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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读到李庆昊先生所写《漫议李玉声先生》的一组文章(见“咚咚锵——中国戏曲网”“论坛精粹”栏目2011年2月9日、3月18日、4月12日转载。以下简称为“《漫议》”),获益良多。其中第三篇谈李玉声先生的《挑滑车》,综合李先生存世四种《挑滑车》录像资料加以细致的分析,尤其引发了我的一些感想;故草此文,权当对《漫议》的补充。

在李玉声先生精彩绝伦的武生戏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经他改编的《小商河》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但凡演此戏的武生,几乎无不遵循李先生的路数。《小商河》是李玉声先生花了四个上午另起炉灶、重新编创的产物,《挑滑车》则是他经过几十年舞台实践逐步调整、修改、锤炼而成的。李先生的《挑滑车》,至今为止共留下了四个录像,分别是1984年3月5日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全剧演出实况(以下简称“完整版”),1990年12月3日上海人民大舞台纪念余叔岩诞辰一百周年演出“起霸”、“闹帐”、“头场边”、“二场边”(以下简称“纪余版”),2004年3月CCTV—11《名段欣赏》栏目所录“闹帐”、“头场边”、“二场边”(以下简称“《名段》版”),2010年11月20日北京梅兰芳大剧院演出、2011年2月5日CCTV—11“空中剧院”栏目首播的“挑车”(以下简称“梅大版”。四种版本的有关介绍,参看《漫议》。按:《漫议》介绍1984年中山公园音乐堂演出录像自“二场边”至“挑车”,这是就网上流传的版本而言的。其实此次演出有自“起霸”至“挑车”的完整录像,“头场边”和“二场边”之间有观阵唱[黄龙滚]的内容),前后横跨近三十年,涵盖了李玉声先生舞台生涯的好几个阶段。通过对这四种版本的《挑滑车》资料的比勘,可以知道李先生是如何根据自身的艺术见解、艺术条件、艺术追求,不断打磨、丰富、完善传统骨子老戏的。因此,对于研究李玉声先生的表演艺术来说,《挑滑车》无疑更具有参考价值。

 一 总说

四种版本的《挑滑车》,大体而言,完整版演出于李先生的盛年(时年44岁),气力充沛,技巧过硬,很“冲”、很“溜”,且游刃有余,观之十分解渴。纪余版李先生自己并不是很满意,但我认为此版的《挑滑车》,分量、气度胜于完整版;演出时李先生已50岁了,舞台上的火候也比完整版老到。《名段》版录于李先生64岁时,拿掉了一些技巧,完全以韵味取胜。到了梅大版,以70高龄演出“挑车”,不但胜在韵味,而且技巧的安排,戏情戏理的运用、展现,处处充满智慧;举手投足,皆为典范。有兴趣的观众如果拿完整版的“挑车”与梅大版的“挑车”比较着看,一定会对大武生的神韵有更切实的体会的。

  二 起霸闹帐

完整版、纪余版皆有“起霸”。两版的“起霸”大体一致,唯完整版第二个“四击头”有高踢左腿,纪余版则改为勾左腿斜身再往外踢。即使如完整版演在盛年时,李先生“起霸”的两个“四击头”,也不像有的演员那样大走翻身,而仅起蹦子转身;但由于转身疾徐得当,收放自如,同样能获得彩声。李先生曾说他的“起霸”“没有技术含量”,这当然是他的自谦之辞。不过,“没有技术含量”的“霸”反倒“起”出了沉稳、凝重的大将风度,这却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闹帐”见于完整版、纪余版和《名段》版。一般武生演员或视“闹帐”为“鸡肋”,草草过场了事。或为了取得良好的舞台效果,在“闹帐”中硬加入一些技巧,实则不合情理:高宠在向主帅岳飞讨令时,忽而踢腿,忽而翻身,既不符合高宠世袭王爷的身份,于将帅之礼亦嫌唐突。此外,甚至还有“起霸”完后直接走“头场边”的精简演法,可见“闹帐”的不受重视。其实“闹帐”一场听武生的念、唱,看简洁、恰当的身段、表情,正是展现杨(小楼)派武生“武戏文唱”的绝佳阵地,岂可等闲视之?李玉声先生在《名段欣赏》栏目中“夫子自道”,说他演《滑车》以“闹帐”为第一重点,乃真得杨(小楼)派大武生之要义。

