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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田汉先生,就不能不说到我最初参加的四维剧校。四维两个字是取自古语“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之义,所以取名四维。据记载,四维剧校的前身是广西四维儿童训练班,主办人是京剧演员出身的冯玉昆先生,冯先生在桂林结识了田汉、欧阳予倩等文化戏剧界名人,四维儿童训练班得到了他们热情的关心和指导。

田汉先生对四维剧校的关心
当时这些文化戏剧界的前辈,为了培养新生一代接续事业的人才,在桂林等地招集了一批儿童,其中一部分是旧剧从业人员的子弟,不少是来自沦陷区的孤苦无依的难童,年岁大的十四五岁,最小的仅七八岁。学生们除了练习学戏、排戏和演出外,还上文化课,并受到了进步的戏剧观和爱国思想的启蒙教育。四维儿童训练班最初以演戏得到的微薄收入维持糊口,经常在乡村的旧庙台上作露天演出。由于观众少,收入不多,租不起住房,学生住在马棚里,员工睡在庙台上,遇到刮风下雨,特别是寒冷的冬天,老师和这群孩子苦不堪言。

田汉先生始终对四维儿童训练班非常关心,并寄予了很大希望,认为它是戏剧改革的“火炬”,是新鲜血液,也是排演新剧的实验场所。当他得知儿童训练班的情况后,多方奔走,才让大家搬进了一所炮兵学校的旧房子里借宿,他的夫人安娥女士也跟学生们住在一起。后来,为了这群孩子,田汉夫妇还想方设法求得当局救济总署的接济,住进难童收容所,并得到过冯玉祥将军的夫人李德全女士的关注。田汉先生和安娥女士还为学生组织了关于戏剧革新问题的演讲会,闻一多、李公朴、吴晗等文化人士对学生们的演出给予了赞许和鼓励。

田汉先生为了四维儿童训练班的孩子们生活得到保障,有个栖身之地,在国共合作时期还以军委政治部三厅戏剧宣传处少将处长的名义,要求青年远征军收容四维儿童训练班,后来训练总监罗卓英下令由二○七师接管,在安排上直属师政治部领导,正式改名为四维儿童戏剧学校。田汉先生担任名誉校长兼顾问,安娥任指导,冯玉昆为校长,并聘请当时追求戏剧革新的江南著名文武老生李紫贵先生为技术训练总负责兼导演,自此四维剧校演出的大都是田汉先生编剧、李紫贵先生导演的新剧目,如《江汉渔歌》等。

抗日战争胜利后,先在东北沈阳、抚顺两地成立了四维剧校一、二分校。1946年又成立了三分校,初在长春,后迁到北平,隶属国民党青年军二○八师政治部,驻在西苑师部所在地,由京剧丑行出身的赵宝亭为主任,教师有梁连柱、韩长宝、郭长龙、陈月梅、郭仲福、李玉泰、徐鸣策等。我加入的是三分校。

北平和平解放后,解放军入城,北平军事管制委员会属下的由田汉先生、马少波先生、马彦祥先生领导的文化接管委员会文艺部,接管了四维剧校。后来把我们作为随傅作义将军起义的人员参加革命,并颁发了起义证。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护送下,我们戏校的孩子们迁到北池子草垛胡同,从此被人歧视的小戏子过上了崭新的生活。

军管会撤销后,各部门都有了新的组织,我们学校也挂起了“北平戏曲实验学校”的牌子,隶属文化部戏曲改进局领导。当时田汉先生任局长并兼任我们学校的校长。这时我见到了四维学校校歌的词作者、始终关心我们的田汉先生。

在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上演出《白蛇传》1951年是我艺术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当时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在周总理的关心下,决定于1952年在北京举办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届全国性的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大会邀集全国各大剧种的代表人士参加。为了展现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党自己培养起来的年轻一代戏曲人才和教学成果,文化部决定戏曲实验学校参加全国汇演。这是唯一一个以学生身份参加汇演的艺术表演团体,我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感到莫大的荣幸,大家奔走相告,校园里一片沸腾。

