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昆不分

 　陈凯歌拍过两部与戏曲有关的电影，《霸王别姬》和《梅兰芳》，都取得了巨大成功，大概是很爱戏的。然而两部片子中，却都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就是京昆不分。

在《霸王别姬》里，小豆子学戏时，反反复复纠结的竟是一出《思凡》：“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同时剧中人还大加赞叹：“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啊。”

然而这句话本是形容昆曲行当的，因为《夜奔》中林冲大段独唱，而且要边唱边打，一气呵成，难度极高；《思凡》里则是小尼姑独自念白整场戏，忽颦忽笑，指着空台子当作漫天神佛，嬉笑怒骂，功力略差一点儿都压不住场。

不过这也罢了，从前的艺人学戏，在学唱京剧之前往往都先要学昆曲打底子，这样基本功才扎得结实。既然那时的小豆子还没成角儿，还在学戏阶段，那么唱几句《思凡》倒也没错。

但是到了《梅兰芳》中，陈凯歌的错误就很明显了：戏中说孙红雷扮演的邱如白本来不喜欢京剧，可是头一次看梅兰芳的戏就着了迷，英达数落他：“说是不看京戏，看了，还给人写信。”之后，邱如白甚至弃了司法局长的交椅，甘心为梅兰芳做跟班，把发扬京剧当成自己终身事业。

然而事实上，那次邱如白看的戏，明明不是京剧，而是昆曲，《牡丹亭》里最经典的《惊梦》一折：“蓦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儿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那梅兰芳有没有唱过昆曲《牡丹亭》呢？有，而且唱得很好。

传说梅兰芳一生学唱过的昆曲有一百多段，经常演出并达到相当高水准的就有二十多段。抗战期间，梅先生蓄须明志，闭门谢客。1945年抗战胜利，梅兰芳重返舞台，复出的第一出戏就是与五爷俞振飞合作的昆曲《断桥》。

1960年，我国第一部昆曲电影《游园惊梦》问世，女主角杜丽娘正是梅兰芳饰演，柳梦梅由昆曲大师俞振飞扮演，梅兰芳的弟子言慧珠饰春香。梅兰芳和言慧珠，都是以京剧名伶享誉全国，然而唱起昆曲来，却也都有板有眼，娇软缠绵。

大概就因为梅兰芳先生身跨昆、京两剧，所以陈大导演才会京昆不分，把箫笛婉奏的昆曲名段《思凡》与《惊梦》也都当成了胡琴唱主角的京剧吧。

这也难怪，别说电影导演分不清这些个，如今就连很多专业的戏曲演员有时候也概念模糊，总以为京与昆的区别仅在于调门不同。

昆曲电影《班昭》男主角马续的扮演者蔡正仁老先生，是俞振飞的亲传弟子，至今说起五爷来，仍然满面凝重，肃然起敬。当我问起京剧演员向昆曲致敬的传统时，老先生更是怅然，说现在别说京剧演员学几十段昆曲打底子了，就连专业的昆剧演员，一生中唱熟的段子也未必超过十个。

自从昆曲列为“非遗”之后，我国对于昆曲的推广似乎是比从前重视多了，然而如果推广的只是些指鹿为马的含糊戏剧，那么传承的意义又何在呢？

（摘自 《贵州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