说;舞蹈的叙述与欣赏都不能只停留在表层认识上,而是要进入到动作的本质,在有形的解读中“入乎其内,出乎其外”,从中感晤舞蹈叙述的真意。
舞蹈以人体为媒质,是身体语言的表述和表达;如何将日常状态的生活表达、形而上的精神追求,抑或是社会生活的千姿百态、社会阶层构成的差异以及文化个性之所指,抽象、提纯、升华为艺术化的人体表情、姿势、动作,并生成为一种特殊的肢体动作链——舞蹈语言,形成一个走向舞台的审美客体,向观众传达出某种情感、思想、精神、意境,使观众获得审美体验,产生忘我的联想,从而实现客体的社会价值和艺术价值的过程,就是舞蹈语言的叙述。
“动”乃舞蹈之核心元素和重要特征,用舞动的人体去言说,是舞蹈表现的最主要手段。但单纯、孤立的人体舞动还够不成舞蹈的叙述,不能成为舞蹈文化的审美符号,只有运动起来,成为人类情感和意识的基本符号形式——姿势,舞蹈才开始呼吸。用美学家苏珊·朗格的话说: “所有的舞蹈动作都是姿势,或者是显示姿势的一种因素。”
于平在《中外舞蹈思想教程》一书中谈到“舞蹈是什么”时指出,持有不同舞蹈观的人其看法亦不相同: “……‘有人认为舞蹈是视觉音乐,有人认为舞蹈是连续的画面,有人认为舞蹈是无声的戏剧’,但都承认舞蹈的姿势特点。姿势是舞蹈幻想赖以创作和组织的一个基本抽象。”所有舞蹈的动作都是姿势,但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姿势都是舞蹈。现实生活中姿势是表达我们各种愿望、期待、要求和情感的信息,是我们生活行为的组成部分,但还不是艺术,是一种生命的状态。而舞蹈的“姿势”所表现的生命力是虚幻的,它在舞蹈中是一种被外部姿势创造的存在。作为一种艺术的表现形式,舞蹈从基本的造型原则到结构形式,都呈现出了超越生活常态的特质,使得舞蹈形式越来越符号化。高度符号化的舞蹈形式是充满灵性的空间,伴随着舞蹈场面的展开,当下的时空不断地被重新定性,有形的姿势在不断地陌生化过程中衍生出难以言说的丰富意蕴与内涵,使无形的情感和精神力量弥漫在有形的手舞足蹈之中。
舞蹈动作的来源无穷无尽,但必须是脱离自然状态而形成某种风格化的表演。在舞蹈的叙述中,舞者的情感意识必须投入到动作中去,使之成为表情达意或抒情言志的直接物质外化。可以这样说,动作是舞蹈内在激情外化为艺术形象的物质材料,它随着舞蹈者的思维、目的而展现其功能,或抒情、或言志、或叙述、或模拟,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和自由度。当观众在接受、欣赏舞蹈时,首先是让连绵不断的动作进入自己的感觉通道,在内心屏幕上留下印痕,再通过自身心理机制的作用,将一个个瞬间的形态复合成稳定的形象,然后通过自我联想及体验达到审美的满足。由于观众的感受能力、知识结构、文化修养甚至当下状态的千差万别,审美体验亦各不相同。
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动作形式”,舞蹈语言的叙述要求具有逻辑性,舞蹈动作要有动机、有发展。动作的形成有诸多因素,这些因素就是动机。舞蹈动作的夸张表演是舞蹈叙述的另一个重要方面,艺术地夸张能够帮助观众从视觉中获得清晰的表情信息。将夸大的动作姿态予以停顿或加速,或是将某个动律放大、伸展,使身体表情更加明确。然而,过度的夸张即是动作的变形,是生活常态的动作在舞蹈中的“畸形”化处理,许多“畸形”的舞蹈动作几乎难以辨认,比如现代舞中非常主观和个人化的动作即是如此。这类动作表述会给理解带来障碍。
