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北京戏曲学校(因为我总觉得戏曲学校比戏曲学院高级的多,真出人材,所以我坚持称戏曲学校)的鼓师胡小培拜师王玉海先生,因为这师徒非同一般,我特别敬重。我曾经对一位院长说:“学校可以没有你,但是离开胡小培,这学校就不能开锣了。”当然我这是夸张,而且也不是冲新任刘侗院长说的,希望不要介意。而且新来的院长一到任就能与名誉院长孙毓敏师姐配合得很好,举办这样极为有意义的拜师活动,我感到学校大有转机。
那天我更高兴的是得到一本王玉海先生口述,胡小培策划,崔强整理的一本书《表演命脉 操之司鼓》,乃尚小云大师生前亲笔给玉海先生所题。虽然我至今还没有读完,却迫不及待的要写一个书评。其实就是急着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本好书。
说到京剧方面的好书,我认为排列第一的是于连泉先生口述,柳以真整理的《花旦表演艺术》,是一本没有什么水分,又非常有用的好书,凡与京剧有关的人都会开卷有益的。王玉海这本书我列为我看到的第二本好书。至于有些老前辈的书也很好,但是受政治形式的局限,或者受斯坦尼的影响,都难免有一些水分,难免有一些无聊的套话。为说明这本书的价值,我先列几条目录,大家看看:
尚小云老师给我说《将军令》
尚小云老师告诉我什么时候必须要用锣鼓把演员送下场,什么时候不能用锣鼓送演员下场。
杭子和老师给我说《击鼓骂曹》
赓金群先生的一贯教导
裴世长老师给我说昆腔《断桥》
刘耀曾先生看我打《诓妻嫁妹》
王少楼先生为什么强调《捉放》和《斩谡》的小导板,必须起导板头
宋德珠老师给我说《扈家庄》
“四边静”的四种打法
…………
我相信看到这个目录,就已经非常诱人了,谁不想先睹为快呢?我又不愿意有福独享,所以先把我看到的略加介绍,与大家分享一二。
先说大家熟悉的《赤桑镇》老旦第二次上场与包拯见面,应该是“水底鱼”接“导板头”,因为老旦要唱导板“见包拯怒火……”而书中说这个地方鼓师不能起“导板头”而起“凤点头”,因为老旦和花脸在这里有一个“打包拯”的动作,然后要亮相才能起唱,如果要起“导板头”这个亮相就亮在“眼”上了。我看到这里真是恍然大悟。
再说《贵妃醉酒》,梅兰芳先生唱“把本奏当今”后有一小锣,而“今”字落板上,小锣打在眼上,没错,但是板翻了。王玉海专程到真正的梅派琴师徐兰沅先生家中求教。徐校长告诉他,这个小锣是从“不合娘娘意”后就自己提前先把板眼给翻过来,这样听着就不那么别扭了。就冲徐校长这一点拨,就不愧京胡圣手,去年是怹老人家诞辰120周年,学校应该搞一个盛大的纪念活动,大家和家属呼声很高,学校就是不搞,您就知道这个学校当时多么不务正业了。
我记得当年陈喜兴先生给学生调嗓子时,见琴师燕守平先生来,从来不说学生唱西皮,还是二黄,可燕守平先生听陈先生一打点就知道西皮二黄,这是什么原因呢?书中介绍说杜奎三老师看王玉海打《打侄上坟》,起西皮三眼时没有带“挫儿”,打完一遍后,杜先生就告诉他:“起西皮三眼或原板,前面必须带挫儿,让弦乐一听就知道要唱西皮了。”王玉海立即醒悟,再打第二遍的时候,立即矫正过来。
还有一次,他打《红楼二尤》,给王熙凤起二黄摇板,他用了个闪锤,事后,他的师弟黄家增说:“师哥,您犯了大忌讳:咱们可是二黄不见锤呀!”王玉海听后就是一身冷汗。原来在学校时老师都嘱咐过,人家燕守平、黄家增都记住了,可是他给忘了。自己非常自责。
在他协助孙毓敏排演《哑女告状》时,有个呆哥喝药酒后,毒性发作,在地上打滚,窜桌子等动作,扮演呆哥的宋鸿志是突然发作,为创造气氛,王玉海特意为呆哥设计了一个前两锣低沉、缓慢,末锣当即换高音锣,突然让观众震撼的效果,王玉海的这个前低后高,异军突起的“五击”发挥出非常显著的效果,赢得观众强烈的喝彩声。这样的杰作,王玉海先生是很多的。可是外人很少有人知道。
可是他发现燕守平的高明之处,总是到处宣传。有一次杭子和先生和杨宝忠先生合课,结果杨宝忠先生临时请假,就派燕守平先生过来合奏。燕守平先生很瘦小,进门后低头就傻拉,但是拉到最后一小节却突然不动了。杭先生问燕守平:“你为什么不拉了?”燕守平没有说话,就傻笑。杭子和先生说:“你不拉就对了,因为中眼那一楗子我没有下,你过不去了。说明你的脑子里有鼓,不是不管不顾。”王玉海听杭先生这么一说才知道燕守平已经跑到他们的前面去了,把他们抛得老远了。
在学校时,老旦前辈孙甫亭先生与王玉海的奶师关占奎先生住一个院子,有一次聊天,孙先生说当年有位老前辈唱《钓金龟》,在康氏上场时,鼓师给打了小锣“冒子头”,好几锣过去了,这位前辈演员也不出场,又过了几锣才出场。大家都很奇怪。后来再演这出戏 这位前辈让人告诉鼓师,千万别打“冒子头”上,为什么呢?因为冒子头是个很显身份,很隆重的锣鼓点,这位“家无隔夜粮”的康氏是承受不起的。所以老师嘱咐他们:“花脸不露哭,旦角不露笑,(就是说在花脸哭,旦角笑的时候都要用锣鼓裹着走)二黄不见锤,老旦不带冒”。
但是他也记住尚小云先生说的“表演命脉,操之司鼓”的道理,对鼓师当场处理舞台上出现的问题,丝毫不含糊。例如有一次演出,前面是《下书•挑车》,他后面给孙毓敏司鼓,结果前面的鼓师因记错戏码而误场,他就临时汆锅,打了半出牛皋下书和挑滑车。还有一次是《豆汁记》,大家知道,《豆汁记》在金玉奴与莫嵇拜堂时,赞礼的词是“一块沉香木,雕刻一马鞍。新人往上跨,步步保平安。”而《凤还巢》在丑小姐和朱千岁拜堂时的赞礼词是“墙头一颗葱,刀切两头空,好的配好的,苍蝇配臭虫。”可是哪天演出《豆汁记》时扮演二杆的演员却念出《凤还巢》的词,刚一念“墙头一颗葱……”他发现不对,马上叫人准备唢呐,在念到“刀切两头空”马上起堂鼓吹打起来。您说这样的鼓师对戏要多么精通,舞台上精神多么集中。难怪他的学生胡小培,有一次我请他协助我搞一次全国票友的演唱会,他竟然把每段唱腔都能背唱下来,连尖团上口字都非常准确。足见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这师徒走到一起,如此投机,决非偶然。而这本师徒合作的杰作就是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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