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瑞(1915年~1968年),北京人,被誉为相声艺术大师,“单口大王”。刘宝瑞53岁的一生给人们留下了无数的欢笑和回忆,他过早的离去也让人深深地惋惜。今年,借刘宝瑞先生诞辰95周年之际,本报记者深入京津两地,寻访刘宝瑞先生的亲人和弟子,随着一个个鲜活的故事浮出水面,刘宝瑞先生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
好一个“单口大王”
“今儿我说这段单口相声啊,这可不是现在的事情。多咱的事情?反正,离现在也不算远,才六百多年……”啪!伴随着清脆的醒木声,耳畔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熟悉的开场白下,一个熟悉的故事一遍一遍地播放着。
“姥爷的相声好在哪呢?有的东西,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比如《珍珠翡翠白玉汤》里,他一说到皇宫里是什么样子,你脑子里好像马上能反映出一个画面来:一个个小太监歪着脖子端着汤,皇上坐当中,大臣列两旁……脑中显现的就是一个宏大的宴会场面。”——侯冠男是刘宝瑞的外孙,1982年出生的他和同时代所有喜爱刘宝瑞的“80后”一样,是听着同样的17盘刘宝瑞相声磁带长大的。同为中国广播艺术团的相声演员,他更像是刘宝瑞先生最忠实的听众。“我最喜欢《风雨归舟》,像这样从头至尾就一个‘包袱’的段子,更显演员的功力。当你演的时候,大伙能坐在底下静静地听,默默地点头,跟着你的节奏随着故事起承转合,到最后这‘包袱’响了。这是最难的!”
单口相声,是在民间笑话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民间艺术形式,既有相声的特点又继承了笑话、故事、评书的艺术手法,故事性强,结构严谨,妙趣横生。相对于对口、群口相声来说,单口相声在表演形式上更为简便,但难度也相对最高。刘宝瑞被誉为“单口大王”,正是因为他把单口相声这个艺术形式发挥到了极致。“刘先生演得怎么就那么好啊!”时至今日,回忆起自己的师傅,年已74岁的寇庚儒先生由衷地赞叹。“为什么他对正面人物树立得那么好?他爱啊!为什么对反面人物刻画得淋漓尽致,他恨啊!那是融入到血液里的。”寇庚儒说,曲艺是一种跟观众直接交流的艺术形式,演员本人的激情和对其生活、事业的热爱观众都可以感受得到。旧社会的艰辛,新社会的幸福,相声艺人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刘宝瑞将这一切都融入到了自己的表演中。“在事业上,他热爱艺术,虚心学习,一钻钻到底;在生活上,他疼老伴,爱闺女,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像这样的东西,他都放在段子里了,你说,观众能不爱听么?”
在过去,一般来讲,单口相声是“开场活”。演出刚开始,人还不多,怎么办?这个时候说单口,讲个小笑话,行话叫“圆年儿”,意思是把人吸引过来。“可就这单口愣叫刘先生给说成了攒底(即最后一个节目)。”寇庚儒说,他的基本功太扎实了!刘先生,他的声音,从近处听——不闹,从远处听——清楚;他的手、眼、身、法,拿一个东西,有感觉,看一个人,有远近之别,视觉、嗅觉、味觉、听觉、触觉是统一的。“先生故去这么多年了,很多人没有见过先生的表演,怎么还那么爱听啊?因为光听,他的声音里就融化了这些东西。”
好一个“单口大王”。刘宝瑞自幼家境贫寒,13岁拜相声名家张寿臣为师,随即在京、津两地演出。1940年后又去济、宁、沪等地与曲艺名家高元钧、马三立等合作演出,享有盛名。据刘宝瑞的另一位徒弟王文林先生讲,他的父亲王长友先生与刘宝瑞是莫逆之交。“我听我父亲说,先生那时候练功,在雪地里头练‘贯口’,自己要是背不利索,自己觉得不满意就自己抽自己嘴巴……刘先生的艺术功底确是小时候狠下工夫练出来的。”
刘宝瑞正是通过艺术的魅力征服了几代观众。“我师傅是个左嗓子,唱的少。但他说的功夫是下足了。比如《文昭关》这段,侯宝林先生是唱,我师傅是说(学刘宝瑞的声音):‘过了一朝又一朝,心中好似滚油浇,一路盘费花完了,卖了宝剑换口刀……’他能变不利为有利,本来的短处反而形成特色了。他特殊的嗓音,练出的那种韵味,娓娓道来,让你觉得耐人寻味,余音缭绕。”王文林说。
生活中的幽默大师
“父亲很爱沉思,那时候家里就一间房子,他就坐床上往那一靠,闭着眼睛琢磨。有时候自言自语‘嗯,哎,这,这个好玩儿’,琢磨琢磨地自己就乐了……”
在采访中,无论是先生的独生女儿刘娅娅,还是寇庚儒和王文林这两位同时拜师的大弟子,谈起生活中的刘宝瑞,气氛永远是轻松愉快。刘宝瑞先生的幽默,不仅仅体现在表演中,生活中的他更是不折不扣的“幽默大师”。
