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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绍武
少年得志 跃居头牌

厉慧良等一班娃娃们,与"大班"的成人演员们同台献艺。孩子们前面唱娃娃戏,后面的角儿们压阵脚。然而,观众们常常是好奇的,他们对"小班"的戏格外感兴趣。在南京演戏的同时,慧良没断了学戏,真正的是边学边演,边演边学。继开蒙老师之后,厉彦芝又为爱子续请了赵瑞春、产宝福等老师,文戏武戏兼而学之,而且遵循的是正宗京朝派的戏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竟然能拿下二十来出骨子老戏,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翻开当时的戏报,人们不能不为他能戏众多而吃惊,什幺《杀四门》、《八蜡庙》、《连环套》、《平贵别窑》,还有什幺《四郎探母》、《捉放曹》、《法门寺》和《失空斩》,等等等等,慧良演来均能像模像样。于是,"厉家神童"的雅号便被喊了出来,这位"神童"也就自然成了"小班"里的头路角儿。

娃娃戏在南京成了气候,回到上海同样受到人们的青睐。1934年,上海更新舞台门前的广告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因为这期广告非同一般,一道横杠把演员的名字分成上下两块,上面是高雪樵、高百岁等名角儿的名字,而下面的正当中,横着写了三个大字"厉慧良",旁边立着的则是厉家小兄弟姐妹和其它小童伶的名字。显而易见,慧良挂起了"特别牌",成了"小班"部分的挑梁小主演。这时候他演的戏码就更多了,《打登州》、《战太平》、《甘露寺》、《汾河湾》、《白蟒台》以及武戏《长坂坡》、猴戏《闹天宫》等,相继搬上了舞台。有时,"大班"演出《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高百岁特意让慧良扮演"借东风"中的孔明。很明显,高是在提携后生,也足见他是多幺钟爱慧良。这一来,慧良的名气更大了。报纸对他大捧特捧,"厉家神童"的呼声越来越高。上海丽歌唱片公司还为他和他的兄妹们灌制了唱片。

儿子成功,做父亲的当然高兴。厉彦芝目睹娃娃戏如日中天,内心自是欣慰。然而,由于童伶数目不多,不得不依附于"大班"谋个"半壁江山"。为了利于孩子们尽快成材,思之再四,他决定像北京的富连成那样,招收学生,干脆办个科班,一面传艺,一面演出。主意已定,立即延师招生,开班授业,1936年10月,"厉家班"在宁波正式成立了。其时,慧良年十四岁。

这一次是"小班"第二次随"大班"到宁波演出。之后,又去了杭州。待到移师南京时,已是以号称"厉氏五虎"的慧斌、慧良、慧敏、慧兰和慧森为主,独立作战了。自然,老二慧良挂头排,是厉家班的台柱子。厉彦芝为了进一步培养慧良,又为他聘请了出科于富连成的关盛明给他说老生戏。关盛明教戏严谨规范,完全是京朝派的格局。慧良生在海门长在江南,从没到过北方,更没机会经常观摩京朝大师们的演出。几年来,先后经产宝福、赵瑞春和这位关盛明老师的悉心传授,着实领略了正统京剧的典雅与深邃,凭着他幼稚的分辨能力,却也能够亲身体会到南北两派京剧表演上的异同。从他的兴趣讲,他更喜欢京朝派的艺术,于是他更坚定了父亲为自己设计的文追马连良,武赶杨小楼的学习目标。

厉家班初创一炮而红,无论在南京、镇江还是芜湖,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被誉为"江南第一童伶京班"。慧良本人更是大红大紫。上海有本杂志叫《艺术生活》,以好几版的篇幅,报道了厉家班在各地巡演的盛况,介绍主要演员并刊登他们的照片。厉慧良扮演的杨延辉、乔玄和赵云,神采飞扬,稚气中透着灵气,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个大角儿的坯子。那时候,慧良不仅扮相清秀,而且有条好嗓子,所以他主要演文武老生戏,兼演一点武生戏、红生戏和猴戏。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发动了卢沟桥事变,彼时厉家班正巡演于芜湖。局势的紧张使得他们不便回上海,只得改弦易辙,转道先后去了长沙和汉口。其间,出于强烈的爱国热情,他们排演了《风波亭》和《抗金兵》,以鼓舞人们抗日救国的士气。后因日本轰炸汉口,时局更为紧张,各界人士纷纷向大后方迁移。已具相当规模,拥有上百人的厉家班,也不得不溯江而上西行入川。

