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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5日,国家大剧院戏剧场后台,距演出还有近半个小时,他已化妆完毕,坐在椅子上,垂着水袖。从去年10月到现在,他已经有大半年时间没演过这出戏,问他是否在温习台词,他笑了:“没有。”他只是觉得昆曲有种宁静之美,所以想静下心来,“这样,情绪积累起来,我就可以更好地去演她。”

其实这一天,他提前5个小时就来到了剧场。昆曲演员的妆容精致、严谨,而他又是第一次在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亮相,为了给上座率百分之百的观众席带来最好的杜丽娘,他笑着说“不怕花时间”。但等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头饰很沉,还得勒头,时间长了大脑缺氧,他摇摇头,“没关系,我能控制。”

大幕缓缓拉开,踩着碎步,他登台亮相。“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垂眼帘的娇怯、抿嘴浅笑的妩媚、欲拒还迎的羞涩,修长白皙的手指微颤着诉说乍逢意中人的心绪波澜……一个美丽妩媚的杜丽娘出现在舞台上,日本歌舞伎大师坂东玉三郎成了杜丽娘。

人物简介

    坂东玉三郎
原名楡原伸一,6岁患小儿麻痹症,为弱化后遗症,跟随第四代坂东玉三郎学习日本传统舞蹈。7岁初次登台,后被十四世守田勘弥收养,改名为守田伸一。在日本,歌舞伎演员是世袭制,25岁时,他正式袭名,成为第五代坂东玉三郎。因坂东玉三郎的演艺成就,在日本被称作为“国宝级的大师”,也被称为“日本的梅兰芳”。

2006年,他开始与苏州昆剧院合作,学习演出昆曲经典《牡丹亭》,先后在京都、北京、苏州、上海、东京、香港公演,获得巨大成功。

“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曾有人感叹,如果在上世纪没能亲眼目睹梅兰芳大师的《游园惊梦》,那么,在这个世纪看到日本歌舞伎大师坂东玉三郎的昆曲《牡丹亭》,仍然算是一种幸运。

一中一日,一昆曲一歌舞伎,如何合作?禁不住要问:“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在做昆曲《牡丹亭》之前,有朋友给了我一点牡丹花籽,恰巧我要到日本的一个小岛去演出,我就想干脆拿到岛上种。但是种下去以后,总长不出牡丹来。”坂东玉三郎说,正好他的好朋友靳飞先生去看他,才得知种牡丹是非常困难的。靳飞告诉他,牡丹食肉,要在根旁埋下煮熟的肉皮,才得活。

按照中国人靳飞给出的主意,坂东玉三郎的牡丹终于种活了。

牡丹活了,被视作一个吉兆。坂东玉三郎下定决心:到中国去,和中国演员搭档,用中国的语言演唱昆曲《牡丹亭》。靳飞担任这部戏的制作人。

如今,坂东玉三郎回忆起来,笑着说,“或许那真的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因为父亲和祖父曾告诉我,梅兰芳大师演的京剧就是《牡丹亭》那样的剧目。我非常喜欢牡丹花,牡丹在日本非常普遍,而它又是一千年以前由中国传过去的,所以我觉得是缘分到了。”

当然,缘分之外,中国文化的魅力无法阻挡。

削肩酥手,宛然女形,绝对的媚眼如丝,绝对的吴侬软语。换作别人,60多岁,早已是花甲老人,可坂东玉三郎居然可以这么美。章诒和曾说“看坂东想梅郎”,直言坂东玉三郎的风姿可以和梅兰芳相比。

坂东玉三郎像梅兰芳,也爱梅兰芳。“小时候,常听祖父讲他与梅兰芳同台演出的故事,家中曾经挂满了梅兰芳的剧照。20岁时,父亲问我将来想演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除了歌舞伎,还想演京剧《杨贵妃》。”在坂东玉三郎的记忆里,祖父不厌其烦地回忆自己与梅先生的交往是他童年时代最美妙的枕边故事。虽与梅兰芳素未谋面,但他却着迷于梅兰芳的一颦一笑,如痴如醉。