戏校领导对参加汇演极为重视,召开校务会议,讨论研究《白蛇传》排练的具体问题。这不是简单地把《金钵记》剧名改为《白蛇传》,而是要根据田汉先生修改加工过的剧本重新进行创作和排练。在学校把我找到办公室,对我说要我演白娘子时,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经过一年的紧张排练,经文化部戏改局领导审查通过,《白蛇传》参加了1952年10月在北京举行的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地点在长安大戏院和北京剧场(现在的中国儿童剧场)。《白蛇传》演出后,受到文艺界一致的赞赏和好评。全国汇演的颁奖仪式在中南海怀仁堂举行,周总理亲自颁奖并和大家合影留念。在获奖的主要演员中,我的年纪最小,当时17岁,周总理对我很关注。拍照时周总理亲切地说:“小白蛇在哪里呀?”我赶快从人群后面跑过去,周总理对我说:“小白蛇,来来来,到我这里来。”我非常高兴地蹲在周总理身边拍下了照片。

《白蛇传》演出后,获了很多奖,反响特别强烈,田汉先生非常高兴,准备在丰泽园饭庄设晚宴请我的老师王瑶卿先生,祝贺他获得荣誉奖。田老的秘书王誉之选择丰泽园是因为这里离王先生的家很近,所以田汉先生同意这个地点。学校的史副校长和李紫贵导演带我先到王老师家,帮助王老师穿上中山装,搀着他拿着手杖上车。尽管胡同口就是丰泽园,我们还是驱车前往,以示对王老师的尊重。席间,田汉先生很爽朗地对王老师说:“王老啊,我看你喜欢秀荣这孩子,就收了这个小徒弟吧。来来来,给老师鞠躬。”我赶快上前给王老师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王老师很高兴,频频点头。田汉先生对我说:“业精于勤,好好学习老师的艺术。”这个特殊的拜师仪式,使我终生难忘。

田汉先生在1955年5月15日出版的《白蛇传》定稿的序言中写道:“古人说‘十年磨一剑’,我可算磨了它十二三年了,而且不是我一个人磨,是好些人在一块磨,其中首先是李紫贵同志,是他和金素秋同志最初演出这个戏……解放后,紫贵同志为中国戏曲实验学校排这个戏,先后由谢锐青、刘秀荣同学演白娘子,她们又都演过小青。剧本在周扬同志(他是那么地喜欢这个故事!)的帮助下经过多次修改,成为今天的《白蛇传》。戏校诸同学也在紫贵的导演下再三反复地改变表现方法。应该说,没有紫贵和戏校同学们不断的舞台实践,尤其是没有党的细致指导和鼓励,这个戏可能还停留在以前的阶段。”

田汉先生对我们讲:“十年磨一戏,要不断加工,才能成为精品。”为此田汉先生在全国汇演后,对《白蛇传》又做了修改加工,逐字逐句反复推敲。《白蛇传》再次进行排练,我首次感受到李导演改变了汇演时口传心授、一招一式的传统教学方法,取而代之的是上表演课,教我们如何创造角色,引导我们独立思考,从内心出发运用京剧艺术形式和手段塑造人物形象。京剧也从此步入了京剧健全导演制的时代。

在王老恩师和田汉先生、李紫贵导演的执导下复排《白蛇传》

全国汇演后,复排《白蛇传》时,大家的创作气氛非常浓厚,情绪特别高涨,有很多艺术问题都是在排练厅现场解决的。

比如“断桥”一场,原来的白素贞见到许仙后只有简单的几句“散板”,显得很薄弱,相反青儿愤怒追杀许仙的时候运用了变脸、蹿树墩儿等技巧,再配有许仙的抢背、吊毛儿等动作,显得很火爆、很突出。
王瑶卿老恩师对田老说:“老田哪,这仨人见面儿不能光瞧青蛇、许仙在那儿折腾,白蛇在旁边儿傻看着,得给白蛇写段词儿,加段唱儿,把白蛇对许仙的怒呀、怨哪、气呀、恨哪、爱呀,全道出来。你的词儿甭太规整,长短句儿都成,要让白蛇数落数落许仙。”李紫贵导演说:“对,我也觉得这地方缺点儿东西。”史副校长也赞成说:“有道理。”田老马上答应说:“好。”说完了只见田老在练功厅背着手转了两圈儿,突然停住了脚步,摘下眼镜,取出钢笔,拿过纸,就在我们舞台上用的红漆木桌上,连坐都没坐,躬身伏在桌上,唰唰唰地写起来。不一会儿功夫,随着田老爽朗的笑声,他老人家疾步走到众人面前,高声说道:“写出来了,大家听听。”接着田老像朗诵诗句一样抑扬顿挫地念道:

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你忍心将我诓,才将双星盟誓愿,你又随法海入禅堂;您忍心叫我断肠,平日恩情且不讲,不念我腹中还有小儿郎?你忍心见我命丧,

可怜我与神将刀对枪,
只杀得云愁雾散、波翻浪滚、战鼓连云响,

你袖手旁观在山岗。

手摸胸膛想一想,你有何脸面来见妻房?

