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过年反串
说实在话,赵燕侠到了北京京剧团,有老前辈比着,捧着,她水平提高得更快了。同时,在五大头牌中增加了一位青年主演,也给这个剧团增添了青春的活力。就在她调到入北京京剧团的那一年,全团超额完成了演出计划,上缴国家23万元。为了庆祝这一成果,在1961年的除夕晚上,他们在北京市工人俱乐部举办了盛大的联欢晚会。这场晚会之精彩可谓空前绝后,许多当事人提起来都是回味无穷,为了与大家同享盛会之美妙,我们还是听一听身临其境的著名老生陈少霖之子陈志嘉先生的回忆吧:
“1961年春节前,北京京剧团为了庆祝完成了一年的演出任务,招待家属和各界朋友欢度春节,举行了一次大反串演出。我有幸做为北京京剧团演员的子女观看了这次精彩的演出,虽然已过去了40余年,但当时强大的演员阵容和他们精湛的表演艺术,至今使我记忆犹新。在这次精彩的联欢会上,京剧演员除了表演京韵大鼓、合唱、独唱和新疆舞等节目外,大轴戏是全团演员反串的《大八蜡庙》。真可谓是名家荟萃,异彩纷呈,增加了欢度春节的喜庆气氛。反串角色如下:
老生演员马连良扮演费德恭(花脸,勾脸武生)
老生演员谭富英扮演朱光祖(武丑)
青衣演员张君秋扮演金大力(花脸)
花脸演员裘盛戎扮演张 妈(彩旦)
旦角演员赵燕侠扮演黄天霸(武生)
老生演员陈少霖扮演费 兴(丑)
老旦演员李多奎扮演家 院(老生)
丑角演员马富禄扮演施 公(老生)
青衣演员李世济扮演贺仁杰(武生)
花旦演员小王玉蓉扮演褚彪(武生)
花脸演员周和桐扮演小 姐(青衣)
花脸演员张洪祥扮演张桂兰(武旦)
青衣演员李毓芳扮演关 泰(花脸)
花旦演员赵丽秋扮演米 龙(花脸)
花旦演员李淑玉扮演窦 虎(花脸)
这台戏集中了当时北京京剧团最优秀的演员。为了演好这场戏,各位演员事前都做了充分准备,每位都表演了几手绝活,使演出大为增色。
马连良先生扮演的费德恭,勾紫脸,打扎巾,耳边插一朵大红花,身穿紫色箭衣,外罩紫色绣花褶子,足登厚底靴,手持一把大折扇。宗杨派武生的路子,身段优美,动作干净,出场一亮相,就获得一个满堂好。念白铿锵有力,嘴里很有功夫。那四句定场诗:“双膀膂力压泰山,全凭袖箭镇淮安。压服绿林英雄汉,坐地分赃乐安然……”念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深刻地刻画了恶霸费德恭的骄奢淫逸的心态。在八蜡庙强抢民女时,费德恭与老家院双手架起,三晃以后将老家院推倒在地。马先生在念“好不识抬举”时,使用了一个扔扇转身反手接扇的漂亮的亮相动作,再次获得一个满堂彩。当时马先生已年近60岁,在开打时依然身穿箭衣,足登厚底,手舞大刀打了几个“档子”,并且耍了大刀花的“下场”,他的武打动作出手不凡,亮相又帅又稳,受到台上台下、内行外行的一致好评。如果不知道今晚上是大反串,我想谁也不会想到舞台上这位勾脸大武生会是唱做派老生的马连良。
李多奎先生扮演陪小姐到八蜡庙上香的老家院。在小姐被抢进费德恭家之后,老家院前往官府报案途中,遇到金大力,金大力拉着老家院去告状,走一个“圆场”。在下场时,为了表现老人的心急腿脚不利落,李先生摔了一个“吊毛儿”,顿时让舞台上下为之动容。当时李先生已经63岁了,竟翻大吊毛,把大家都吓坏了。事后几位团长都关心地问他摔着没有?赵燕侠走过去,心疼地责怪老人家说:“您不过年啦,玩老命了?”老先生说:“我高兴,没事。这个节骨眼儿,我得“卯上”。然后低声跟赵燕侠说:“没有两手绝活,也不敢应这个活儿呀。我也不能让你们给比下去。”老家院见施公时,李先生唱了一段[西皮流水],嗓音清脆,洪亮,节奏紧凑,再次获得热烈掌声。