没有想到一直等了20年,40岁的坂东玉三郎才有机会出演歌舞伎《玄宗与杨贵妃》。“1987年,我曾专程到北京,向梅葆玖学习京剧《贵妃醉酒》,后来把其中的台步和水袖,应用到了《玄宗与杨贵妃》中。”这一次演出,在日本曾创下连演25天的盛况,也让他有了“日本梅兰芳”的美称。

1996年,靳飞在日本看到了坂东玉三郎的歌舞伎演出,很感动,也很惊讶:“没想到这样的时代还有这样的艺术家。”

后来,靳飞与坂东玉三郎成了朋友,坂东玉三郎随靳飞两次来到中国,与中国文化界交流。靳飞非常希望能把坂东玉三郎表演的歌舞伎艺术介绍给中国的观众。

11年过后,坂东玉三郎最终来了,不过,他演的不是歌舞伎,而是昆曲。用靳飞的话说,坂东玉三郎是被忽悠来的。

“我最早是被《牡丹亭》的故事吸引,我喜欢这个美丽的关于梦的故事,想把它带回日本,如同《贵妃醉酒》一样移植到歌舞伎表演中。”2007年,在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协会的安排下,坂东玉三郎来到苏州,观看了中国昆曲名家张继青演出的原汁原味的昆曲《牡丹亭》,没想到“一见钟情”。“昆曲的音乐太美了!我听着那音乐,感觉非常亲切,非常柔美。”
他说,他最爱《离魂》一折戏。杜丽娘推开窗户望着窗外细雨愁云深深哀叹,思念着梦中的情人柳梦梅……此时的他完全被昆曲特有的柔美、流丽、细腻陶醉。

大家没有想到,本想移植《牡丹亭》到歌舞伎表演的坂东玉三郎,最终却留下来拜师学艺演上了昆曲。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昆曲表演本身难度就很大,汤显祖的《牡丹亭》又素有“拗折天下伶人之嗓”的名号,刚刚了解昆曲,甚至一句中文都不会说的坂东玉三郎该如何去演绎那个杜丽娘?

为了全身心地投入昆曲的世界,进入杜丽娘的角色,感受《牡丹亭》的满园春色表达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坂东玉三郎特地去看了苏州古典园林。去苏州他一定会选择苏州庭院式的宾馆,每天在宾馆的院子里听着昆曲就是他的“良辰美景”和“赏心乐事”。

为了体会文化上的意味,他几乎每天和靳飞通国际长途,向他讨教原著里每句唱词的寓意,还研读《孔子》、《孟子》、《老子》、《庄子》里的中国哲学。

为突破语言障碍,他用五个日本元音为中文注音,剧本于是改成了“心电图”,只有他能看懂。那段时间,在日本,他一天两场歌舞伎演出,工作量时常超负荷。每当演出落幕,他收拾齐整,脚踏出化妆间后,嘴上便开始唱念起《牡丹亭》;上了车,戴上耳机,就开始背诵念白;回到家,打开电视,张继青的昆腔便开始充斥整个房间,他对着屏幕,反复揣摩口型。

今天再回想,那一段苦学的日子还是坂东玉三郎最“痛苦”的回忆。“您知道用苏州话记一出昆曲是多难的事情?”他反问记者。

但令他骄傲的是,赴苏州公演,没有观众批评他的苏白不地道;到上海,他一口吴侬软语也让观众大饱耳福;来北京,他依旧艳惊四座。

3年时间,68场演出,8万名观众,4000万票房,浸淫在昆曲中的血泪与汗水,算得了圆满。不过对于作为艺术家的坂东玉三郎来说,真正的“圆满”是对动作和细节的推敲。

“汤显祖是一个喜欢说梦的人。他梦中的杜丽娘16岁。可这个角色,真正16岁的演员演不了;三四十岁的女人演,难;对于我这个60多岁的男人来说,也很难。如若演员不思考,不动足了脑筋就想去演,是演不成的。《牡丹亭》不是这样的戏。”

