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帷幕可调五湖风雨

为京剧艺术的传承和发扬，不少部门做出了努力；京剧进课堂是其一，创作新剧目是其二。后者，北京这几年一直努力不懈，先是有大型新编历史京剧《袁崇焕》，现在又有新编史诗京剧《赤壁》，媒体上作了声势浩大的宣传，众口一词都是热赞，似乎有点儿用力过猛了。

山东省京剧院副院长、裘派传人宋昌林提出：“京剧还是应该以继承为主，首先要把前辈们传下来的东西弄懂了，吃透了，才谈得上创新。继承是创新的基础，一定要先继承后创新。”作为京剧艺术的实践者和管理者，他的意见值得重视。

我们知道，四大徽班进京，造成京剧的繁荣，艺人逐渐退出宫廷之后，为生存，为艺术的竞争，加之后来新文化运动的推动，便开始了最为重大的京剧变革大潮。电影《梅兰芳》涉及了这一点，可惜只是蜻蜓点水而过，然后迅速转向梅兰芳和孟小冬的恋情风波。事实上，像《一缕麻》那样的新戏梅兰芳后来就不再演出，真正演出的，恰恰是那些传统老戏。他自己在解放以后只排过一部新戏《穆桂英挂帅》，还是从豫剧的传统剧目《挂帅》改编过来的。

宋昌林还对传统戏曲的大制作提出了批评。如今盛行大制作，以为是创新的必不可少之举。舞台上流行跨界导演，如借用奥运会和残奥会上的舞蹈导演来导演京剧，其阵容强大，制作豪华，光是铜雀台盛景，火烧赤壁壮观，草船借箭梦幻这几处布景装置，就足够金碧辉煌，真有点儿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的劲头。这是近年来戏剧革新都要唱的前奏曲，都愿意走这样一条奢华之路。宋昌林尖锐指出：“一方面，大制作将戏曲中最富特色的虚拟性和夸张性的表演淹没了，将观众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舞台布景和灯光的转换上；另一方面，大制作投入成本较高，有时候仅灯光就要几百盏，根本无法达到基层去演出，造成了很多精品剧目只演几次，就被‘冷藏’，浪费惊人。”这又是行家之谈！稍微懂得京剧历史的人都知道，京剧的魅力，在于以少胜多，在于舞台上虚拟世界的营造，旧时讲京剧舞台上无一处物件是真的才是。当然，现在看来这样也有些绝对，但真正的京剧不在于实景搭制的金碧辉煌和人海战术的泛滥。好的演员，好的剧目，在于能够驾驭舞台上之极简主义，哪怕素素的只有几把桌椅和一道帷幕，也能够调动起五湖风雨，万里关山，在咫尺之间创造无限天地，去格外打动观众。京剧的创新是在京剧基础之上，而非表皮。正如雪花的美丽，恰恰在于自身的白一种颜色，而不在于外表涂沫的五颜六色。过多的现代高科技会伤害了京剧。

我以为从整体戏曲革新和发展角度而言，上海昆剧团做出了有益的尝试。最近，他们挖掘汤显祖的经典老剧目，重排“临川四梦”：《紫钗记》《牡丹亭》《邯郸记》《南柯梦》。在这里，除《牡丹亭》之外，其余三梦，百余年来，只有剧本，从未有人搬上舞台，没有任何程式经验可以借鉴，这和创作新剧一样充满难度，从某种意义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创新呢？而且，一下子将四梦整体呈现于观众的面前，立体展现可以和莎士比亚相媲美的汤显祖戏剧之魅力，上海昆剧团此举可以说是惊人之笔，其意义非同寻常。可以想象，有汤显祖经典剧作作为依托，又有计镇华、岳美缇、梁谷音等老一辈艺术家联袂倾心投入，必定不会是过眼烟云，而可以常演常新，为后代留下一笔宝贵的新财富。

对于传统的戏剧，特别是如昆曲、京剧这样古老的剧种，每一出能够流传至今的剧目，都是经过了时间和观众双重考验的，我们对此要抱有敬畏之心，千万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比古人高明。

（摘自 《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