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扬州评话在我的城市,还是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午后的收音机中,王少堂、王筱堂、王丽堂独步书坛。那时候,小城的十字路口,街角拐弯处,时不时地贴出一张海报,上面字迹未干,“武松打虎”、“扬州曲艺团”等字样,行草飘逸,是那个时代的广告。
其实,扬州评话的一代祖师柳敬亭,并非扬州人,而是扬州以东五十多公里的泰州人。柳敬亭,绰号“柳大麻子”,按照今天对艺人的审美标准来衡量,他真不算合格。
柳敬亭脸上有麻子,大概是小时候生天花落下的后遗症。明朝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对他的描述:“勃 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叱咤叫喊,汹汹崩屋。武松到店沽酒,店内无人, 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声。”可见,柳敬亭说书,在当时的江浙沪一带,还是有许多粉丝的。
柳麻子是一个英雄。他闯荡江湖,把扬州评话拿捏得游刃有余,把英雄的桀骜不驯演绎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或者说,扬州评话里的英雄,都有点像柳麻子。
地处江淮之间的人,性格上既有北方的豪爽,又有南方的婉约。在听书时,偏爱《三国》、《水浒》、《隋唐》、《清风闸》这样的版本,“好汉英雄各一方”。说书时代,人们在评话中寻找英雄。《武松斗杀西门庆》里有侠,这一点符合江淮爱打抱不平的性格;《清风闸》里活泼、诙谐的皮五,又与当地人性格中的俏皮、无厘头有关。
柳敬亭的家在泰州城南打鱼湾,一泓碧水,杨柳依依。小时候,我经常到那儿去钓鱼。不知道哪条是来自明朝,哪条是来自清朝的柳家鱼?
柳敬亭毕竟太过遥远。小城人听扬州评话,只能从王派传人那里一饱耳福。到了评话开场的日子,书场外卖瓜子的、卖冰糖葫芦的、卖火烧的、卖水萝卜的,串烧成行,生意特别好,这也是当时小城人一种文化消费之外的附带消费。
我对扬州评话里的方言,印象深刻。扬州人称老大爷为“老太爷”,改一个“大”字为“太”字,方寸言语之间,充满了对老年男子的尊重和景仰。有时候,扬州评话中的对白也煞是有趣。有一次,一位评话演员演绎两个人在暮色中的对话:“楼—上—哪—一—个?”余音拖得袅袅,楼上的那位,回答得却十分干脆,就一个字:“我!”
扬州话是绵柔的,扬州人的性格也是绵柔的,可扬州评话的演员,在演人物性格时,只用一把折扇,一张嘴,再加上丰富的面部表情,夸张得却不得了。有一位演员,模仿老虎叫,虎声震涧溪,能刮起地上的树叶子。
一次,我在一茶楼听扬州评话演员说戏。想不到,扬州人学山东话,学得惟妙惟肖。一派江南婉约山水隐去了,一片北方粗犷雄浑的风情迎面而来。这时候,坐在书场里,唯有山高月小。
(摘自 《中国经济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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