厉家班的成员分几批乘船来到"陪都"重庆,一路上吃了不少苦。戏班里的孩子不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他们不怕苦、不怕累,只想有个太平的环境学戏、演戏。可谁又料到,到了重庆,仍没逃脱掉日本侵略者的暴行,小日本的飞机频繁地在上空盘旋。不时地扔下炸弹,山城的老百姓们终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目睹国破家亡的凄惨景象,慧良心中既愤怒又痛心,他不甘做亡国奴,他不愿在他学业日益精进的时候,受到战乱的干扰。他要演戏,他要演那些足以激发民族感情、鼓舞人们抗敌斗志的新戏、好戏。然而,"福不双降,祸不单行",正当他决心以戏报国之际,个人偏又恰逢那道梨园子弟难以逃脱的难关--他的变声期到了。"变声",戏班儿里习称"倒仓",倒好了,从此一路畅通无阻;倒不好,嗓败音失戏饭难保。即便能演,也只能是半块材料,演武演不了文,这还得有身过硬的武功才成。反之,如果文不成武不就,那就只得当个"底包",或者干脆改行。

慧良的嗓子黯哑了,不搪活了,《大保国》、《二进宫》、《四郎探母》、《失·空·斩》一类的大唱工戏顶不下来了。虽说过去也经常贴演《长坂坡》、《八蜡庙》、《杀四门》,但那只是为了展示文武全才的一种衬托而已,如果真的以武生应工,怕是难以服人。处在这种吉凶未卜的十字路口上,当事者慧良自然心急如焚,而一向寄厚望于爱子的厉彦芝又怎能不忧心忡忡不知所措呢?眼看着厉家班刚树起的一杆旗就要撑不住了,怎幺办?为了戏班的现状和未来,他无可奈何,只得忍痛做出更换头排的动议,即把其它人推倒大梁的位置,而让慧良"靠边儿站"。

当厉彦芝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说给老师们时,得到的却是一片否定声。人们说,"倒仓"是每个男孩儿必须经过的过程,慧良不见得一定把嗓子倒没了,还有变好的希望。这孩子文武全才,文的不行,可以暂时唱武戏嘛。况且,他是红底儿,已经在观众中留有良好的印象,即便一时嗓音失润,而能以武戏为主登台亮相,人们也会接受和谅解的。厉彦芝觉得大家的意见不无道理,便暂时放弃了撤换主演的念头。不过他心里是没底的,他深知慧良的武戏较之他的文戏要逊色一筹,生怕难以成功。

慧良听说父亲想把自己撤下来的信息之后,从心里不服气。又听说父亲认为自己唱不了长靠武生戏,更激起一肚子火儿。什幺?我唱不了,不!我非要唱,而且一定要唱出彩儿来。

慧良是位刚强的汉子,他说得到就做得到。从那时起,他每天让闹钟为自己"叫醒儿",夜里三点开始练功,除了练腰腿和基本功外,还要扎上大靠走它两出大武生戏,直练到东方发白,直练到鸡鸣犬吠。天刚刚放亮,他又到没人的空旷地方去喊嗓子,他不信自己的嗓子回不来。听说当年马连良先生的嗓子不就是喊回来的吗?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阶段近于残酷的刻苦锻炼,慧良的武功大为长进。《铁笼山》、《挑华车》和《长坂坡》一类的大武生戏,不但拿得下来,而且出出超群。尤其令人奇怪的是,他竟能从老师的口传心授中,间接地领悟到了杨小楼大师表演的内涵。看过他武戏的行家们,不无惊奇地说这孩子的台风怎么有点杨老板的意思?他见过?没有。慧良这孩子的悟性真是不得了!

武戏练出来了,文戏也能唱了,他的嗓子渐渐地变得好一些了,这可真是坏事变好事。如果没有这场倒仓风波,说不定慧良还不能发展成文武兼擅、昆乱不挡的大角儿呢!
1939年至1944年,厉家班应邀辗转演出于贵阳和昆明。这一段时间,慧良不仅仍作为更名为"斌良国剧社"的头排主演兼副社长,演出了许多有声有色的好戏,而且,使他有幸在艺术上又得到了高人指点。其中,有两个人对他的影响很大:一位是著名净角儿刘奎官,给他说了一出《通天犀》,使他在功架上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对追求动作的韵律感,有了更切实的体会。另一位则是昆明的名票敖伯言。慧良在向敖伯言虚心求教时猛然发现,虽然自己从小以老生戏唱红江南一带,然而在声腔上充其量是"官中唱"、"大路货",还没有真正"归路",唱法上还谈不上"讲究"二字。这一发现,大大刺激了他。他决心从头开始,认真地钻研须生声腔艺术。

说到声腔,对慧良影响颇大的,除了这位敖伯言,还有他1944年回重庆后遇到的另一名谭派名票罗孝可。罗孝可在北京经商多年,先嗜马(连良),后迷谭(鑫培),并且拜在了谭的琴师陈彦衡名下为徒。陈晚年潦倒,罗孝可索性把老师接到重庆养了起来。陈彦衡感其情真,便把谭派艺术倾囊传给了罗孝可。慧良能结识虽非专业却属正宗的谭派传人,实在是件幸运的事。学习中国戏曲,极讲师承。师出正宗事倍功半;左道旁门终难成器。慧良得遇这两位高人的点拨,不仅在声腔艺术上大得实惠,而更重要的是,使她懂得了在艺术上必须"法乎上",才能终成大器。也就是说,从那时起,就牢固地奠定了慧良立志攀登京剧艺术正宗高峰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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