《漫议》对李先生“闹帐”的表演有很精确的描述,不必重复,请读者参看。这里想补充的是纪余版“闹帐”的一点处理。纪余版李先生唱[泣颜回]“志在保山河”一句(《名段》版改为“誓志保山河”)盖过调面,跟“二场边”唱[上小楼]“气得俺”之满弓满调有异曲同工之妙,赢得现场一片喝彩。接下去“要把那金兵扫却”一句,李先生几乎略去不唱,只出“扫却”二字,但神气仍很到位。如果每一句牌子的每一个字都唱得一丝不苟,固然值得尊敬,但总不免失之拘谨、呆板。像纪余版的两句[泣颜回],一繁一简,一浓一淡,相得益彰,反而把大角儿的气派展露无遗。我觉得李先生的这一处理,恰可作为前文所说纪余版火候老到的例证。

三 头、二场边

李玉声先生演出《挑滑车》,以“头、二场边”为仅次于“闹帐”的第二重点。若跟现在一般武生演员的演法比起来,他的“头场边”、“二场边”仍属于“没有技术含量”或“技术含量较少”的。完整版“头场边”[石榴花]唱“只见那番营蝼蚁似海潮”句,踢两腿撤回走一排蹉步至台口;纪余版以下,略去踢两腿,改为亮两个功架,接走一排蹉步。一般演员唱此句,往往踢三腿,大卖腿功,对于蹉步则并不着力。李先生用以取代踢腿的两个功架,好像没什么技巧,但亮得十分大方、边式,且似观望状,与唱词“只见那番营蝼蚁……”所述“观阵”的情形亦相契合。从戏理上说,这两个亮相还起到引领观众注意力的作用,为紧接其后的一串精彩的蹉步作铺垫。所以,观众并不会因为没有看到“三踢腿”而感到不满足。[石榴花]几处高踢腿的地方,李先生在《名段》版里,由于年龄的缘故,多弱化处理,但边唱牌子脚底下边走圆场,照样能达到火爆的剧场效果。(纪余版虽省去三踢腿,但[石榴花]头一句蹉步至台口后,转身掏腿接踢旁腿,可见李先生并不是不卖腿功。)

李玉声先生在完整版、纪余版、《名段》版的“头场边”[石榴花]里,只有唱“队伍中马嘶兵喧闹吵吵”和“俺只待威风抖擞灭尔曹”两句时,各走一个翻身;有的演员则翻身多至五、六个不等。李先生的这两个翻身,可谓惜墨如金,但走得低而迅疾,靠旗几乎能扫到台板,宛如一阵旋风;“踩锣经”亮相似有千钧之力,又有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的逼人气势,其艺术感染力实远胜于那些翻身、蹁腿技巧堆砌者。

《漫议》谈到了“抬枪带马”一句,李先生念来“穿云裂帛”;我想补充的是念完此句下山的身段。按理说下山并无身段可言,绝大多数演员都是从山上(两层椅子上)两步迈下。然而就在这简单的下山之中,李先生却有别具匠心的设计:完整版面冲里迈右腿下第一层椅子后,吸左腿撩靠转身180度下第二层椅子,显得非常美观。
李先生“二场边”的节奏明显快于“头场边”,这主要是从戏情上考虑的。走“二场边”时高宠已看到了岳元帅惜败于金兵的局面,因而不顾劝阻执意出战,情绪已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的走边节奏如果还同于“头场边”,戏就流于“一道汤”而没有层次感了,跟下一场“大战”刺兀术耳环的急迫情绪也接不上。现在有的演员演“二场边”,节奏反而慢于“头场边”,那是由于他们在走边中加入了踹丫、翻身等高难技巧,这当然无可厚非,观众对此也是欢迎的。不过,从武生演员的长远发展(如上了年龄之后拿掉技巧)和“武戏文唱”的要求来看,李先生“二场边”注重情绪、催上节奏的做法,恐怕更应该引起重视。

“二场边”唱[上小楼]“杀他个血染荒郊,杀他个血染荒郊”时,李先生走了两个十分别致的身段(见于完整版、纪余版和《名段》版)。据李先生谈,这两个身段系对盖(叫天)派武生身段的化用,并非杨(小楼)派《挑滑车》所固有。这两个身段也属于“没有技术含量”却极富美感的。

