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推崇那些言之有物的人。
他们甚少用副词这些那些这个那个来带指自己所言及的事物。在他们的口中或者笔下,事物都是有名有姓,形状特性清楚,这样的人思路来得清晰,言谈举止大多温文尔雅,他们对世界有真实的接触和感知,他们谈论的事物都是经过他们的思考和斟酌。
一切似乎都是经过仔细斟酌过,这样的谈话使你觉得警策,使你思路充盈,使你想象力飞翔跳跃都能落到实处。
但是也有一类人,你和他谈话,经常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想说什么。他们语焉不详,指代事物的代词太多,他们似乎总以为你也对背景了如指掌。这时候,你觉得你本来想听一些真知灼见,但最后的结果总让你失望。这些人脑子本身还是一锅糨糊,他们着急将自己还没有深思熟虑过的想法匆匆忙忙地表述出来,因为这些思想没有经过他们很好地发酵,就象酿酒,未经充分发酵的酒,是缺少酒浆的醇香的。
晚上在电视上看杨丽萍的采访,忽然对这个跳孔雀舞的舞蹈家生出非同一般的敬意。在我以前 印象中,我没有太把这个跳舞的女子当回事。但通过这一次她组织的《云南印象》彻底改变了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她对民族舞蹈和音乐服饰的理解充满了天才般的把握能力。所谓天才的把握能力就是能够直达事物本质和核心的那种能力,这是一个优秀的诗人的才能,但即使是诗人,也只有天才诗人才能达到这般境界。
但是听杨丽萍讲述她心目中的云南的感受,我依稀可以听见一个诗人的宣告。她说:她这么多年在舞台上的演出,其实一直是把舞台当作云南的山野。她说舞台应该是在心中,只要心中有一个舞台,无论在哪里跳舞,美妙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她说,她的舞蹈给人的是一种久违的感动。
她还讲到,她有次在云南山里坐车,夕阳西下的时候,她从车里回过头,看见半山腰一个妇女在低头静静地挖地,夕阳的剪影里,山是那么高,而那个女子却是那么小,一锄,一锄,她挖得很慢,但非常有力量。
她顿然觉得,那个女子不是在挖地,而是在挖一座大山,在挖大地!在挖地球。
一个女子,在夕阳里坚韧地挖地球!
多么绝妙的联想!
神话不就是这样产生的吗!
他在云南印象中有一段唱诵,那是令所有观众飞魂的一段念白:太阳睡了么!太阳睡了。月亮睡了吗,月亮睡了?大地睡了么!大地也睡了。女人睡了么?谁人睡不得叻!
然后舞蹈在表现一个女人在全家人都睡下后,为生活忙碌的景象。
杨丽萍用舞蹈把云南最伟大的诗意部分,灵动、深切地传达出来。
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辨》中说: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据说,杨丽萍没有怎么读过书,于是乎,这些话、这些舞蹈从一个没有怎么念过书的女子口中讲来,分外有一种特殊的传透力,犹如惠能的偈语:菩提无树,明镜无台。那种面向事物意义本身的直达,面向人类情感根部与末梢的言语,是最动人心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