田老念完这诗一般的唱词,排练厅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掌声。田老转过头来对老恩师说:“王老,你看成不成啊?”王老恩师接过田老写的这段唱词儿,坐在老人家专用的藤椅上,边看边小声地哼哼起来。不大功夫,老恩师抬起头来,笑着说:“老田哪,你听听怎么样,合适不合适?”
王老恩师设计的是段“西皮碰板流水”,唱腔委婉动听,节奏鲜明,充分展示了“王派”唱腔的“抑扬顿挫,起伏跌宕”,特别是老恩师教我们的“猴皮筋儿”劲头的唱法特色,尤其符合人物的性格和此时此刻的心情。众人聚精会神地聆听老恩师的演唱。当老人家唱完最后一句“你有何脸面来见妻房”的一瞬间,排练厅就像开了锅似的,掌声、喝彩声经久不息。田老开怀大笑,赞不绝口:“哎呀王老啊,你这段唱腔真是绝妙无比呀。腔不多,也不华丽,可是准确地表达了白素贞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真把白素贞的一腔愤怒与怨恨全部表现出来了,令人折服啊!”老恩师笑着说:“老天哪,没有你这么好的唱词儿,哪儿来我的好唱腔呀。”说完二位老人都爽朗地大笑起来,排练厅的气氛异常活跃。

“断桥”中的这段“西皮碰板流水”是两位大师的精华之作,珠联璧合,堪称双绝。

再如,在传统的《金山寺》中,表现白娘子指挥众水族时,白素贞手执一杆令旗,一晃、两晃以后就开打了,很简单。李导演突破固有的程式,为白娘子在调动众水族发号施令时,利用“水仙子”曲牌,设计了白娘子舞动红旗载歌载舞的舞蹈。田汉先生为这段“水仙子”填写了新的唱词:

丈丈丈法力高,
丈丈丈法力高;

俺、俺、俺、俺夫妻买药度良宵。

却、却、却、却谁知法海他前来到,

教、教、教、教官人雄黄在酒内交。

俺、俺、俺、俺盗仙草受尽艰劳,

却、却、却、却为何听信那谗言诬告?

将、将、将、将一个红粉妻轻易相抛!

这、这、这、这冤仇似海怎能消!

李导演为白娘子设计的这组舞红旗的身段配合唱词寓含新意,恰当地使技和戏融为一体,天衣无缝,赢得了一致的赞赏。

我对这组舞红旗下了一番苦功夫。经过苦练和舞台实践,每次演出,剧场效果都非常好。1979年我随中国京剧艺术团赴朝鲜、日本和加拿大访问演出。在东京为庆祝新中国成立30周年,当时中国驻日使馆文化参赞唐家璇先生和京剧艺术团团长贺敬之等决定用《白蛇传》招待各国使节,开始大家还有些担心,觉得这样的大文戏外国友人能接受吗?没想到演出大受欢迎,结束时掌声长达两分多钟,全剧结束,又多次谢幕。

贺敬之团长非常高兴,他尤其对我“水漫金山”中的舞红旗大加赞赏,说这组舞红旗相当有意境,万绿丛中一点红,而且做到了情和技的统一结合,独具特色。

田汉先生的《白蛇传》,成功地塑造了白素贞这个戏剧文学形象,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就享誉全国,数十年来盛演不衰,是一部艺术生命力极强的巨作。田汉先生不拘泥于原有的故事情节,不受传说的限制,创作出了白素贞对封建礼法的不屈斗争,正义战胜邪恶,最终升华到要使人间情理昭彰的哲理性境界。

我的一生,感到最幸运的是得到了王瑶卿老恩师、田汉老师、李紫贵导演三位大师的精心培育,从三位老人家那里,我不仅学到了文学、艺术等诸方面的知识,更让我感受到了3位老人家的高贵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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