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登州”是一出戏,京剧界常演的戏目,很平常的说唐故事,是人们编出来的戏文,不是真事。但是,在辛亥革命中,戏剧界中人还真的上演了一出“打登州”,真刀实枪地拿下了登州,不能不说是一件奇事。
虽然说,艺人经常会对当政者有一点讽刺挖苦,但一般都是借前朝说事,断然没有人敢拿当朝的要人公然开涮的。京剧在成长过程中,受到过清朝皇家特别的看顾,所以,在戏剧界京剧为老大之后,整个伶界对于政府,基调是支持的。京剧一些头面人物跟王公贵族、达官贵人的关系,好到了发腻的程度,即使不讲政治倾向,单论个人感情也是向着贵人。比如对西太后,自打戊戌之后,知识界无论立宪派还是革命派,人人痛恨,但京剧界却总是感念老佛爷的好——也的确,没有老佛爷,京剧定没有后来国粹的地位。当年的京剧《法门寺》,骨子里就是给老佛爷演的,戏里不仅太后圣明,连太监都是好人。更早一点,闹太平天国的时候,虽然天下大半都不姓爱新觉罗了,但京剧演员们却一门心思支持朝廷,当时有出很红的戏《铁公鸡》,演的就是清军打太平军的事。
艺人一般没有什么政治立场,即使有点民族立场,也多半来自于戏剧。但他们有道德情感,这种道德情感往往跟政治没有太多的关系。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知恩图报。像革命党人那样把私人恩怨和国家利益截然分开、像徐锡麟那样可以对于自己有恩的人开枪等事,艺人是干不出来的。从自身利益来讲,唱戏这种“开口饭”,只有在政局稳定、政府支持的情况下,才能吃得好。大乱来临时,人们逃命都来不及,谁还去听戏呢?所以,艺人支持政府,似乎是天经地义。
不过,晚清的中国,是个赶上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地方。外国人来了,洋玩意来了,中国人变了,尤其是知识界变了。不仅读书人下海唱戏了,还有了外面传来的文明戏。在变化中,还出现了上海这种华洋杂处的地方,不追求时髦就没法活的所在,即使是唱京戏也得有点新玩意。参与攻打制造局的潘月樵和夏氏兄弟,就是唱新戏的艺人。潘月樵演戏,喜欢在戏中插入充满新词的演说,观众每每欢呼拍手。在上海这个地方,革命一起来就成了时髦,报馆都不能报革命失利的消息,一报,准挨砖头。所以,有艺人参与革命,也正常。
打登州的艺人,是演文明戏的。所谓的文明戏,有点类似现在的话剧,算是话剧传入之初的雏形。文明戏,是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们开始演的,著名的春柳社在话剧史上有开山之功。人们现在能记住的,是李叔同(弘一法师)。当年,李叔同演的茶花女风靡一时,倾倒了众多的时髦男女。跟李叔同差不多同时的文明戏艺人,有个名叫刘艺舟的,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毕业生。回国后不进政界学界,偏偏迷上了唱戏,组织了一个剧团到处演新戏。轰动一时的《张文祥刺马》,就是他们的拿手戏。当年的留日学生,尤其是追求时髦的,没几个不是革命党的,刘艺舟也不例外。所以,武昌起义炮声一响,他也思有所为。文明戏是实景,道具也跟真的一样,因此,他们的道具真的假的都有,有时会带着真枪到处走。一日,他的剧团乘一艘日本轮船北上路过登州时,他忽然兴起,要船长靠岸。船长和中国买办说登州没站,他就用强,掏出盒子炮冲天放。没办法,船长只好在登州码头靠岸。当时正是半夜,忽然间,汽笛长鸣,枪声大作。武昌起义之后,原本就如惊弓之鸟的登州官员和守军不明就里,以为革命党乘船来攻了,吓得逃的逃,降的降,当地革命党再一起哄,登州就这样光复了。随后,刘艺舟再派人拿下临近的黄县,于是,艺人刘艺舟就变成了登黄都督。一出活的“打登州”,演的比唱戏还轻松,一人未折,一人未伤,一座古城就革命成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