扮演小姐的是周和桐,身体很胖,身穿的花褶子紧绷身上,一登台就令观众捧腹大笑,连台上的演员都不敢看他,一看他就要“笑场“。但是周先生非常认真严肃地用小嗓念白、演唱,举止也不失小姐的风范。
名丑马富禄以嗓音洪亮著称于京剧界,这次他扮演施公,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蟒袍,腰横玉带。他以高亢、脆亮的声音演唱了一段[西皮原板],字正腔圆,声音响彻北京市工人俱乐部全场,观众给予热烈的掌声。
扮演褚彪的是小王玉蓉,她以武老生的工架,唱念做打一丝不苟。在定计化装前往费府途中,与黄天霸、张桂兰等“走边”的表演,动作干净利落,下场时使了一个“铁板桥”身段,转身亮相,漂亮、稳健,受到观众的称赞。
赵燕侠扮演的黄天霸,头戴硬罗帽,身穿白色绣花抱衣抱裤,足登厚底靴,外罩白色绣花褶子。眼神、身段都是标准的武生气派,第一次快步登场亮相时,就获得一个满堂好。在后边的“走边”和“开打”表演中,也非常出色,动作快捷利落,在走边时的一个跺泥,眼看身体飘起来,然后随着“嘣噔仓”的锣鼓声,她稳稳地一只脚“钉”在舞台上,接着是较长时间的金鸡独立,纹丝不动,充分表现了她扎实的功底。观众报以“炸窝”似的喝彩声。她的唱念表情充满英武豪气,受到同行与观众高度的赞扬。
那天因为是除夕,本是戏班封箱的日子,听说是京剧团搞春节联欢,她的母亲马秀菁也去跟着看戏来了。一到后台进了赵燕侠的专用化装室,看到房间里摆着花白豹衣豹裤和花白褶子,白色的硬罗帽和厚底靴,就知道了个大概,便说:“闺女,你唱的这是哪一出呀?”
“我今天要唱《叭蜡庙》。”
“那么说是你的黄天霸了?”她的母亲用手摸摸厚底靴说:“别看我闺女是唱旦角的,可也是《八大锤》和《大英杰烈》的底子,来个黄天霸,错不了。”
再说张洪祥扮演的张桂兰,梳大头,穿红裤袄,身披红斗蓬。别看张先生1·8米的身高,在“走边”的表演中,一招一式都是标准的武旦身段,在亮相时用的是武旦的“兰花指”用小嗓念白非常认真,没有丝毫大花脸的痕迹。
谭富英扮演的朱光祖,勾武丑脸,戴倒八字胡,戴黑鬃帽,身穿黑缎子绣花的抱衣抱裤,足登黑色薄底靴,两眼炯炯有神,极具“开口跳”风范。就两句很简单的台词,一句是“敢是那五七达子飞天豹吗?”接着是一句“老英雄请讲请——讲!”谭先生念出来酣畅淋漓,调门高,字字脆亮,完全是武丑的“范儿”,回想起来都感到过瘾,当时是一句一个可堂彩。后来谭先生对赵燕侠说,这反串武丑是我们谭家的祖传,当年我的祖父谭鑫培和我们余叔岩余三爷在这出大反串戏里就都擅演此角。在准备前往捉拿费德恭时,谭先生的下场是左脚将鸾带踢到肩上转身亮相,脆快边式。他的动作非常熟练,而且身轻如燕。一纵身,跳上高台一个亮相,台下就“炸窝”了,这简直不是反串,谭老那腿一踢就到鼻子尖,说句戏班的话:直呼直令。从谭富英反串朱光祖不难看出他的幼工是相当扎实。那年谭富英已55岁,如果没有根基和多年的经验,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张君秋扮演的金大力,是戏中唯一清装打扮的人物,头顶发辫,,揉黑脸,穿青箭衣,足踏薄底靴。他手持大粗杠子,走大步流星的台步,表现了金大力是一个心粗胆壮之人。从扮相和表演上,一反大青衣的风采,但在念白中仍带了一点细声,逗的观众都笑了。在与费德恭家奴滑稽开打中,引得全场观众鼓掌大笑。