完整版“二场边”,李玉声先生唱[上小楼]最末一句“抖威风定把番贼扫”连走三个翻身,为了赶锣经,三个翻身之后临时加了几个垫步,一气呵成,观众的叫好声立时四起。李先生演戏常有即兴创作,比如1990年纪念余叔岩诞辰一百周年演出《定军山》,“快板”一场有“大吼一声催前趱”句,唱“大吼一声”时已归中,遂临时加了左右倒步,正好接上“催前趱”的三甩髯口。后来再演《定军山》,他就把即兴创作的左右倒步保留了下来。《挑滑车》“二场边”的几个垫步,在李先生以后的录像资料里虽未予保留,但我认为从临场应变的精彩程度来说,还是很值得一提的。

四  大战

《漫议》已有介绍,完整版“大战”高宠见兀术开打后,李玉声先生“勒马走一串单腿蹉步”。我听李先生说,这串单腿蹉步走完之后现场效果并不理想,观众似乎不太接受这样的改动;所以后来再演《滑车》,他就仍然按照传统的演法,转灯回身单腿勒马亮相。可惜此后再也没有留下“大战”演出资料的机会了。李孟嘉先生在《京剧的发展需要“不文明”观众》中曾转述过李玉声先生的一段话:

我三伯父李玉声就常教育我说:“有时演员的一个动作,观众看后没有反应时,自己下去后就要想一想是否这个动作编排的不合理?还是因为身体状况或是其他原因没有走好?之后就要考虑这个动作是否要改进,还是从新编排一个新动作来取代?这个动作就是真得了一个好,自己也要想一想是不是走的真值一个好?”我想演员与观众之间的这种磨合是相当重要的。如果编排的动作观众们没有做出反应,下去后就一定要经过不断改动。直到得来真正的喝彩声为止。这种喝彩才是观众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喝彩。只有靠这样,演员才能知道观众们真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文见“咚咚锵”网站,2002年6月1日)

李先生对“大战”见兀术之后亮相的前后改动,就充分说明了他站在观众的立场上考虑身段设计的冷静、客观的艺术创作态度。

“大战”一场,李先生手上之好,不消多举,只从完整版对两个鞑子的“漫头”就可见一斑。这两个“漫头”大枪紧贴着鞑子的头部,真像要削上脑袋似的,十分逼真,可分寸感又极好,决不会伤着配演鞑子的演员。

《漫议》提到了李先生“蛇褪皮”脚底下“快而不飘,碎而不乱”,确实给人以美的享受。一般演员演“大战”,“蛇褪皮”差不多是用来喘气、休息的,据说过去只有高盛麟先生贴演《挑滑车》,海报上特别注明“准带蛇褪皮”,说明高先生“蛇褪皮”必“卯上”,卖一下圆场。高盛麟先生脚底下之“溜”,在武生行里为大家所公认;高氏之后,演《挑滑车》也以“蛇褪皮”为卖点,李先生可算第一人。

李先生说他的《挑滑车》,把“大战”作为第四重点,而大枪花则“搁在最后头”,即处于最不重要的位置。他的大枪花没有背花,似乎“技术含量不够高”;但其节奏之快,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最后顺势借力由背后涮到胸前枪花亮相,有排山倒海之势。这又是一个演戏注重节奏、情绪胜于技巧的例子。我体会,李先生说把大枪花放在最不重要的位置,是不想让这出大武生戏变得“烟火气”十足,给观众留下勇猛有余、儒雅不足的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大战”不加重视,相反,李先生的大枪花不使蛮力,处处借力使力,颇具智慧,显然是经过苦心经营的。