中日版《牡丹亭》改动了某些细节。如《游园》中的唱词“遍青山啼红了杜鹃”,唱“遍青山”时坂东玉三郎朝远处看,和传统做法一致。唱到“啼红了杜鹃”,却将手指指往远方,表示杜鹃开在山上,恰和梅兰芳版的手势、意思相反。因为他查阅资料时发现,家庭种植杜鹃是从西方传入的,当时中国只有野杜鹃,不可能开在庭院内。

还有《离魂》一折戏中,丫头春香推窗的力度也比梅兰芳版大些,这是他游赏苏州沧浪亭后得到的启发。“我发觉大户人家的窗比较重,而杜丽娘要春香看看月色,窗子应该开大些,需要更用力。”

细心的观众还会发现,坂东玉三郎版杜丽娘的妆容比梅兰芳版偏白,眉眼的线条也细一些,于青春靓丽外添了几分沉静、肃穆。“杜丽娘是名门闺秀,受到严格的礼教管束,就算内心汹涌澎湃,表情也不会轻易泄露心事。”

《惊梦》中柳梦梅主动,杜丽娘眼睑下垂,充满娇羞;《幽媾》中,杜丽娘直视柳生;大结局,杜丽娘的眼眸中已爱意浓浓……就连谢幕时,坂东玉三郎也会按照中国古代妇女的传统礼仪,对着台下观众纤纤地道个万福。这个日本男子,读懂了古代中国女子的柔情。观众也读懂了坂东玉三郎,读懂了他何以被誉为“日本梅兰芳”。

每一折演出结束,台下必掌声雷动,一折比一折响亮。有次谢幕长达半个小时,仍没有一个观众退场,幕谢了又谢,观众还是不肯走,一直鼓掌。开始他以为是观众客气,把幕扣着五分钟不开,可观众还是不肯走……

“听着观众的掌声,我自己也像做梦一样。”被歌舞伎艺术晕染了半个世纪,坂东玉三郎的举手投足都有着优雅的气息,他谈吐悠缓,分寸有致,但说到他心爱的昆曲,他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三岛由纪夫曾经心醉地评价他:“此君有如初生之蛹的身子,在舞台上摇曳生姿时,一种伴随着颤颤的抒情美就荡漾开来。最令人动心的,就是那充满古典风的气质所浮现的美貌。”

的确,60多岁的坂东玉三郎,在舞台上有一种独特的美。他的美,跨越了年龄和性别,更穿越于中国昆曲和日本歌舞伎。一低首,一蹙眉,一翻手腕,就是一个体态婀娜、眼波流转的美哉少女。他以一个男儿身把女人演绎到了极致。

观众们看过了,散场了,继续生活,而坂东玉三郎不得不在这场古代梦境和一个现代都市之间,反复切换。戏里和戏外,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清晰。当他遇见欣赏的人,自己就变成了杜丽娘;一笑过后,他就琢磨起:这个笑容,用在那一场戏里,岂不正好?而有时走在喧嚣大都市的街头,坂东玉三郎也会忽然置身在舞台,周围只有小庭深院,笛声幽咽,而他是那个寂寂感慨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寻梦女子……

坂东玉三郎的出现,让人开始关注已经在昆曲舞台上缺席了70余年的男旦艺术。“男旦艺术是一种女演员所无法替代的艺术领域。男旦所扮演的女性并不是为追求女性的真实性,而是一种从男性角度体味到的女性之抽象感。男旦的魔力不在于男性如何来演女性,而在于如何将自身变为女性。”坂东玉三郎坦言,“做男旦比做一般的男人要难上十倍、百倍。”