李毓芳扮演的关泰,勾红“三块瓦”脸,头戴硬罗帽,身穿绿色绣花箭衣,腰系大带,外罩绿色绣花褶子,足登厚底靴。念白时卯足了劲,模仿大花脸腔调,举手投足非常规范,如果不知情,还真看不出是女演员扮演的。听说李毓芳扮戏时,找不到合适的红彩裤,结果穿了一条粉色的。
李世济扮演的贺仁杰,穿红色抱衣抱裤,外罩青布小褂,头戴“孩儿发”显得特别年轻活泼。
家父陈少霖扮演家奴费兴。丑角上台要念京白,于是他在家里反复练习小花脸的话白,以克服本工的老生味儿,戏里有一段费兴与褚彪、贺仁杰的对话,插科打诨,诙谐幽默,逗得全场观众大笑。
裘盛戎扮演彩旦张妈,戴头纂,身穿大襟的彩衣彩裤,脚穿女彩鞋,手拿一块花手绢儿,一扭一扭地走上台来,一句带着鼻音的报名“我……小张妈”引得满堂喝彩。
赵丽秋、李淑玉扮演的山大王米龙、窦虎,勾脸,戴硬罗帽,穿箭衣,外罩花褶子,足登厚底靴,用花脸腔念白,又是“?趟马“又是?“跑圆场”,马鞭上下挥舞,动作非常娴熟,一招一式都很认真。
这出戏特邀侯喜瑞先生任舞台监督,并为马连良先生勾脸。
我记得在这场《八蜡庙》里,还有一段戏中串戏,由全部乐队成员化装演唱《锁麟囊》的“春秋亭“一折:程派琴师唐在炘扮演小姐薛湘灵,琴师王涌泉扮演丫鬟梅香,余派琴师王瑞芝扮演家院薛良,鼓师王和义扮演赵禄寒,琴师潘锦华扮演赵守贞,由熊成旭操京胡,何顺信操京二胡,金瑞林打鼓。
据说唐在炘早年曾私淑程派青衣,后改操琴。他在《春秋亭》的唱段中,唱腔抑扬顿挫,节奏清晰婉转动听,程派韵味十足,每唱一句,都获得热烈的掌声。有人说:“难怪老唐给李世济伴奏那么严,原来他自己演唱得也那么好。”此外,丫鬟梅香与赵父之间的对白,薛良与赵父之间的对白,都增加临场戏剧效果。潘锦华扮演的赵守贞,演唱和念白也很到位,受到观众的好评。
当时的北京京剧团各位名家的表演都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我看过很多次京剧演员的反串演出,觉得这一次是阵容最强大,演出也最精彩。这次精彩的联欢晚会还有马长礼演唱的白(云鹏)派京韵大鼓,朱锦华、杨少春等四人表演的新疆舞,张滨江、贾荣年表演的滑稽“耍碟子”,杨少春、张少武、何振兴、张滨江等表演的《造型艺术》,任志秋学唱时(慧宝)派老生《朱砂痣》的唱段等。
一台高水平的春节晚会,让人几十年难忘。整台戏紧凑、缜密、争奇斗艳,美不胜收。让外行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不是戏的本身,而是戏外的功夫。话说那年初二,赵燕侠到夏衍先生家拜年,提起这场戏,夏衍很感兴趣。就埋怨赵燕侠说:“你怎么不告诉我,让我也去看看。”接着又问:“这么好的大戏,你们什么时候排的?”
赵燕侠的回答使夏衍大为吃惊。她说:“没有排过呀。这戏还用排吗?”
“呕,那你们演出过,都是熟戏吗?”
“没有演过,小时候看我父亲演过,我们这些戏都不用排演,全都是台上见。”赵燕侠说。
“那……”夏衍似乎没有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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