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西秦腔”以广义和狭义两种概念并存,广义的“西秦腔”概指盛传于陕西、甘肃、宁夏、青海、新疆等省(区)的秦腔,而狭义的“西秦腔”则专指发源、流播于西秦故地(今陕西宝鸡、咸阳和甘肃天水一带)的秦腔。
就声腔和其发展衍化而论,广义的“西秦腔”目前尚有多种说法,其主要争议点似乎仅在究竟是起源于陕西的“西音”、“秦音”、“秦声”乃至今之秦腔呢,还是起源于甘肃的“西腔”、“琴腔”、“陇东调”和“甘肃梆子腔”等腔调呢?
其实,只要再将争议的焦点简略归纳一下就不难发现,狭义的“西秦腔”正巧具备这两处“起源地”的契合点。
这种“西秦之腔”因其渊源流变的首府从先秦故都雍城(今陕西凤翔)到唐肃宗易扶风郡为凤翔府以来,习惯上人们称为西府,故而又叫西府秦腔或西路秦腔、西路梆子。
“西路”的说法有两种缘由:一是沿袭宋代至元时所设“秦凤路”建制,以凤翔府及古秦州(今甘肃天水)甚至兰州一带的俗称“西路”而得名;二从声腔板式和表演风格的形成,相对于东路(主要指同州梆子和西安乱弹)而言,含有西府方言“戏路”、“套路”、“路数”的意思。
笔者出生和最初从艺都在凤翔,事关西秦腔的渊源发展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分外留意,权且列举一二,不揣陋识,以期探讨。
至今仍收藏于凤翔县文化馆的民间工艺美术文物中,有两幅约1米长、40厘米宽的木板年画“门神”印版,其明确标注着“明正德九年世兴画局”字样,从其“门神”(秦琼、敬德)的着装、态势俱为戏曲人物造型中推测,极可能是依据当地流行的秦腔人物形象刻制的,因为敬德的脸谱明显是西府秦腔“大黑脸”基调,而据“世兴画局”的传人——凤翔南小里村邰怡、邰立平父子讲,凡首次刻制的“戏画”印版(如流传于今的《回荆州》、《二堂献杯》等)最初都是先找本地名艺人穿上剧装“落墨”(即依样勾勒出人物造像),然后再描摹到木版上加工刻制而成。
联想民国初期西府秦腔名宿侯烈(俗称皂成)就曾被邀专饰关公舞台造像,为坐落于凤翔东关的“敬诚会馆”(俗称山西会馆)春秋阁塑“关帝”而先“落墨”一事,以至事后不久病逝后曾留下“侯烈塑像惊鬼神”的传闻,此说当不应有疑。
上世纪80年代初,被禁十多年的传统剧恢复上演的同时,西府古庙会中的“地台戏”也随之悄然恢复。这种多在庙宇落成、神(塑)像“开光”或“正会”之日于庙前就地进行的庆典仪式笔者曾几次全程目睹,尤其是那些腔调,既有秦腔、眉户的板式,又有西府清曲、道情的韵律,有时还会不时冒出近似京剧或汉剧的吐字、发音和拖腔,听当时健在的西府秦腔艺人王德民、陈育民等讲,他们幼时(清末民初)所听到的西府秦腔的不少唱法就保留在其中。
据有关资料讲,历史上称这种流行于西秦的“地台戏”为“秦声”、“秧歌”或“杂戏”。
《中国戏曲志.甘肃卷》(综述)载:“明永乐元年(1403)凤翔府派凤翔秧歌班子赴甘肃马营夷城(今高台县红岩乡沙河村马营岗子)庆祝千户所成立演出,后留不归”。足见西府秦腔起源之早,流行之广。
其实,早自秦献公由凤翔迁都栎阳,继秦孝公又迁都咸阳时,西府曲子(时称“秦曲”)和民间说唱的“快板调”、庙会上的“劝善调”等常常被优伶们吸纳、融汇一起演唱,其间又吸收了不少“凉州曲”、“甘州歌”和“陇山腔”的唱法和表演,实质已在酝酿着一个独立的戏曲剧种——西秦腔,到了唐代遂有“雍州优人斐知古被召入宫”的记载,及至明万历年间(1577—1620)抄本传奇《钵中莲》中明确记有“西秦腔二犯”。由此可见,这种发源于陕西西部和甘肃东部一带的西秦腔不仅在先秦时期就有了雏形,至明代中叶已经达到相当成熟阶段。