五  挑车

李玉声先生以古稀之年担纲梅大版的“挑车”,化用《走麦城》的跳步跪蹉取代见于完整版的“跳叉”,以左右涮枪蹉步、左右倒步等技巧代替完整版的几次下叉,老田先生《一年一度赏菊声》(“咚咚锵”网站“中国京剧论坛”,2010年11月21日)、《漫议》等好几篇文章均已言及。1936年,58岁的杨小楼演出平生最后一场《挑滑车》,据看过演出的人说,“挑车”时杨老板就不再摔叉,而改走弓箭步,但仍很精彩。(刘曾复《回忆杨小楼的演出》,《京剧谈往录续编》335页,北京出版社1988年6月)这跟李玉声先生70岁时演“挑车”改走跳步跪蹉,如出同一机杼。李先生告诉我,他年轻时演“挑车”,摔完7个叉接走7个转身叉,再走一连串的大翻身,观众竟然毫无反应。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由摔叉改为跳叉,这次又移用《走麦城》里的东西,表面上看技巧性在减少,可是观众非但欣然接受,而且感到化用得巧妙,观之餍足过瘾。由此可见,武生戏真正值得欣赏、品味的,并不是惊险刺激的高难度技巧,而是演员在舞台上的火候、境界。
关于完整版和梅大版的“挑车”,还有一些不为人所注意的地方,值得比较。

完整版“挑车”出场,《漫议》描写道“从上场门直冲台口亮相,回九龙口加鞭踩‘水底鱼’,归台中起‘叫头’念白”。梅大版出场,依然是轻盈而沉稳的圆场,如云般扑面而来,但并未冲至台口,回九龙口后再接走一个太极图形的圆场,展示了李先生扎实、深厚的脚底下功夫。由于梅大版李先生单演“挑车”一场,所以多露一下圆场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出场的圆场走斜直线,太极图圆场走的是“S”路线,彼此也不重复。

唱[叠字犯]“杀叫贼兵”时李先生有冲山上一指的身段,这一指颇有些与众不同。后来蒙李先生告知,尚小云唱《武家坡》“与你娘做一个安家钱”的“与你娘”时有一指,富于特色。李先生看到后觉得安在《挑滑车》高宠的“杀叫贼兵”处很合适,遂加以移用。这又是一个李先生善于吸取他家之长、巧妙化用的例子。

《漫议》指出,梅大版第二番挑车挑第四辆车时,比完整版“多了一点僵持,微微颤动”。我看此处李先生与铁滑车僵持而颤动盔头,不由得想到“闹帐”一场高宠念“单单把俺高宠一字不提”的“一字不提”时,微微晃动盔头,使盔头上的泡珠发出“唰唰”的撞击声,一派铮铮铁骨。李先生“闹帐”的这一艺术处理,乃是受到了杭州葛岭上参天大树的启发。微风拂过大树,树叶摇晃“沙沙”作响,但树干傲然挺立,纹丝不动。李先生把从葛岭看到的这一自然景象幻化为高宠“闹帐”的身段,自然妥帖,神会心融。梅大版“挑车”的颤动盔头,正好与李先生“闹帐”晃动盔头的身段遥相呼应;我想,当时若能让李先生出演“闹帐”、“挑车”一头一尾,这一设计的良苦用心必将为更多观众所理解,李先生所塑造的高宠形象也将呈现得更为完整。

在戏情的理解、运用上,梅大版“挑车”也要比完整版更胜一筹。李先生“挑车”共有四番,每一番的情绪是不同的,层层推进,这在梅大版里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到了马失前蹄、重新站立起来之后,高宠已无退路,惟有向前,他毅然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作最后一搏。这样的情绪应该怎样表现呢?只见李先生在锣鼓声中远望敌兵山头,然后边捋边看大枪,一翻枪,紧接着一个急促而坚决的转身。这一组身段,尤其是那一个转身,利用急速的转身与靠旗转动的时间差,把复杂以至于难以名状的情绪完全传达出来了,看后深受感染。这是极高明的艺术手法,简约而准确,引人遐想,让人回味。与此可堪比肩的是2009年11月8日李玉声先生演出《水淹七军》“斩庞德”的出场。关羽水淹七军,生擒庞德,威震华夏,其喜悦之情就是通过“一字调工尺上”音乐声中似走非走、似跑非跑的上场脚步,以及三抖袖、转身归座的脚步体现出来的。上述《挑滑车》和《水淹七军》的这两组身段,都属于手眼身心步相配合的“五功五法”,又都如此生动、传神。只要是真正感受到李先生这两组身段的绝妙之处的人,想必都能认同“五功五法”应该在京剧表演中居于核心地位的观点;因为对于纯正的京剧表演艺术来说,抛开《挑滑车》的转身、靠功,《水淹七军》的脚步、抖袖,“刻画人物”、“内心体验”云云不过是一套唬人的说辞而已,实在无从谈起。

2011年5月11日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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