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 《仿王蒙山水》
不少当代画家热衷临摹前人作品,却多被诟病“能入不能出”——
仅拾古人牙慧 难有当代建树?
黄宾虹诞辰150周年大展,引发了诸多思考与热议。其中,关于当代画家学习黄宾虹,大多能入不能出的问题,颇值得探讨。一直以来,临摹就是中国画学习的一大准则,那么临摹的意义何在?究竟怎样才能做到“既打得进去又出得来”?且听业界专家们的意见。
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 张江舟——
师法古人也要为了
更好地贡献当代文化
李可染说:“要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要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这是他长期绘画实践总结出来的具有真理性的一句话。可以说,不学习传统,不继承前人,我们的文化就是无本之木。特别是临摹,乃是进入中国画的一条门径,非临摹不足以知其范式,懂其妙处。但今天国画界确实存在着打进去出不来、甚至是不愿意出来的情况。
中国艺术有个共同特点——任何门类的艺术,语言都是高度程式化的。像格律诗,声调对仗缜密严格;京剧,唱念做打有板有眼。中国画也不例外,具有高度程式化的语言体系,尤其是笔墨。这种程式化,决定了我们在学习过程中必须临摹,认真体味前人积累的成果,以掌握笔墨语言的范式。虽然,也有人对笔墨语言的高度程式化提出质疑,但我以为,这是一门艺术完备、成熟的体现,无可指摘。再加上中国画本身的材料——笔、墨、纸张,特别讲究创作程序,程序做得不足,做得不到位,效果就出不来。因此,材料性能本身也要求作画者经过一个长期的、认真的临摹过程,熟练掌握语言范式。可以说,中国文化、中国绘画就是一代又一代后来人在前人积累的经验基础上逐步突破推进,才形成了一条绵延不断的长河,才有了生生不息的内在动力。
当然,今天的中国绘画界,打进去出不来的情况确实存在。我想原因有二:
一是某些画家在学习传统的过程中,只盯着一家一派,不及其余,可谓“死学”, 譬如有的画家一辈子只临摹齐白石的作品,或吴昌硕的作品。这种学习方式没能将所有优秀的传统绘画资源都纳入到自己的视野中,前期储备很单薄,缺少了其他参照物,想突围而出就很难了。我们常说,取百家之长而自成一家;
二是画家进入传统以后根本就不想出来了。他们认为中国绘画的传统资源太丰富了,一辈子在其中涵泳都学不完,只要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学习前人就可以了,何必奢谈什么创新、创造。所谓个人化的语言、个性化的探索、当代性,在他们看来一概没有意义。这样的人进去了肯定就出不来了,而且在当下中国画界,持这种观点的人还占了相当的比重。
就我自己而言,我始终认为,当代艺术家,无论是国画还是其他门类,都应该有今天的学术贡献——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创造,有所建树。传统的确非常优秀,也的确一辈子都学不完,但那是古人建立的,假如我们仅仅拾古人牙慧,置新鲜活泼的当代生活于不顾,置多样、复杂的当代人精神于不顾,仅仅重复古人,所谓的现实文化意义、当代学术贡献,就都不存在了。对待古人,我们还是要抱着客观中立的态度。传统再好,离我们今天的生活环境、文化生态已经太遥远,当代画家的前期知识储备,跟古人比也已经差之千里。如果还拿过去文人画的价值体系来要求今天的画家和创作,那就是食古不化了。
所以,我主张中国画学习一定要“打进去”,但需博采众长——知识储备的宽度,决定了你以后创作的深度;还要“打出来”——融进当代人非常鲜活的生活与精神感受,才能成为具有真正学术价值和文化贡献的当代画家。
国画家 庄小尖——
临摹不能只顾图式不重气象
中国画、中国书法,历来都将临摹放在第一位,而且贯穿艺术家的终身。通过临摹来了解和掌握古人如何观察、组织、处理画面,是非常重要的,但我认为通过临摹感知获得古人画作中的气象,才是重中之重,也是今天的中国画家们普遍缺少的。
