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自成一派：赵燕侠》（节选）（之八）

八·厦门试飞

厦门是个非常美丽的海滨城市，但是当地居民都讲闽南语，京剧听不懂，不大受欢迎。这里有个京剧团，也是勉强度日。赵小楼在这里搭班唱戏，也不见起色。就跟老板说：“你看，我也帮不上忙，很对不起，我也就别在你这里捣乱了。过两天我就到其他地方看看吧，您看怎么样？”

老板知道赵小楼是个讲义气的人，认识时间不长，却已经成为知己的朋友。就说：“人往高处走，你们应该走，我不拦着你们，既然是朋友，我就麻烦你们爷俩，给我捧捧场子，来三场告别演出。给我们留个念想，也给厦门这地方的观众留下点印象。人不辞路，虎不辞山，说不定你们什么时候再到我们这个小岛上来呢。这三场咱们就以小孩戏为主，您看如何？”

“好，这是您看得起我们，就照您说的办。”赵小楼回答得非常爽快。接着他们就商量好戏码，头一天是《全部大英杰烈》，主演就是赵燕侠，但当时的名字就是“小神童”。第二出是《虹霓关》，第三出是《贺后骂殿》。

为什么要用这出文武兼备的大戏亮相呢？凡是了解了赵小楼教女儿练功情况的人都知道，赵燕侠跟着父亲练的是武生的基本功，每天穿厚底，扎男靠，而这出戏偏偏要紧的就是女扮男装，扎男靠耍大刀和枪花，还有起霸、开打，所以很多花旦最怕这出戏。而赵燕侠这出戏的基本功最扎实。也最拿手。赵小楼要女儿以这出戏打泡，自然最醒脾。也最服众。演出那天，前面的“铁弓缘”她以花旦应工，唱得美，念得俏，做工细腻，把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演得入木三分。演到陈秀英给纨绔子弟杨衙内端茶的时候，表现出满脸的不乐意，那脚步都没精打采；演到陈秀英给英俊少年端茶时，脸上微笑却如蓓蕾含苞怒放，脚下如飞，那鲜明的对比，让观众感受到少女的纯真可爱。后面为替夫报仇女扮男装时，她那娴熟的武功使她表演自如，尤其是扎靠起霸，首先要的就是腿功，她父亲给她练的腿功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那出场时的三蹁腿，一抬起来，脚尖就碰到了耳朵。观众那里见过如此过硬的功夫，都使劲地给她鼓掌。她一看观众欢迎，就把腿停放在耳朵边纹丝不动，观众刚刚停下来的掌声又响了起来，直到观众的手掌都鼓的发疼了，她的腿才放下来，蹁了三个月牙一样的“月亮门”那叫漂亮，观众都发疯似的给她喝彩，叫好。这时，舞台上亮出一块牌子，上写：“某某老板赏小神童大洋60块”，接着一块一块的牌子立在了舞台上。后面的武打就更不用说了。她父亲亲自按照当年杨小楼为提携荀慧生扮演剧中王富刚的模式，也给她配演王富刚，爷俩对打“小快枪”的时候，真是疾驰如飞，好象两个对打的人都裹在了一起，密不透风。引得观众好一阵惊呼怪叫。最后赵燕侠一个鹞子翻身，只见靠旗“唰”的一声，在台毯上一扫而过，仿佛一轮满月，然后“四击头”亮相。观众顿时掌声如潮。在打完快枪后，她紧接着是耍“枪下场”，这是由几个枪花组合的程式套路，她的枪花又快又遛，在最后的四击头亮相时，她全身飞起，来了一个非常脆爽的跺泥，一只脚稳稳地钉在了台板上，一只脚高高抬起，一动不动。