1968年,当刘宝瑞先生匆匆离世的时候,女儿刘娅娅仅17岁。在有限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似乎永远是忙碌于工作,兢兢业业钻研艺术。在家中,刘宝瑞是位慈祥的父亲,爱妻子,疼闺女。“父亲去哪儿演出,总带着我,但父亲从来不占人家一点便宜。有一次去人民大会堂演出,人家请吃饭,我爸就说‘你吃去,我就不去了,咱别一家子吃两个人’,我记得特清楚。”刘娅娅说。
“我父亲那时候在家准备段子,有‘对口’的就让我帮他忙。比如说他说‘甲’,我就给他念‘乙’,他说一句我接一句,有时候说到兴奋点我一激动,他会说:‘你那么大声儿干嘛,咱俩再掐起来?’呵呵。”
生活中的刘宝瑞是个什么样子,几十年来他的忠实听众对这位爱讲故事的老先生更多的是只闻其声不见其面,有限的几张演出照片成了后人对他唯一的纪念。说到自己的这位师傅,王文林这么形容:“师傅给我的印象,很像过去那种私塾先生,一副中国老夫子的样子,看上去和蔼可亲但又透着威严。每到夏天,上身穿个绸汗衫儿,下穿派力司的裤子,脚蹬礼服呢千层底布鞋,头上顶个巴拿马草帽,这手里拿把折扇,那手拎个精致的草篮儿,里面装着眼镜盒、水杯、茶叶、香烟、眼药水、胃药、手绢……这都是我师傅出门必备的东西。”“挺文静的一个人,但你一看不俗,他往人堆里一走,离多远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出众。”王文林笑着说。
刘先生那种幽默,是“咂摸滋味儿”的幽默。王文林讲了一个故事:过去剃头的都是走街串巷,家里听见外面“串铃”一响,就把人请进来。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家剃头,那天刘先生正好在。他呢,小孩儿,人家把单子给他一围按住就“推”,他有点“护头”,哇哇一个劲儿地连哭带闹,弄得家里人又生气又没办法,折腾半天。刘先生就在边上瞅着,半天没言语,突然来一句(学刘宝瑞的声音):“怎么了?是不是剪子掉里了?”那意思是,绞头不都是用剪子么,是不是剪子掉孩子裤裆里了?要不然你至于么那么样哭……一下子全家都乐了。他骨子里就透着那么幽默。
寇庚儒也回忆,有一次他去北京找师傅,爷俩一聊就聊了一宿,刘先生给他说这个《珍珠翡翠白玉汤》。直说到夜里三点多,饿了,他师娘也睡了,爷俩就弄个锅,有点水,弄点饭菜,就“腾”着。说着说着那个锅就旺了,过一会儿糊味就出来了,刘先生就说:“行了行了,咱俩别说了,咱俩吃这珍珠翡翠白玉汤吧。”
先生走了,只留欢笑在人间
“哎,哎,同志,请下去……哎,同志,请下去吧……拿香蕉的那位,甭装了,呵呵,请下去吧。”您可曾还记得这段台词吗?1956年,由侯宝林先生主演的电影《游园惊梦》中的一个片段可能是如今能够找到的仅有的刘宝瑞先生的影像资料。刘宝瑞在影片中饰演一位北京动物园的管理员,这段16秒钟的演出几成绝响。
据刘娅娅介绍,刘宝瑞先生可能还留下另外一段影像资料。她在刘宝瑞亲笔所写的材料中找到这样一句话:“庆祝新中国第一个国庆节十一晚上约我在长城公司演出,公司说很好,而且还拍了片子,后来送到祖国各地上演,让祖国人民看看香港人民的爱国活动。”刘娅娅说,1950年5月至10月,刘宝瑞先生当时和苏文茂先生一起在香港。“十一”的时候,香港的长城影业公司曾专门为刘宝瑞录制了一段《新数来宝》。“今天这段录影在哪里,就不知道了。”刘娅娅说。
1968年的农历八月十五晚上,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身为“专政对象”在北京房山路村劳动改造的刘宝瑞迈着疲惫的身躯躺在了床上,这一睡去他再也没有醒来。刘娅娅回忆,“我父亲那时候身体不好,有冠心病,胃也不好。临走的时候,他说:‘我就去10天,怎么着也能坚持下来’,谁承想第9天头上,他就没了。”
刘宝瑞先生的一生,短短的53年,除了几张发黄的老照片,几十段宝贵的录音和电影《游园惊梦》中那惊鸿一瞥,其他的影像资料寥寥,甚至连骨灰都没有留下。今天在北京朝阳陵园,只留下一个后人所立的衣冠冢供人瞻仰和祭奠。42年了,距离刘宝瑞先生的离去已经42年。时间穿梭得飞快,但人们并没有忘记这位曾留下无数欢笑在人间的相声大师。2010年的今天,出门打个“的”,可能广播里正在放着刘先生的段子;回家打开电视,“快乐驿站”里根据刘先生《官场斗》改编的《刘罗锅别传》正在上演……数十年来,刘宝瑞的声音就这样被一代又一代的听众所喜爱着,他对艺术的执著和精神感染着每一个人。先生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留给人间的,是无尽的欢笑和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