中国画的学习,跟西洋画截然不同。西洋画以素描、写生入手,从形体、色彩训练方面来培养画家,而中国画、中国书法的学习,一定要从临摹开始。因为中国画是表情达意的,强调主观性,即便山水画也经过了高度的概括和提炼。临摹古人就是学习他们如何把这种自然界的风景、花鸟等客观存在经过自己的处理之后,变成带有很强主观意识的二维图式。新中国成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少画家都认为只要写生就够了,没必要临摹,那是他们对中国画了解不够深入,或者受了西方影响,有意摒而弃之。我们可以看到,美术院校用西画的方法来改造中国画,作品的造型能力增强了,形象更写实了,色彩的掌握也更多样化了,但中国画本身的特点就被大大弱化了,作品跟前人比起来显得苍白,缺少内涵。
上世纪80年代以后,大家开始回头探寻中国画的本来面目,现在将临摹看做学习中国画的先决条件,已经是毫无疑义的事了。大多数国画家,都清楚要好好临摹古人,或者一直在大张旗鼓地临摹古人。但现在的问题是,由于个人的觉悟或能力不够,不少画家只注重图式的临摹乃至笔墨的临摹,而没有考虑是否将古人的气韵也一并承袭下来了。图式和笔墨都属于技术范畴,哪怕一张构图比较复杂的古画,画家只要具备一定的笔墨基础,临摹起来也没有太大难度。但图式、笔墨学到手了,如果原作中的神没有“偷”到,也只是临了原作的躯壳。简言之,气象才是作品的根本。
所以,在临摹上,我从来不冲着古人的图式去。面对原作,我不是临一次两次,而是反复临摹,把古人的气象、气息都临出来了,才觉得学到手了。我个人最喜欢临的是清代画家梅清的作品。在我看来,他的作品超凡脱俗,没有一点烟火气和人间渣滓。所以,临他的作品,必须培养一种清明纯粹的状态,才能跟他对接。这也是一个自我修炼过程。至于八大山人的作品,达到了空、无的境界,那是不能笔临,只能目临的了。
因此,国画家注重、坚持临摹,除去为了掌握传统中国画的笔墨图式,更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精神层次,将古人作品中的气象,带入到自我的创作中,让作品拥有书卷气、神仙气,远离俗气,这才是真正的打得进去,出得来。
艺术评论家、画家 梁江——
方法不当“进不去”也“出不来”
学习中国画,要做到能打进去,也能出得来,这是基本要求,也是最高要求。现在关键是,很多画家本身就打不进去,只在形态上做做样子,更遑论出来了。
临摹对中国画的重要性,南齐谢赫的六法论里就有一条是“传移模写”,因为当时没有印刷术,临摹也是复制的一种方式。而体现中国画临摹规范化、系统化的集大成之作,是明清以后出现的《芥子园画谱》。我们都知道,中国过去没有西式的学院化教育,学习中国画,一直是靠口手相传,师傅带徒弟,最基本的传授方式就是临摹——看师傅如何画,跟着亦步亦趋。前人的东西学好了,笔墨样式才能“站立”住,最后才能有所创造。
不过,现在很多画家虽然确实也临摹,但往往方法不对,或者才情不足,陷进去了就出不来,学了某家某法,最后被框定住了,既达不到前人的高度,自己也被淹没了,在前人的残羹剩饭里讨生活,没能有所创造。这是很常见的。尤其是现在的书坛,不单大多数人没有学到前人的精神,连前人的笔墨都没掌握一二,就敢号称书法家了。回头看看,明清时期二三流的书法家,放到现在都会让人大吃一惊。中国画也一样,现在很多人在明代董其昌、清代“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及黄山画派中学习,只攻一家,只学一门,就号称继承了传统。不少学习黄宾虹的当代画家,没有黄宾虹的国学底蕴和创造力,在笔墨上也达不到黄宾虹的造诣,只是学了点黄宾虹画面构图的意思,就到处去招摇。这种山寨黄宾虹的现象,确实很不好,但将其归罪到黄宾虹头上,就很荒谬了。高山就在那里,你力气不够爬到一半就摔倒了,难道埋怨山峰太高?
齐白石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因此,临摹,要重方法、求精神,而不是拘于皮毛,像黄宾虹对中国传统笔墨做了非常系统的研究和归纳,个中艰辛,唯有他能体会。同时,在走过临摹这条必经之路后,还要写生,要感悟生活,才能出入裕如。
齐白石 《葫芦》
清 石涛 《花卉图(之二)》
黄宾虹 《设色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