他道出的是自己几十年的难忘经历。“因为要成为优秀的男旦,除了必要的先天条件和才能外,还要能过得来古典艺术氛围的生活,要为了保护好嗓音和体形在自己生活方面严格遵守行规,包括在烟、酒、色上的节制,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吃饭时,他会用手掩住嘴,略微别过头去。为了保持身段的优美,他20多年来从不吃四条腿的动物,只是为了演杜丽娘,为了让声带分泌油脂,更圆润,他破了例。

坂东玉三郎说,连情绪也是需要收敛的。他从不让情绪爆发,一直积攒起来,到一定的程度,到舞台上去释放。寂寞时,他只是去日本的海边,静静地看会儿海。

没有家庭,没有孩子,不考虑普通的家庭琐事,也不知道钱该怎么花。白天在排练厅对着镜子练习身段,晚上在剧场的聚光灯下倾情演出,临睡前例行半个小时接受专业医师的按摩,平日里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生活和社会活动。很难想象一个顶级歌舞伎艺术家的生活竟会如此简静。

舞台之下,他跟演对手戏的演员尽量减少接触,即使与他合作十年以上的搭档,他也与之保持距离。因为他认为舞台上的神秘感不应被轻易打破,如果生活里两人太过熟悉,就会影响舞台上的敏感与磁场。
不过,真正生活中的坂东玉三郎,礼貌而恭敬。他会微笑着和遇见的人打招呼,轻轻欠身、点头。不管是后台的工作人员,还是观众,从不例外。接受完采访,他会提醒你别忘了带录音笔,会用中文真诚地向你说“谢谢”。开心时,他会手舞足蹈地讲话,露出孩子一样的童真笑容。演出结束,离开剧院时,他会向左右所有工作人员点头道别,一个都不落。即使是站在旁边的服务人员,他也会走过去伸出手,一一握别。而坐上车,他总要摇下车窗,对送他的人挥手,直到车开远。

和他交往过的人,也都说这是一个无比纯净的人,无论是舞台上还是生活中。

年轻的时候,坂东玉三郎也曾感到过寂寞。“因为别人都在玩,我一个人必须要练功,不能和大家一起玩,觉得特别孤独。”但现在,坂东玉三郎感觉很幸福,“因为不管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至少我感到很丰富很充实。”

2011年5月4日,中日版《牡丹亭》在国家大剧院上演的前一天,北京国际曲社在位于望京的一座大厦内宣布成立,曲社将致力于昆曲及其他传统艺术的传承与发展,坂东玉三郎出席揭幕仪式。穿着灰色中式对襟上衣的他走进成立仪式现场时,有人说好像看到了梅兰芳。

由于坂东玉三郎对于推动昆曲发展做出的贡献,中国戏曲表演协会和北京京昆振兴协会授予他振兴京昆特殊贡献奖。坂东玉三郎和他的中日版《牡丹亭》将被载入昆曲发展的史册。坂东玉三郎坦言,昆曲《牡丹亭》同样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节点,杜丽娘的一颦一笑已印在了他的生命里。

随着此次在北京演出的结束,中日版《牡丹亭》已成功演出71场。此番在北京的三场演出,场场爆满。对于票房。坂东玉三郎从不关注,他只为他酷爱的昆曲艺术,“现在大家都在说昆曲,但我认为昆曲还没有到真正红火起来的时候。”坂东玉三郎记得,在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日本有很丰富的艺术形式,大家都热衷于去学吉他等欧洲和美洲的艺术,但这期间,在日本曾经非常不景气的三弦却悄然红火起来。中国是不是也会有这种时代呢?在大家都热衷于流行艺术的时代,中国传统的昆曲是不是也会迎来它真正红火的时代呢?

他期待着,也努力着。“中国现在已经到了经济开放发展的新时代,大家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世界各式的艺术,中国的传统文化也需要借鉴别人的东西。怎么让现代的观众喜欢上传统的艺术,这是应该考虑的。”未来,坂东玉三郎依旧会继续钟情于昆曲。他打算去尝试着导演昆曲《白蛇传》和《霸王别姬》。他希望,奉献给大家的是不一样的许仙和虞姬……

(摘自 《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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