从康熙年间(1662—1722)李绿园《岐路灯》、雍正时人四川绵竹陆箕永《竹枝词》、李调元《剧话》、吴太初《燕兰小谱》等记载看,西府秦腔的真正鼎盛时期当在明末清初。迄今仍为西府民间念怀的西府“四大班”之一——华庆班(俗称张家班)即成立于明崇祯年间(1628—1644),无论最初的周至县张显、张明,还是后来又以“卖箱不卖姓”而易“箱主”于眉县的张荣清,直到建国后的眉县剧团,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它始终为西府秦腔乃至西路梆子的戏曲班社,虽然周至县现在归中路秦腔的中心西安市所辖,但它过去一直归属西府或俗称的“西路”的历史却不容半点置疑。
1984年,我因编纂《凤翔戏曲志》而收集到不少西秦戏谚和民间俚语,其中有句“戏不往东唱,拳不往西打”(意思是想搭班唱戏别向东走,想学武术别往西去)因有争议,遂藉拜访西府秦腔名艺人孙富民(俗称孙双田)先生之机求其详释,孙先生听后当即不假思索地说:“全颠倒了!谁不知道咱东边的山东、河南(少林寺)自古尽出武林高手?应该是‘拳不往东打,戏不往西唱’,要说‘东路戏’还是从咱‘西路’传过去的呢!”
这一点从鱼讯先生主编的《陕西戏剧志》总序中可以得到证实:“在西秦旧地(即以凤翔为中心的西府所属地区)结合当时民歌和俗语,形成了所谓‘西秦腔’,又名‘乱弹腔’。后来‘西秦腔’流到东府,在同州一带,承袭元杂剧遗响,形成了‘梆子腔’,这就是后人称的‘同州梆子’、‘同蒲梆子’或‘山陕梆子’”。
欧阳予倩先生在《中国戏曲研究资料初辑》序言中也谈了同样看法:“陕西梆子分西路和东路,乾隆年间四川花旦魏长生带到北京的西秦腔,可能是陕西的西路梆子……”
据出生于西府秦腔世家的名艺人吕明发先生讲,他幼年随父在宝鸡、天水一带学艺时(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西府秦腔中的吹腔、昆腔和以竹笛、唢呐包腔的板式几乎占据常演剧目的一半。他最初师承孙富民等前辈学演《斩颜良》时,甚至整出全唱“昆腔”和“吹腔”。他至今还能记得因年少常被戏班分配饰演哪吒时所唱的“吹腔”句:“家住在黄花岗排行老三”及其相应的西路秦腔表演套路,只是后来随着以西安为中心的艺术传媒和相关文化产业(唱片、剧本等)逐渐占据主导地位,“西路”艺人在效法吸收先进“戏路”的同时,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原味”唱法和表演渐渐丢掉了许多,也才会把本来是“戏不往西唱”的谚语竟被观众有意无意间以讹传讹地颠倒过去。
值得注意的是,这当中有一个重要的时间差,即上世纪20年代后,以西安易俗社为代表的新秦腔“后来者居上”势头并不能取代此前气势大盛的西府秦腔或西路梆子地位。
从相关资料中可以看出,正式见诸文字的西府秦腔称谓其实已在建国后,同时也产生了东府(东路)秦腔和中路秦腔的提法。
然而,在西府秦腔或西路梆子流行区域内,却从来只有西府、东府或西路、东路之说,尤其在建国前,一种最简单的说法是出了西安城西门就算是西府、西路,一进西安城再往东都算东府、东路,并无中路之说。
曾任凤翔风易社副社长的党文科、程登源先生都曾对我讲过:1934年风易社成立之初即根据招聘和搭班来演出的艺人中既有西府及兰州来的,又有来自东府和西安的状况,遂将180多人的剧社分成两个演出单位,一个简称“东路班”,一个简称“西路班”,其“东路班”中实际就有许多西安艺人,如三意社的董化清和从易俗社特聘来兼职教练的郭茂成等。其时西安易俗社名须生刘毓中先生和东府名旦余巧云先后来凤翔搭班演出时,戏牌上及观众口口相传中一概称其为“东路”秦腔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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