舞蹈存在于所有的时代、所有的民族和种族之中,就像文学、绘画、音乐那样,是一种认识和表达世界的方式。舞蹈语言的叙述具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是审美感,二是文化感。感性的美是舞蹈作品的巨大魅力之一。作为一名舞蹈编导,首先要以审美的眼光去观察和体验世界,然后把自己的体验加以升华,并用饱满的热情去创造艺术形象。另外,舞蹈艺术是一门技术性非常强的表演艺术,舞蹈叙述的审美传达还表现在舞蹈动作的技巧美上,这也是提高舞蹈表现力与感染力的重要条件之一。舞蹈《醉鼓》就是以其高难度的技术技巧给人以深刻印象,同时也使观众认识并记住了青年舞蹈家黄豆豆。
舞蹈动作的文化感是属于风格性的,它是在历史和文化的传承中经过千万遍的重复之后被仪式化了的姿势组成的。在古希腊人心目中,体魄健美、动作灵巧、敏捷的人体是十分理想的,为此他们狂热地爱好体育运动,不怕裸露自己的身体,他们在运动场上展示裸露的身体,在庄严的神庙或节庆仪式上表演胴体舞……可如果把这些放到中国文化的环境中,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由此可见,对舞蹈动作的审美感、文化感的辨认事关重要,不仅对信息的发出者如此,对信息的接受者也是如此。
舞蹈的动作语言不同于文学语言,它更加抽象,其含义具有不确定性,也因此更加宽泛。比如芭蕾舞的“阿拉贝斯克”、中国古典舞的“翻身”、现代舞的“收缩一放松”等动作,可以在高兴、悲伤、愤怒、激动等不同的情绪状态下使用。在一段舞蹈中很难指出哪一个动作代表爱,哪一个代表恨,舞蹈的喜怒哀乐只能是在一组动作及相关意象所呈现的时空变化给人的某种暗示和感觉中体验到。含义宽泛、模糊的舞蹈动作不断变化组成有一定内涵的舞段,是动作与动作连接之后的升华,也是动作生成“新质”语言的过程。舞蹈中的一个动作可以跨越几十年(《一个扭秧歌的人》中当民间老艺人回顾以往岁月时,一个“蹦子”就变成了年轻英俊的青年艺人)。在文学往往只有一句话,舞蹈时则可能是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的表达和抒发。《红楼梦》里“黛玉焚稿”,小说中只有两个动作不到一分钟,而舞剧《红楼梦》“黛玉焚稿”却是几十分钟的舞段。舞蹈语言的叙述是通过身体与身体的不断触摸、翻滚、跳跃、搏击等等构成,是身体动作的不可言说的言说。当然,舞蹈(特别是舞剧)中也有一些约定俗成的哑剧性或说明性动作,是具有确定含义的,但它们不构成舞蹈语言的主体。
另外,舞蹈语言的叙述,是与形体造型、空间运动线及画面调度等紧密结合的,所有这些手段结合起来给欣赏者以无比丰富的意象和无穷变化的形式美感。舞台上,从空间的某一点到另一点的动作流程只给观众留下的是一条视觉运动线,然而在一定的情景、主题的规定下,就会产生相应的情绪,表达一定的内容。比如,斜线运动给人以前进向上、有力推进之感。以大型歌舞史诗《东方红》为例,其中《北方吹来十月的风》就用了大斜线调度,在红旗的指引下队伍斜线前进,在天幕上马列形象的光辉照耀下效果十分强烈,顿时给人以共产主义必胜之信念。其他如纵线、横线、弧线、三角形、圆弧形、梯形、菱形等等,都是舞蹈语言的叙述手段,是舞蹈表现作品内容、处理情绪变化、连接动作及步伐的纽带。舞蹈动作的“幅度”、 “力度”、 “速度”、 “节奏”等在舞蹈语言的叙述中各自都具有不同的功能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