演出后，根据当地的规矩，演员要加演《跳加官》谢赏钱。赵燕侠赶紧到后台换装，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袍，手捧大元宝，上写“加官进爵，招财进宝”，以示向赏钱的人送吉祥了。以讨人欢喜。很多观众都说，您瞧，人家也是人，可人家的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疯狂喜悦的观众证明，赵燕侠一出戏就征服了厦门的观众，获得圆满成功。许多厦门的观众都说，咱们这演京剧还从来没有这么热烈过。

演出后，赵燕侠很得意地到后台卸装，只见她父亲，抄起一根藤子棍，照着赵燕侠的身上啪、啪就是两下。赵燕侠心里想着父亲今天肯定要表扬表扬自己，也许还会犒劳一下自己呢。怎么会没头没脸的就打呢？她心里特别委屈，刚要问问爸爸怎么回事？就见她父亲严肃地告诉她：“今天晚上演得不错，要记住了今天晚上怎么演的，以后还得照这样演。每场都要这样，不许退步。”赵燕侠让父亲打了一顿，一肚子委屈不说，不料，厦门京剧团的一个唱旦角的一看这个“小神童”如此受欢迎，醋意大发，冲着赵小楼和这里的王老板摔过几句话：“哼，一个小毛孩，有什么了不起，这里的观众真是不开眼，根本不懂戏，也就佩看看小孩戏……”嘴里不三不四的说个没完了。赵小楼一听这话，怕影响当地剧团的关系，就拉着女儿来给那个唱旦角的赔礼道歉，说：“我们实在不懂得这里的规矩，请您多多原谅，我们有做的不到之处，请您多包涵！您可别跟她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赵燕侠心想，演了一场戏，挨了一顿打，还得给别人赔礼道歉，想着想着，又不敢说，也不敢哭，只见眼泪在眼圈里转，她那委屈受得就别提了。

第二天演出《虹霓关》的东方氏，看了赵燕侠第一天演出的观众已经被她征服了，所以观众怎么看她都好，尤其没有想到赵燕侠不但武功好，工架也特别优美，在东方氏与王伯党对枪时，还演出了东方氏对阵前小将的爱慕之情，让观众感到舞台上的小神童在表演中很有经验，也很成熟了。第二天演出后，赵小楼照样又把女儿打了一顿。第三天是一出大文戏《贺后骂殿》，第一句导板“有贺后在金殿一声怒骂”，就是一个满堂彩。后面主要是大段的二黄慢板转原板唱腔，观众听她唱的字清句明，行腔疾驰有度，唱得台下鸦雀无声。等她唱完最后一句“……我再去骂他。”时观众都报以热烈的掌声。看到这里，赵小楼心里不由得暗吃一惊。心想，谁说厦门观众不懂戏，一出《骂殿》观众听得那么入神，说明他们是要看看这个小神童到底能有多重的分量。幸亏唱了一出文戏，要不然，等我们走了，人家就该说这孩子就会傻卖力气，不能唱张嘴戏了。

三天演出非常圆满，又都得到了不少赏钱，王老板很高兴，演出后，王老板亲自设宴犒赏赵小楼一家。坐下来，王老板奇怪地问赵小楼：“赵老板，你连着打了两天闺女，今天完了戏为什么不打闺女了？”赵小楼也笑了，说：“说句心里话，我闺女的戏已经唱得不错了，她自己已经有一套演戏的经验了，你没看我们爷俩的那套小快枪，她都快超过我了，再打，闺女就该给我挑错了。我可不能打了。”王老板一听，也大笑不止。

在饭桌上，王老板把收来一部分赏钱送给赵小楼，说这是你们该得的钱，也是闺女的人缘。赵小楼说，我们是给闺女借场子练功，我们应该先给您钱。您看得起我们，咱们就交个朋友吧。再说，我们说好是给您帮忙，既然帮忙就更不该拿钱了。王老板，咱们后会有期啦！

赵小楼好交朋友，以仗义疏财走天下，尽管长期处于穷困状态，但是在全国各地都有他的把兄弟，朋友更是遍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