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自成一派：赵燕侠》（节选）（之二十五）

二十五·“白蛇”出新

对于《白蛇传》这出戏，赵燕侠并不陌生。她早年学过昆曲的《金山寺》和《断桥》，也跟李凌枫学过正经反二黄的《祭塔》。早在1944年，她被迫以赵紫绡的名义在上海与李少春、叶盛章、魏莲芳并挂头牌时就连续主演过《金山寺》、《断桥》、《士林祭塔》三出戏。当时在社会上也有她的师姐妹言慧珠、李玉茹、童芷苓、吴素秋、关肃霜等主演的《白蛇传》。如果按今天的京剧“青年艺术家们”的思想方法，每排演一出戏，首先想到我要按梅派的路子，还是用荀派的剧本，然后加上点灯光布景或加几个怪腔，就可以美其名“创新”或“大胆突破”云云。而我们这本书中的主人翁，就是学习演出的荀派剧目，也总有自己的处理，要突出自己的特长。例如演出荀派的《诓妻嫁妹》中的俞素秋上场，荀慧生大师是在“急急风”锣经上场后唱哭腔，而她根据自己的特长和对艺术的理解与处理改唱高腔，先声夺人，更加感人。

就在1963年的京剧舞台上也有很多版本的《白蛇传》供她选择，有的版本已经享誉国际舞台，她到底要采取那个版本呢？正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她没有采用任何版本，而且对帮助她设计唱腔的李慕良先生说：“我希望你不要去看别人的《白蛇传》，不要受任何版本的影响，一定要用自己的理解，自己的脑子，排演出咱们自己的《白蛇传》。”有人说这是不谦虚的表现，其实不然，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也有自己的不足。虚心地学习别人的长处，是每一个艺术家成功的秘诀。她从幼年在武汉就开始看别人的戏，她的很多戏都是看戏看会的。不过，谦虚不等于去照搬别人现成的劳动成果。观众看完杜近芳的《白蛇传》之后，为什么还要看你赵燕侠的《白蛇传》？如果她演的《白蛇传》与杜近芳的《白蛇传》完全一样，观众以后就不可能再来看你的戏。因为观众会说，看赵燕侠的，不如看某某人的，因为赵燕侠都是从某某人那里囤来的，您想，这样一来谁还能看你的戏？为此，她是谁都学，谁的戏都看，但是从来不会步他人之后尘。就像她主演的《玉堂春》一样，里面谁的东西都有，谁的东西都要变成赵燕侠的才行。当时就有人说：“看赵燕侠的《玉堂春》，梅不梅，程不程，荀不荀，尚不尚，到底算那一派？”赵燕侠说：“我演是《玉堂春》，不演梅兰芳、程砚秋，也不演荀慧生、尚小云，我像他们干什么？一个挑班唱戏的演员必须要有自己的东西，总吃别人的剩饭，跟着别人的屁股后面跑，怎么能立足在那么多的名角之林呢？”

不久，在田汉、李慕良、张艾丁等同行的帮助下，她的《白蛇传》正式登上了首都的京剧舞台，而且表现出赵派的独特风格，为京剧舞台上增添了一个崭新的白蛇形象。与杜近芳的《白蛇传》相比，在“游湖”一场中她增加了大段流水板唱腔，她的《盗仙草》不唱“高拨子”，而改唱“二黄”，她的“断桥”也比其他版本的难度大多了，特别是她听说有的《白蛇传》在唱完《断桥》后观众就坐不住了，为此，她和张艾丁一起找到当时《白蛇传》的编剧田汉先生，请他在“合钵”一场再增加一个重点唱段，以便全剧得以收豹尾之势。田汉没有想到赵燕侠还要加唱，而且是要在最后的结尾地方加唱。他想了想说：“好吧，你们明天一早来取唱词吧。”

第二天上午，田汉的唱词果然写好。赵燕侠接到唱词后就转交给设计唱腔的李慕良先生。因为李先生非常熟悉赵燕侠的唱法和艺术风格特色。甚至知道赵燕侠那个音好听，喜欢唱什么唱腔。他们之间不用说明自己的要求，就能配合得非常默契。李先生听说田汉是在一夜之内撰写出的唱词，就对赵燕侠说：“那请你也在明天早晨来取唱腔录音吧。”

翌日早晨，她果然拿到李慕良先生新设计的唱腔录音，她一边听着唱腔录音，一边哼着唱腔的旋律。虽然这段唱腔是一夜成章，一夜谱曲，不过那个录音并不是现成的唱腔，一般人也很难从录音中听出个所以然来，但是赵燕侠哼了两遍就完全明白了设计者的全部意图。李先生拿起胡琴，自顾自地拉起了过门，赵燕侠也就自然地跟着唱了起来。一遍，两遍……一段完全崭新的二黄唱腔就在三位大师级的艺术家的合作中形成了。从此，一段在京剧界广为传唱的，感人肺腑的新唱腔“小乖乖”就这样问世了。一位是国歌的作者，一位是创作唱腔的里手，一位是个性鲜明的艺术家，经过了三天的灵感互动，为这出新版本的《白蛇传》完成了画龙点睛的一笔。从此，她的《白蛇传》后来居上，与众不同，而且必将“各领风流数百年”。她就是这样个性突出，大胆超前，从来不吃别人的剩饭。不啃别人嚼过的馍。

后来有人说这是田汉先生的唱词写得好，田汉说，如果没有李慕良先生的唱腔，我的这些唱词不过是一堆废纸。有人说还是李先生的唱腔设计的好，而李先生则强调这完全是赵燕侠的创造。是呀，再好的唱腔，让个“棒槌”来唱，也得给糟尽了。赵燕侠总说：“李慕良的胡琴好，研究的唱腔也是好，可演员也要唱得好，我的几出大戏都是他编的唱腔，但是你还要唱得好，要善于处理，变成你自己的想法。”李慕良也说：“我编的唱腔经过赵燕侠的创造，得到了升华，得到了理解，可知作曲和演员必须互为知音，才能合作。

但是田汉也好，李慕良也好，都是为了发扬赵派的唱腔艺术，心甘情愿地为赵燕侠量身订做的词和曲，与赵燕侠情深意切，平易近人的唱法相得益彰，这是赵派形成的关键所在。而赵燕侠的这段唱腔也唱得特别投入，深入地刻画了角色的内心世界，非常富有感染力和震撼力。凡是看完这出《白蛇传》后走出剧场的人，耳边一定会回响着一个母亲与襁褓中的儿子诀别的哭泣声：“再亲亲儿的脸，再吻吻儿的腮，母子们相聚就是这一回，再叫儿吃一口离娘的奶……”真是有文，有声，有情，有色，如泣、如诉、如生、如死，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